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番外

京城東邊的一個角落,大姑娘小媳婦圍着個胭脂攤子叽叽喳喳,攤主是個荊釵布衣的女人,生的白淨,眉梢一抹淺淺的胭脂印,一臉平淡笑意,靜靜地站在攤子後面,只在別人問起價錢時才簡短回答個一言半語。她并不算很美,只不過眉眼間隐約的悲戚之色,平添了幾分動人氣質。

女人賣的胭脂輕薄細致,抹唇敷面,鮮豔異常,滿頰香甜。她的身邊站着個濃眉大眼的青年,名叫長貴,是城外村子裏的傻子。其實長貴不傻,只是心思單純,有些癡病,雖然二十來歲,卻還沒有媳婦,和奶奶相依為命。

一隊高頭大馬疾馳過道,女人和長貴慌忙收起攤子,貼在牆根邊。她擡頭輕輕瞥了一眼,忽然一愣,馬隊為首的那個人,一襲白袍,清俊高貴,恍若天神。女人眼中的複雜之色一閃而過,連忙低下頭轉過身,躲在長貴的身後。

馬隊疾馳而過,揚起塵嚣。為首的那人忽然做了個停手的動作,馬隊驟然停下,一時間馬聲嘶鳴貫穿整個道路。

那人劍眉緊鎖,握着馬缰繩的手微微顫抖,那一只手曾經拉過弓弩,舉過大旗,握過涼刀,殺人無數可此時此刻卻在輕微顫抖。

緩緩下馬,他一步步走近牆角下低頭站着的女人。

“阿照......”他火熱的眸子盯着女人,“你......你......”

女人叫阿照,卻早已不是他口中的那個阿照。

她一咬牙,擡頭與他對視,平靜道:“軍爺有事麽?”

正是當朝只手可遮天的涼王殿下猛然将她摟在懷中,“阿照,你是我的阿照......"他見到她的相貌時尚在詫異,可是當他聽見她的聲音,便足夠确信她是自己日思夜想的女人。

“你沒死......太好了,太好了!”

阿照被他抱在懷中,始終無動于衷,“這位軍爺,民女從未見過你。”

趙景川一愣,垂眸望着懷中的女人,難以置信道:“你......沒見過?”

“世上有那麽多人,沒見過也是正常。民女總不能人人都認識的,何況軍爺身份顯貴,更是從未見過了。”

旁邊的長貴大聲嚷着:“你別碰她,別碰她!”

“他是誰?”趙景川冷冷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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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會是我的丈夫。”阿照緊握雙拳,沒了家人,沒了孩子,她現在什麽都沒有了,唯一剩下的就只是一口氣。

趙景川輕輕笑了笑:“會是?那就是說還不是了。”

阿照死死地盯着他:“軍爺是想強搶民女麽?”

“你不是民女,你是我的女人。“趙景川淡淡地道。

阿照冷笑了幾聲,忽然亮光一閃,從袖中抽出一柄刀子抵在脖子上,冷然道:“請軍爺放我們走!”刀子向前幾寸,已經劃破了項上肌膚。

趙景川皺了皺眉,厲聲道:“你幹什麽?”

“放我們走!”阿照再次道,她聲音輕顫,眼中唯有決絕。

趙景川盯着她,半晌之後緩緩放手。

阿照看都沒看他一眼,拉着長貴走出了人群。

趙景川看着長貴把阿照抱上了毛驢背,他的心裏翻江倒海,欣喜、苦澀、惱怒、嫉妒都一股腦湧上來。過了半晌,冰涼的雨滴落在他的臉上,他忽然朗聲大笑。驢蹄之聲在街道盡頭消失,衆人只見涼王殿下身影一閃,便不見蹤跡。

城外通往村子的泥巴路上,阿照側身坐在驢子上,她面色平靜,一直望着前路,手上緊緊握着那個裝胭脂的籃子。長貴牽着毛驢,讓他很不舒服的是,那個身穿白衫、一臉欠揍微笑的家夥一直跟在身後。

行到半路,大雨瓢潑,道路泥濘,驢子怎麽拉都拉不走。趙景川一言不發,只盯着阿照。

阿照無奈,只好指着道旁的一座破舊土坯房子,對長貴道:“咱們去裏面躲躲雨。”

土坯房子裏,三個人被淋得衣衫盡濕,圍火而坐。

柴火發出噼裏啪啦的爆裂聲響,雨水拍打在屋頂上,嘩啦作響,阿照的衣衫濕透了,她雙手緊緊環抱而坐,意識再一次回到了那冷冽的湖水,不由得牙關輕顫。自打那一次死裏逃生被長貴從湖裏撈上來,她就開始怕冷,即便是到了春天,穿得還是比尋常人要多很多。她總是能在深夜的時候,夢到自己還在水中,在那寒冷刺骨的水中不停地浮沉。

趙景川用枯枝搭了個架子,對長貴道:“你先出去。”

長貴擰眉,盯着趙景川,一言不發。趙景川不去看長貴,而是轉頭望向阿照,阿照緊緊攥着衣袖,對長貴道:“長貴,你先出去,我在這裏沒事的。”

長貴有些遲疑,但還是哼了一聲,轉身出了門。

趙景川脫了外衫搭在架子上,将阿照擋在其中,說道:“你把衣衫脫了。”

阿照一怔,怒目看向趙景川:“你......”

