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宋吟晚懵然地看着她,“什麽挂鎖的屋子?”

封沈氏臉上的神情像是意外,又像是不知怎麽繼續,半晌才尴尬地解釋了一句是自己聽說的。“畢竟四叔從來都不讓人進那屋,想是極珍視裏面藏着的東西,叫人有點好奇罷。”

“四叔一開始連書房都不讓我進,就一些破書跟看寶貝似的,當是誰都跟他一樣稀罕那些無趣東西。”宋吟晚皺了皺鼻子,不甚在意道。

封沈氏:“……”看宋吟晚的眼神起了一瞬變化,後沒忍住,“應該是一些幸存孤本,很難得的。”

“許是吧。”宋吟晚輕啜了口茶,心思顯然不在那所謂孤本上面。

封沈氏張了張口原還想說點什麽,見是如此終究咽了回去。人各有志,對一個只知胭脂水粉,皮相好看與否的人說四書五經,無異于對牛彈琴。

可偏偏就是這樣一個‘草包’,一樁錯亂姻緣卻占盡了氣運和男人眷寵。要不是封鶴廷,就憑宋吟晚這蠢性,早就被周元瀾玩死了……

她看着把玩香盒墜飾的宋吟晚不覺走了神。

“三嫂?”

耳畔模糊傳來的喚聲,令封沈氏回過神,目光随之落在那墜飾上,“‘一斛春’的香本就是極品,附上喬姑娘的字,只此一件,四叔這樣豪氣收了,不知讓多少人背地裏難受呢。”

“誰叫他們不争呢。”

封沈氏默了一瞬。哪是旁人不争,分明是争不過!

卻在目光微垂時不經意掃見了匣蓋那,“發染霜雪……枕鶴眠。”她頓了頓,笑道,“白發與鶴,這意境美極也妙極。”

宋吟晚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虛頭巴腦的。”

那愣不開竅的模樣,讓封沈氏着實無語了半刻,硬着頭皮繼續,“喬姑娘的字,亦是字如其人。”

“三嫂也識得她?”宋吟晚像終于起了點興致,“這字我也沒看出哪兒好,不過是誇得人多,人雲亦雲附和也多,誇大其詞了罷。”

她暗暗思忖着誇大緣由,跟家裏那位敗家的脫不開幹系。

只是這本該是自謙的話,頂着宋吟晚這‘對頭’的殼子說出來,更像是在拈酸嫉妒。至少,在封沈氏看來,就是如此。

這只香匣子對宋吟晚來說意味着虛榮,并不知其背後深意,若知曉了,可還有這般輕松惬意。

封沈氏笑道“聽聞喬姑娘師從名家趙旦,詩詞歌賦,琴棋書畫無一不精,以書畫造詣最高,受人追捧是有緣由的。不單如此,還人美心善,春設粥棚冬施衣,常行好事,只可惜紅顏薄命。”

宋吟晚略顯沉默,但只是在思忖自己當真有她說得那樣好。尤其在知曉對方意圖後,這樣的誇獎聽起來略是微妙。她在心裏暗暗決定,将來等到時機一定告知她自己的真實身份!

“四叔斥重金買下這香盒也不足為奇。”

話音落的那刻,封沈氏就見對面那人認真思慮了會,竟着手開始拆香盒。“弟妹這是……”

宋吟晚利落地把十二枚墜飾都拆解了下來,攏到一塊叫眠春收到她看不見的地兒去,連同匣蓋裏的詩箋,只剩下光禿禿的香盒才覺得滿意了似的,任性極。

“這樣就順眼多了。”

全然一副被寵壞的樣。

封沈氏愣了半晌,也獨獨是她能做出來的行徑,面上卻是附和地浮了無奈笑意,“旁人求之不得的東西,偏在你這毫無用處。”

說完那話,自己的胸口卻如同被揪扯住,泛起一陣一陣無法言說的酸苦。又在瞥見旁邊宋吟晚沒心沒肺那樣時,發散到了極致。

只吃了一盞茶,封沈氏稱了腹痛不适從雲隐齋出來了,一出來就碰到下朝回來的封鶴廷,在回廊那照了面。

“四叔安好。”

男人颔首哼應了聲算作回應,僅是短暫一瞬,就已越過她朝主屋去。

留封沈氏站在廊下,目光追了過去。

封鶴廷同外面當值的丫鬟問,“夫人起了?今個心情如何?”

