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那念頭只是一瞬,可當宋吟晚坐上馬車,打開那只印着‘一斛春’标識的黑漆嵌螺钿方匣時,一顆心如同落在了極柔軟的地方,挾雜了細微的酸澀。

盛貯香盒的匣子蓋裏是被撕了一角的詩箋,剪裁了她方才寫下的最後一句,粘連後裱在一塊,終于變得完整。

宋吟晚的手指撫過拼接的地方,而後是香盒簽子上镂空雕刻的字,輕輕摩挲了一下又一下。心念電轉間,已将眼前這人和話事口中那神秘的制香師聯系了一起。

從調香制香,再到紋飾的細節,俱是出自一人手筆。

能這樣溫柔周顧,且如此契合她心意,除了封鶴廷不作第二人想。宋吟晚抿住了嘴角:“你不是在忙舞弊私賄的案……”

偶然見過于直找上門,從他臉色辨析出一二。怎還能在這時候,這些雜事上費神?

“可喜歡?”

宋吟晚與他對視,只望見那幽邃眸中毫不掩飾的寵溺與深情。良久,方是克制心緒‘嗯’了一聲。

他為自己傾心傾力做的,怎會不喜?

封鶴廷看着她那直白的歡喜不覺揚起嘴角,如雲霁綻開,襯得清俊眉眼愈發溫柔。輕輕一提,便将人帶匣子一塊圈在了懷裏。

“從知是你,便想着要送你一份世間無二的生辰禮。”他頓了頓,“其他都是順帶。”

宋吟晚後知後覺地記起被她差點忘記的日子,正是今日。只是下一刻,就把重點放在封鶴廷口中那個‘順帶’上。

譚俞那惡心人的小人行徑,自己是頭回見,單看喬平暄和錢谡的反應就知還有許多自己不知道的膈應事。還有四叔……

“若不是誤會,許不會錯過了這些年。”要沒有死而複生的際遇,豈不叫兩人都抱憾餘生。她因病而去尚體會不深,卻在想到守着一室遺物的孤寂身影時胸口一陣抽疼。

封鶴廷似是知道她所想,大掌包覆住那只冰涼的手,而後掌心貼合扣住了十指,“往後我都在,夫人若覺得失落,還請——務必找補回來。”

明明是正經的時刻偏沒了正形。宋吟晚放下匣子,羞惱地掐向某人腰身,卻因馬車突然的颠簸直直撲倒了那人。

四目相對。

“……”

“……夫人繼續。”

封鶴廷的眼裏不掩笑意,擺着那任人予取予求的暧昧姿勢,腿卻牢牢勾住了她的,直等着滿面嬌羞的女子不穩再度跌回,眸中逗弄興味正濃。

宋吟晚反複幾回洞悉了那人的惡趣,既是脫力也是洩憤地平壓住人,總覺得有什麽被自己漏過去了,然而實在被折騰得沒了精力想。

直到第二天一早,宋吟晚用完整海碗的雜錦牛肉粥補回力氣的同時,終于想起漏的是哪樁。

昨兒那只黑漆嵌螺钿方匣從黃花梨木的床櫃被挪到了如意圓桌上,宋吟晚開了匣,就直盯着詩箋上曾缺過的一角看。

半晌,無聲咧開了嘴角。想了想四叔那樣高山遠雪的一人,卻為此動搖醋翻,愣是憋悶着費心費時做了那些,宋吟晚的心剎那就變得柔軟無比。

同時也稀罕得緊。

眠春替宋吟晚梳妝,白皙姣好的面龐無需脂粉就已經透了粉潤,氣色好極。索性就用一支櫻粉玉荷簪,同水紋纏絲的芙蓉玉镯簡單作配,反而襯得更嬌媚。單是瞧着那嬌憨笑意,就極容易被感染心生歡喜。

“小姐是想用香?”她都看主子摸了好久。

宋吟晚聞聲一頓,阖上了蓋,“這一匣子的不準用。”

枕月沒忍住,撲哧樂了一聲,待宋吟晚瞥來時忍了作勢正經,“姑爺豪擲萬金讨小姐歡心買下的東西,怎能說用就用了,自然是日日對着品情思綿長。忘了話事的說的了麽,十二時香,通意可是時時想。”

昨兒一出,可是正正打了那些成日裏編排二人夫妻不睦那夥人的臉。封小公爺寵妻如命那勁兒,滿京城的,都未必出第二個。姑娘家哪個不豔羨宋吟晚今時的福氣。

“讓苑子裏當值的丫鬟也莫混了。”

“是……”

兩丫鬟相視一笑,說不上主子近來變化,只覺得比以前更是通透了。

眠春笑着笑着,想到一事浮起隐憂,“周姑姑在府裏待的日子也不少了,奴婢先前請教她學,她也耐心教奴婢,只是每隔是幾日要出府一趟。去的茶樓,但每次見的人都不同。”

