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十五

半空中飛過了一群鳥,湖邊是完全的沉寂。

子慕的臉已經完全變成了醬紫色,雲微在一定的距離之外剛好瞅到了他氣歪了臉的全貌,不禁覺得實在滑稽,憋在嘴中的笑很是不成功地漏了氣,噗的一聲在此時格外明顯。

“你……”小胖子見狀氣得臉上又裂開了幾道,卻突然像想到了什麽一樣退了回去,臉上重新出現了笑容。

嗯?雲微好奇地直起腰,居然有這等定力?

“你說我才是奸細?”他發問。

“沒有啊。”雲微一攤手,“我只是說你有這個可能而已。”

“那也就是說你不能确定。”子慕擡步走上前,他的後面幾個随行也跟上來,“我也不會承認。既然我們誰也說服不了誰,不如,就用讀書人的方式來解決,”幾步下來已經走到雲微的三尺遠處,子慕的笑容越來越大,“如何?”

“我不是讀書人。”雲微又一攤手,絲毫不管壓過來的衆人身上散發出來的氣勢。

“不是讀書人,你也敢談論奸細這樣的事情?”子慕冷笑道,低下頭思索一陣,說,“我倒是想看看,誰的見識更高些!”

“那你說的讀書人的方式是什麽?”雲微順着問下去,好整以暇地理了理劉海。

子慕不答,只是陰陰一笑:“讀書人比高下,打打殺殺成何體統,”眼睛在雲微背着的箭袋上停頓片刻,“既然不可用武,那就只能用文,誰能把對方辯得無話可說,誰就是贏家!”

雲微皺起眉,花了一段時間思索這話所指為何物:“你說辯合?”

“子慕!”後面有儒生如夢初醒,“你這是……”

“你看見那天上的飛鳥了嗎?”子慕打斷他,搖頭晃腦自顧自地說道,“你看它是快樂的,還是不快樂呢?”

樹梢上的麻雀突然叫了一聲。

雲微雙手叉在胸前,平視着臉上有一分得意的子慕。前些日子她從盜跖口中聽說了名家公孫玲珑在小聖賢莊與衆弟子辯合的事跡,這人如此直接地套用公孫玲珑的問題,該說他學以致用還是拾人牙慧呢?雲微望天,嘆氣:“那就當它快樂吧。”

Advertisement

“錯了!”子慕立即跟上,“它是不快樂的!”

“為什麽呢?”雲微随口反問道。

“為什麽?”子慕接了下來,“你不是我,你怎知道我不知道它不快樂呢?”

“那它是怎麽讓你知道它不快樂的?”雲微又嘆了口氣,“不會是你又在它沒有親口告訴你的情況下自己瞎揣度的吧?”

“當然是它親口告訴我的!”子慕義正詞嚴道,“它親口對我說它不快樂!”

“它說謊騙你的,”雲微一個白眼,“這你都信。”

“胡說!你又怎麽知道它說謊?!”子慕怒聲喝道,然而話剛出口便臉色狂變意識到糟了,果不其然對面的雲微輕聲一笑,眯眼擡頭看向他:“你又不是我,怎麽能斷言我不知道它在不在撒謊?”

天明一蹦一跳地走在路上,遇見少羽的時候興奮地揮起了手:“子羽好啊!”

“小子,心情這麽好?”少羽上下打量着他,手托腮啧啧道,“上午的事情不記得了?師尊罰你的五十遍國風抄完了沒?”

“不就是區區國風,之前師尊還叫我抄過五十遍論語呢,反正我抄的完!”天明依舊笑嘻嘻,“趁現在還早下山逛一逛,子羽小弟要不要一塊兒?”

站在子慕後面的儒生們表情各異。子慕方才從呆滞中反應過來,臉色由尴尬迅速演變成憤怒。雲微任由他怒火攀升,結果他居然又平靜了下來,一昂頭又發話了。

“剛才那輪暫置一旁,現在是我發問。”子慕伸手指了指自己,“太陽的升起與下落,人的生與死,勝與敗,是否都是相對的?”

雲微嘴角扯了扯:“如果我說是,就怎樣?”

子慕臉上笑容更甚:“這太陽在空中何時日落?人又在何時開始死亡?”

“你認為呢?”雲微問。

“太陽從剛升起的時候就開始日落了。”子慕把手背到身後,“同樣,人在剛出生起就開始死亡了!所以,在你懷着必勝的心來與我辯合之時,就注定――”聲調陡然提高,“要以失敗告終!不是嗎?”

雲微眯起眼,沒有直接回答他:“你不也想贏麽,那你也會輸啊。”

“當然不!”小胖子連忙反駁,卻在脫口而出之後有些卡殼,“……我不會輸!因為我沒有想着要贏!……但我也沒有想着要輸!就是這樣!”

“那你在想什麽?”雲微有些好笑,“又不想贏又不想輸,這辯合還比個什麽?”

