第39章
馬車離宮,卻在中途停了下來,正對着豐樂樓那金黃耀眼的招牌。
宋吟晚就着封鶴廷的手被扶下了馬車,接着就聽身邊那人安排馬車和封肅先送周司侍回府安置。
望着重新起步離開的馬車,宋吟晚陡然間心情晴好萬分。
“能吃飯這麽高興?”封鶴廷故意道。
宋吟晚眉眼彎彎。
“還是跟我獨處高興?”
後一句擦着她耳畔說的,低沉的嗓音伴着溫熱的氣息,惹得她耳窩處一熱,泛起一陣細密顫栗。她不受控制地捂了耳,卻仍從指縫裏透出了绮麗緋色。
宋吟晚搓磨了下發燙的耳根,便撞上他笑意深濃的眼。
好嘛,最後那一點的糾結情緒也随着這番‘逗弄’不見了。
哪怕是真要變天了,也還有四叔。宋吟晚想,連她自己也說不上來這份篤定從何而來。
只是下意識覺得四叔不會放任不管她。
也非逢場作戲那樣簡單。
……
豐樂樓臨湖的雅座。
一只只的梅紅扇匣兒盛了各色冷食,香糖果子、間道糖荔枝、越梅什麽樣的都有。
還沒一會兒,桌上就堆滿了菜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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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金白銀砸下去,出手就是快。宋吟晚看着剝蝦的男人,空落落的胃裏墊下了食物,方才中斷的思緒又泛起。
遠處宮殿檐角間冒出幾許燈火。
從高閣上看,如星火點點,卻也多了幾分高處不勝寒的意境。
“在看什麽?”封鶴廷把蝦子背上的線剔得幹幹淨淨,圓乎乎的蝦子飽滿鮮香,十來只整整齊齊地擺在了她的碗碟上。
宋吟晚從那收回了目光,不由自主落在了蝦子上。
封鶴廷似乎也想到了某人剝蝦的那次,明明是喜歡卻嫌味兒嫌麻煩寧可不碰的主,當時是怎麽下去的手。
單想想,嘴角就抿了笑意。
宋吟晚看了一眼,然後又偷偷看了眼,雖然不再像頭一回看到時那樣驚心動魄,可封鶴廷的笑就像是帶鈎子似的,能勾住人心底最隐秘的情緒。
“咳、咳咳……”
那念頭剛剛冒了個尖兒,宋吟晚就像被辣嗆着了似的猛地咳嗽了起來。一只大手忙的撫了她後背,一面将茶盞給她,卻見她先一步搶了桌上的瓷盞猛灌了下去。
兩人錯開了一步。
封鶴廷手裏的茶盞是宋吟晚的。
宋吟晚喝的是封鶴廷的酒。
短暫的停頓後,宋吟晚舔了舔唇角,默默調換了回來,“這新酒還挺、挺好喝的。”
她才沒有緊張!
封鶴廷直勾勾地睨着她,嗓音醇厚得出水,“想喝?”
宋吟晚如被蠱惑一般定了定神,然後同時想起了幾次醉酒後的‘慘烈’,鎮定地搖了搖頭。
“唔,柑橘所釀的‘洞庭春色’,過了季就沒了。”
像是十分惋惜似的,但絲絲縷縷的笑音分明就是故意勾人動心的。
果然,宋吟晚心底有一絲動搖。
“就是酒勁略遜。”
“……四叔給我也來點兒罷。”宋吟晚那點兒堅持蕩然無存。
只一點,應該不會有事的,最多不超過兩杯。目前可知,也就兩杯的酒量了。
封鶴廷噙着笑,給她斟酒。
瓷盞裏的酒液澄亮,透着果味清香,微酸過後泛起的甜味更叫人回味無窮。她抿了兩口,甚是惬意享受。
宋吟晚端了酒盞,方提起了白日在宮裏的情形。慈安宮和骊華宮裏的,哪怕她不說,封鶴廷要想知道也有辦法。
“不管是太後娘娘還是貴妃娘娘,都好像覺得我能吹得動枕邊風。”她原本是想玩笑着說出來,把這茬給晃過去。
畢竟涉及的內容實在有些機密了。
她說完沒等到人回應,虛虛又喝了口酒。
“那夫人什麽時候把這事提上行程?”
宋吟晚險些嗆到,看向那饒有興致的人,“……”明明自己已經暗示得那樣明白,沒道理四叔會不懂。
“四叔的想法何時能被人左右了。”
封鶴廷眉眼含笑,似乎是處于某種樂趣中,“不試試怎知道?”
宋吟晚對上,心頭突突打了個顫。
試,怎麽試?
她連悶了兩口酒,等悶完了才發現,酒瓶子裏一滴不剩了。“……”
可最重要的還沒有說。
“我在冷宮見到了淳妃。”
封鶴廷的笑意頓時收住,頃刻間似是罩上了一層薄霧般的冷意。“你逗留宮中,是因為被關了冷宮?”