宋吟晚颔首,眼下正是需要她往外遞消息的時候。消息流向周家,必然能給四叔送上一把助力。

“且好好學,她留在府裏的日子不多了。”也提了提按手藝漲薪月錢的事。

眠春一愣,立即歡喜應了。

正說着話,封戚氏領着丫鬟進來給宋吟晚請安。身後跟着的兩名丫鬟一個捧了當季的新衣,另一個則捧了只暗紅描金海棠花妝奁匣,明擺了送禮的架勢。

宋吟晚才把周元瀾送出府,封戚氏這時的态度頗叫人覺得玩味。

“這些是婆母的一番心意。”封戚氏從知道宋吟晚真實性情後,便開門見山道明了目的,“先前不知是局,也不知周氏心計,累及怨怪到四嬸身上,這些天病在榻上都不安心。”

“大嫂可還好?”宋吟晚确是聽聞封顧氏突然病下,在雲隐齋告知布局真相時就搖搖欲墜的樣,想是被周元瀾的謀算刺激不小。

“肝氣郁結,是氣症,大夫說需得靜養一段時日調理,并無大礙。”

與宋吟晚所猜想的八九不離十。

“大嫂客氣了,這事說來也有我的過失,當及早通個氣。”當然這也是事後的場面話了。

封戚氏而今整個人的氣質略有改變,當是少言的緣故,內斂許多,“四嬸才是客氣,替家裏肅清了毒瘤,婆母心裏很是感激。這些算不得貴重,是雍州那邊的新樣式,聊表謝意。”

她說着讓人把衣服、妝奁擱在桌上,從妝奁裏取了兩張紙契,上面是涪陵街地段最好的三間鋪面。

“望四嬸能……不計前嫌。”

說是謝意,何嘗不是示好投誠。只是來的有些突然。

“妄言,惡口終是禍患,報應不爽。我想為妍姐兒積福,婆母亦是這樣想。”封戚氏提起女兒,心裏邊揪了下。

妍姐兒好轉能說話,才知是她自個跑出去意外落水,說是小弟弟要帶她去玩兒。聽她所描述衣着,叫封戚氏想起自己三歲夭折的孩子,心裏一陣後怕寒意。

宋吟晚不知內情,只看到封戚氏的敬畏謹慎,想是妍姐兒落水那事給吓着。“眠春,去拿上回宮裏帶來的人參給少夫人帶回去。這些我就收下了,替我謝過大嫂好意。”

封戚氏聞言一怔,心裏霎時定了。‘嗯’了一聲,但看着宋吟晚的面兒正想起一事欲開口,卻聽得門外忽而傳來通報,道是三夫人來訪。

她作勢收住,終究沒說,“那……嬸嬸們說話,我就不作打擾了。”

宋吟晚亦是瞧見她臉上神情變化,顯然是因封沈氏的造訪打斷了什麽要說的。等人出去,便叫眠春收了衣服妝奁,獨獨留下了香匣。眼底浮起了幽思。

封沈氏進來後喚了聲‘弟妹’,随後瞥見了桌上擱置的,卻是停留在空的海碗上,失笑道,“原是擔心府裏出了周氏那檔子糟心事,會叫弟妹郁悶,能吃得好睡得飽真是極好了。”

“三嫂還是這樣會體貼關心人。”宋吟晚笑吟吟的,“叫我想起我剛過門那會兒,三嫂回來來我苑兒,那時就覺得三嫂人好,還十分投緣。”

“想是眼緣了,我瞧見你也覺得歡喜,同我家裏的妹妹一樣。”

宋吟晚叫人看茶,用的是封沈氏頭回來時送的佛茶,兩人坐了一道。後者淺淺品了一口,“新茶放不得久,可是你喝不慣?”

“這是最後剩的一點兒了,還想着要問三嫂去采買。”

“再過幾日,是香會,可要随我一塊去?”

“香會?”

封沈氏後有又覺唐突似的,“香會是感業寺的盛事,都說那許願極靈驗。我一人出門也是出門,便想邀你做個伴。”

“說來真是,我在感業寺求的姻緣,而今得償所願當是得去一趟。三嫂要去時,可別忘差人來喚一聲。”

封沈氏拿帕子拭了拭嘴,笑着應下了。

而後不由随着宋吟晚那只過于纖白的手落在了漆黑匣子上,‘一斛春’的燙金字樣,想不讓人注意都難。

“這便是四叔所贈‘十二色’?”

宋吟晚‘嗯’了一聲還大大方方予她看,“‘一斛春’的香是不錯,卻不該貴這樣離譜。搞那勞什子競價的一套,不過千金難買心頭好,世上無雙的名頭就夠了。”

“千金難買心頭好……”封沈氏喃喃,神情露了些許異樣。

宋吟晚自然也瞧見了,“三嫂?怎麽臉色有些難看?”

“沒,沒什麽,只是想起一樁陳年往事,又不知該說不該說。”封沈氏猶豫再三,才像是下定決心似地試探問,“四叔可和你說起過偏苑挂鎖的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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