“我……”子慕一噎。

“既然你那麽随便,贏和輸都無所謂,”雲微聳了聳肩,沒有停下來給他留反駁的時間,“那我就勉強幫你選一個吧。”她笑了笑,又眯起了眼,“你輸,我贏。就這樣。”

少羽聞此趕忙拉住天明:“去去去,下什麽山,一會就宵禁了!”

“哎呀現在天還亮着呢!”天明試圖甩開他,“沒啥好怕的!”

“小子你是不知道!”少羽一記暴擊打在他腦門,張望了一下四面無人便壓低了聲音道,“剛才小跖來過,說現在傍晚山下都不平靜,有人在監視着桑海城!”

“什麽?”天明驚得大叫。

少羽連忙讓他噤聲,接着說下去:“他說他已經不止一次見到有人暗中在城裏的屋頂上蹿着,還好都給他躲過去了。這些人偷偷摸摸的,沒人知道他們想幹什麽!”

天明好似聽進去了般點了點頭。少羽松了口氣,卻見他支着下巴開始思考起來:“奇了怪了,嬴政不是有公輸家的大鳥嗎?機關鳥整天在天上飛來飛去,不是什麽都能看見嗎?”

“你……”子慕一時語塞,怒得向前猛踏一步,吓得他身後的儒生齊齊退後,“你知道這個世界上有馬吧?那白馬到底是不是馬?”

還來嗎,雲微翹起了腳:“你認為呢?”

“我認為?”子慕一甩袖子,“白馬當然不是馬!”

“是嗎?”雲微挑起句子末的尾音,“你又作何解釋?”

子慕攤開手:“如果有一個人,一天借走了你的一匹白馬,第二天卻還你一匹黑馬,你會願意嗎?”

雲微搖頭:“不會。”

“既然這樣,如果白馬等于馬,黑馬也等于馬,那不就是說白馬等于黑馬了?”子慕來回踱着步,在此時突然停下來,“所以,白馬非馬!”

“大哥,你這是第三次發問了吧?”雲微聳了聳肩,沒有回答他的問題。

“什麽?”子慕一時間沒有反應過來。

“之前的兩局你好像都沒有贏啊,”雲微将翹起的腳放下,“認個輸有這麽難嗎?”

子慕的臉應聲僵住,而後暴跳而起:“你你你你……”

“這……”那些儒生無不憤然揮袖指向雲微大聲疾呼,“怎能如此出言不遜!”

“聖賢祖師道,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今日一見果不其然!”子慕厲聲喝道,奮手指着雲微,“還好祖師還說過,有教無類,今日就讓我來教導教導你,白馬非馬之說……”

“你們的聖賢祖師還說過,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你不寬懷容人過失,輸了還耍賴,難道就是君子所為嗎?”雲微毫不客氣地打斷他。

“我……哈!”子慕臉一紅,随即冷笑,“我怎麽就不算是君子了?我說白馬非馬,你嘴上辯不過我卻只想着用這種下流卑鄙的手段誣陷我,我……”

“那好啊。”雲微挑眉,緩緩一點頭,直視子慕,“你說如果白馬等于馬,黑馬等于馬,那白馬就等于黑馬了,不錯吧?”

“是又怎麽樣?”

“然而白馬不等于黑馬,所以白馬非馬?”

“沒錯!所以這局贏的是我……”

“你怎麽不想想看?”雲微提高音量,“為什麽黑馬就一定是馬?是黑馬不等于馬所以第一條的關系完全不成立,所以白馬,就是馬!”

“你……胡說!”子慕明顯沒料到雲微居然會這樣辯駁,“……你說黑馬不是馬,那這世上的馬多得去了,難道紅馬黃馬棕馬灰馬都等于白馬嗎?”

“當然不是,”雲微沉下聲音,攤開手道,“自然是因為你說的那些什麽紅馬黃馬棕馬灰馬,都不是馬啊!”

“什……”子慕一口氣差點沒背過去,“什麽邪門的歪理,難道,難道……”眼珠快速地轉着,突然一躍放聲道,“難道你能證明這紅馬黃馬棕馬灰馬,都不是馬嗎?”

話音落下氣氛突然詭異地安靜了下來,子慕那聲如雷般的大喝在小聖賢莊開闊的草坪上回蕩着。

欄後的張良嘴角漸漸上彎,最終翹成一個微笑。而此刻低着頭的雲微發出了一聲暗笑,仰起頭看向得意卻不知為何一瞬間開始心虛的子慕。

她果然贏了,張良的眼中露出一絲鄭重。

随即那熟悉的聲音響起,無賴中帶着一往無前的銳意:“這位大哥,我們在談論的是白馬到底是不是馬的問題,你卻硬是要我解釋別的馬為什麽不是馬,請你不要――”臉上綻開一個詭谲的笑容,“把話題引向與此次辯合無關的方向。”

作者有話要說: 突然發現這已經是第三部的內容了……感覺到了這篇文章的蒼老orz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