“別想多了,你脫了衣衫,用火烤幹了,會暖和一些。”趙景川盯着她,聲音輕柔。

阿照身上衣衫冰冷,她也很想把衣衫烤幹,不過卻很介意趙景川在旁邊,便說道:“你也出去。

趙景川氣笑了:“你身上什麽地方,我沒看過?”

阿照羞憤難當:“你出去!”

趙景川無奈:“好好好,我也出去,我替你看着那傻小子,你在這裏放心好了。”

他說的大義凜然,不過阿照聽了這話,卻覺得涼王殿下的臉皮比城牆還厚,心想:“我才不是放心不下長貴!”

趙景川走出廟門,看到長貴坐在石階上,托腮望着天上的雨,愣愣出神。

趙景川微微一笑,也坐在石階上,與長貴并肩而坐,長貴轉過頭去,擡屁股移到石階盡頭,與他隔開遠遠的距離。

趙景川一笑置之:“阿照要嫁給你做媳婦了?她跟你說的?”

長貴想了想,“奶奶說了,只要長貴對她好,阿照就會給長貴做媳婦。”

趙景川挑了挑眉,“那你是怎麽對阿照好的?”

“長貴給阿照買胭脂,買毛驢,幫阿照編花籃,逗阿照笑......”長貴掰着手指頭想,

忍不住呵呵地笑。

趙景川卻是越聽臉色越陰郁,他打斷長貴的話,撇嘴道:“那女人就這麽容易滿足?"說這句話的時候,心中卻在疼:“趙景川啊趙景川,這些事情,你又何嘗為她做過?”

次日,阿照回到了長貴家裏,趙景川便跟着賴在長貴家院子裏。村子裏炸開了鍋,都說有個俊美無比神仙似的男人看上了阿照,想帶阿照走,但是阿照心善,惦記着長貴那個傻子,遲遲不願離開。

幾日後的一個晚上,長貴奶奶從窗戶裏望向院中的男人,有些擔心地道:“他來這裏三四天了吧?也沒見他吃過東西。”

阿照眼神閃了閃,沒有說話。長貴卻點頭道:“這人壞得很,能餓死最好了!”

深夜,趙景川手中拎着個酒葫蘆,靠坐在驢棚欄杆上,仰頭望着滿天繁星。

“吱呀”一聲,阿照推開門來,把一個盤子重重放在門前地面上,随即又關了門去,始終沒看趙景川一眼,也沒說一句話。

趙景川走過去,只見那盤子上是一疊小菜和一碗熱氣騰騰的清水面。他心中一暖,雖然有內力護體,但是幾日沒吃飯的滋味并不好受。

阿照在屋內忍不住啐了自己一口,心想阿照啊阿照,你都這番落魄倒黴了,怎麽到了現在,你還想着心疼他?阿照!你怎麽這麽賤啊!

她忍不住狠狠捏了自己一把,躺在床上輾轉反側,怎麽都難以入眠。

趙景川将那面條小菜吃了個千淨,靠在阿照的門前,涼風帶來山上的桃花香氣,悠然道:“林泉美境,佳人紅妝。一冬胭脂用盡時,便等春來桃花開。

阿照聽着那淺唱低吟,心中某個地方被狠狠撞擊着,呢喃道:“一冬胭脂用盡時,便等春來桃花開......”

忽然,窗扇被推開,趙景川一躍來到床邊,将阿照整個人橫抱而起,一個轉身自己坐在了床沿,阿照則被擱在了他的腿上。

深重的吻,壓的阿照喘不過氣,她狠狠地推他。

一絲血腥在唇舌之間彌散開來,趙景川放開她,拇指抹去唇上的血痕。阿照淚眼朦胧,她狠狠咬了他,卻在看到他唇上的鮮紅時,心中的一個地方不經意地柔軟下來。

趙景川渾不在意唇上的傷,他緊摟着她,低啞着嗓音帶着無盡的愧疚:“阿照,對不起,對不起......”

阿照愣住了,淚如雨下,她死命地打着他,發洩滿腔的委屈和憤怒。

趙景川緊緊地摟着她,就像摟着失而複得的珍寶,默默承受她的怒氣,他在笑,笑着笑着淚流滿面。

遠山上,一朵鮮紅的野花悄然綻開,不知名的鳥兒發出一聲婉轉啼叫,朝陽緩緩升起,迸射出萬道金光。

江春水,滿溪桃花,什麽都沒有改變,春天如期而至。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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