這麽容易發散聯系上的嗎?
宋吟晚愣了愣,才道,“淳妃為自保傷人賣瘋,卻因這枚玉佩,甘願冒風險送我離開。”她解下了腰上系的玉,那是封鶴廷入宮前替她系的,關鍵時刻救了自己一命。
“你沒說,這是你母親遺物。”她嗓音微啞,這樣重要的東西當初竟然被自己貿然贏了過去?!
封鶴廷目光一瞬不瞬地凝着她,“她說,将來一日遇上心儀的姑娘,好做定情之物。”
低啞磁性的聲線潛入耳中,仿佛鼓點重重捶落在心上。
宋吟晚猛地擡眸不置信睨向,卻險些溺斃在那雙深情無邊的黑眸中,失聲良久,才吶吶言:“淳妃那……你早知道!”
“原只是一些猜測。”深宮大內,非尋常人能觸及。封鶴廷一頓,“淳妃在姜貴妃入宮後失寵,所言并不準确。她入宮最早,但從趙皇後時就已經被官家冷落。”
她之所以被貶入冷宮并不是她做了什麽,而是發現了什麽。至于為何還活着,封鶴廷眸中泛了幽沉詭光。
宋吟晚的心砰砰跳了起來,仿佛今日所受駭浪将再一次席卷而來的預感。
封鶴廷道:“無論是已故的趙皇後,還是如今正當寵的姜貴妃,神态或是某個地方,或多或少都像了我母親。建安縣主。”
宋吟晚耳畔浮起淳妃艱澀恨言‘明明允諾了美滿姻緣,親自主持,卻在建安宮中出嫁前夕強霸了她的身子。而我離着一牆之隔,卻什麽都做不得。霸着賢君的名,做着禽獸不如的事!’
‘他把我困在這,卻留了我性命,無非是想有個人記得在這發生過的。我且活着,活着看他們且受報應!’
最是無情帝王家,最是難測君王心。
四叔身世牽涉的宮廷秘聞,官家的頻繁傳召與寵信……宋吟晚望着與建安縣主相似的風姿眉眼,不由地捏了捏手心,冰涼滲骨。
一腔壓抑無言。
“母親自外祖戰死後,被太後收養宮中,引數萬滇南将士歸順朝廷。太後憐愛,官家照拂,本是一樁幸事,卻釀禍端。”
男人垂眸,“母親體弱,自生産前太後官家就着了太醫院專人看護,直待孩子生下來。”
宋吟晚的嘴唇嚅動,忽而緊張了起來。
“太醫複禀宮中稱是足月,實則差了兩月。”
是欺君,也是無奈之下的保全。宋吟晚聽得心驚膽戰,更不敢想身處其中之人所背負的。
男人周身氣息冷硬,雙眸幽邃,深不見底。
宋吟晚的手搭上他暗握住的拳,“往後這秘密我與你同守。”她想了想,“也同擔。”至少,無法做到看着這人在萬丈深淵前獨步蹒跚。
封鶴廷心神恍惚間褪了些眉宇冷色,反手緩緩捂住了那只冰涼的手。‘嗯’的那一聲裏隐隐攜了隐隐顫意。
相視之中,盈了點點溫情。
宋吟晚心思一動,“建安縣主真是在圍場……”
“當日父親受困濆山,率軍突圍才遭剿滅的消息傳來,母親便病了,後終日郁郁寡歡。太後不忍,才帶着一塊前往秋彌圍場散心。”封鶴廷握着杯盞的手因用力泛了蒼白,青筋隐現,“母親雖因父親陣亡悲痛,卻也憐我年幼,再無庇佑。”
若殉情,又怎會拖到秋彌圍場自缢身亡!
“我應寸步不離。”男人言語裏何嘗不是懊悔。追兇數載,卻因久隔經年而毫無進展。
宋吟晚看明白了他眼神裏的意思,自然也明白了四叔這些年為人诟病的狠辣行事與性情。
羽翼豐滿時,想護的卻早已不在人世。
這世道并非良善,稍稍軟弱,便能吞人。此刻,她的喉嚨裏像是堵了一團棉絮,籲不出咽不得的難受。
她緩緩攤手,手心裏是一片明黃碎布頭,“淳妃篤定是有人謀命,可當時無論旁人還是仵作都說建安縣主是自缢。她才偷偷藏起了這塊從建安縣主手裏掰出來的布料。”
不規則的形狀,像是被生生撕扯下來的。
卻褪色難辨,不知所屬何人。
“秋彌向來是盛事,在場不乏官眷,許有人能記得!”宋吟晚當刻想到了長樂郡主,“我先回趟國公府找阿娘!”
她猛地起身,眼前晃了幾重影子。
封鶴廷及時伸手扶住了她,雙眸卻湛亮出奇。“不急這刻。”
“四叔你何時會的幻術,好、多分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