“用過朝飯了?”

“用了不少,胃口好,心情當差不到哪兒去罷。”被問的那個對答如流,仿佛進行久了的習慣稀松平常。

“午食叫小廚房準備撥霞供,羊肉膻味重,選牛肉,以薄嫩好。夫人夜裏有些咳嗽,少放茱萸子,胡椒,清淡些好。再燙一壺青梅酒。”

男人同丫鬟交代着,臉上的冷漠已悄然化去,漾着清淺溫柔的笑,那樣盛極,似乎看多一眼便會灼傷眼睛。

她只看了一眼,便低下頭去。

“夫人。”錦蘭憂心地看着自家主子。

封沈氏複啓開了步子,往自己的苑子去。仿佛剛才一瞬的低迷是錯覺,只是走到半路低啞開口。“錦蘭,我們午膳也用撥霞供可好?”

“聽夫人的。”

主仆倆走到了西邊最角落的小院兒,兩株老槐樹交纏,約有三四個成年男子合抱那樣粗壯,投下的蔭翳遮天蔽日,也無比冷清。

封沈氏撚着手上的佛珠串,大步進了屋子。

錦蘭跟在後頭也不由打了個寒顫,封三爺臨去時囑托将他随身之物葬在槐樹底,而今槐樹愈是茂盛,莫名叫人着慌。

府裏并不苛待封沈氏,傳話去廚房不到半刻就有人送了用具和新鮮食材過來。錦蘭又仔細将葷的挑揀出來送回去,發了兩句牢騷。

三夫人信佛,又性情淡薄,才容易叫人忽視罷了。

一只小銅鍋架在黃花梨木的炕幾上,咕嘟咕嘟滾着,封沈氏面前擺着的筷箸和碗卻一直沒動過。

熱氣氤氲。

透過白霧,封沈氏恍惚回到從前。

她和葉珺瑤是形影不離的閨友,而葉珺瑤則是封鶴廷恩師之女,得官家賜婚,将嫁封鶴廷。

然而葉珺瑤心裏只有溫秀才。

“我爹是老糊塗了,官家怎也跟着糊塗。我和你就好比親兄妹,哪有妹妹嫁給哥哥的道理……總之,我不嫁。”葉珺瑤帶着她找上封鶴廷,縱着性子一通怨怼。

“抗旨悔婚。”

“……你去。”

“我并無所謂。”

“什麽所謂不所謂,你這是情場失意後的自暴自棄,我才不跟你一塊犯傻呢。這輩子要嫁,我只嫁心愛之人。你要不幫我,我跟溫公子做鬼也不放過你!”

“無悔?”

“絕不悔!”

“珺瑤,只此一次。往後就不能再任性了。”

只有她知道,葉珺瑤并沒有病逝,而是從此和溫公子雙宿雙飛。

也知封鶴廷心裏有個求而不得的女子,巴不得背負‘克妻’的名聲,孤寂一生。

封沈氏蜷了蜷手指,得不到他又如何,就像從前那樣守着,遠遠看着她也甘願。如趙漣,宋吟晚之流,就該悄無聲息地‘病死’在喜榻上。

只有她,陪那人到終老。

明明一切都那麽順利,怎會出了宋吟晚這變數!她寧願封鶴廷一直像從前那樣如行屍走肉地活着,而不是對着個空有皮囊的‘草包蠢貨’萬般寵愛,如是呵護……

沈氏神情陰鸷地握緊了拳頭,指甲深陷掌心,都及不上她心裏萬分之一的痛。滿腔盡是壓不住的暴戾殺意。

她怎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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