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十六
什……麽?!子慕腦子裏一下空蕩蕩,片刻之後打算反駁,卻發現……這如此之扯的詭辯居然找不到破綻!
“你你你!”子慕的臉上瞬時一陣紅一陣紫争奇鬥豔,腳上不穩就要絆一跤,後面的儒生七手八腳上前扶,一時間回聲隆隆作響。
“你好像輸了。”看着面前一團分不清的人,雲微極為善意地提醒道,接着斟酌了一下,“不對,是你已經輸了三次了。”
還真是不留情面,張良正想着,卻見變故驟生!
只見剛才還站不穩的子慕突然魚躍一挺向前沖去,手上揮舞着拳頭大吼着,後面那些儒生驚呼聲都還沒來得及發出,轉眼間子慕就已将右手朝雲微揮了過去!
張良面色驟沉。
顏路看向他的師弟,顯然地,這件事已經超出了他的預料。賀姑娘雖武藝強于這些弟子,但是……
但是,張良的眉頭鎖緊,她負過傷。這一拳又來得突然,如果接不住……
如果接不住,雲微眼底的怒火終于徹底炸裂,被罵之後還要挨打,而且還是被子慕這樣與之前和師父師母杠上的那群人差了十萬八千裏的小孩打?這麽多年是怎麽過的,洗碗洗衣服劈柴燒火打掃院子什麽事沒幹過,艱苦卓絕之後下山不到一個月被人當沙包?豈不是窩囊到被人當笑話?
在拳風撲向她臉時雲微迅速後移一步,伸出右手迎上!
咔的一聲清晰刺耳,雲微的臉色卻在這一刻變得刷白。那右手手臂……正是早上的燙傷所處在的位置!
只片刻的麻木,而後疼痛便劇烈地爆開,震得她腦中不禁一瞬空白。而此時子慕的另一拳已毫不停歇地招呼了來,雲微本能地後踏一步,右手習慣性地碰上背後的竹箭。
離箭袋只有不足一寸的距離時雲微驟然停下,這裏是……小聖賢莊,面前的是儒家弟子……不是敵人。
而未待她将手收回,對面的人就已經眼尖看見了。“你!卑鄙!”子慕下意識退避,面上變色咬牙切齒道,而後趁着她尚未把手抽回,又快步沖了上去!
來不及了,雲微向右旋身,閃過從左擦上的拳頭,餘光瞟到子慕後面的儒生們也一齊揮拳上來,連忙再後退半步躲過。他們人多,而且估計幹這種合夥對付一個人的事也不是第一次了,配合起來整齊熟練。她只有一個人,不能用箭,右手有傷,唯一的辦法就是後退,沿直線後退。但如果她再退十步,将不可避免地一腳插入湖中!
張良剛準備起身上前介入,卻想到了什麽似的慢下了動作,緩緩回身重新扶上欄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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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也很想知道,在不能用弓箭、不能下狠手的前提下,面對這樣棘手的境況,她會不會像以往一樣從容對付。
顏路眉心皺起:“子房,你……”
然後他便聽見了一聲若有若無的輕笑。
攻勢如同破竹的儒生們大喊着,卻眼一花發覺目标沒有後退,而是詭異地接近豎直向下朝地面栽下去。子慕心中升起一種怪異的感覺,然而拳已揮出,無法收回,只能追上她的速度。但随着目标下墜的速度越來越快,子慕卻驚恐地意識到――
――自己正在被對方帶得失去了平衡!
眼看着子慕反應了過來努力開始收回攻勢,雲微內心冷哼了一聲,左手轉到身後撐着地面,将右腿朝着前方站不穩的人們腳踝處掃過去。這一腳猝不及防,三五個人應聲被絆倒。雲微順勢一個翻身從左側閃開,幾個儒生便接連摔在了地上。
辮發在空中揚過一道黑影,雲微轉身又沖了回去。被人壓在下面掙脫未遂的子慕在一片叽叽喳喳中只覺得腳上突然一涼,狠狠推開上面的人,映入眼簾的便是雲微飛奔的背影以及提着的一只鞋子。子慕大怒欲追,卻發現少了一只鞋根本跑不動,于是側過臉呼喝後面的弟子們:“幹什麽呢!還不趕緊追……”話到一半跑上橋的雲微卻猛一轉身,抓着鞋的手伸出橋欄外:“你們誰再朝前一步就別怪我松手了!”
霎時間草地上鴉雀無聲。
目光轉過那些不知所措的儒生,和盛怒卻只能強持着不動的子慕,張良将視線投到橋上。
夕陽的餘晖斜照在湖面上,湖水悠然地泛着一陣一陣的波瀾。穿灰麻布衫的姑娘探出欄外,抓住鞋子的那只手繃得骨節分明。
局勢就這樣一直僵持着。弟子們在等待中變得越發不耐,躊躇着要沖上去卻不敢動。張良靜靜地看着遠處橋上雲微的側臉,他不覺得她是一個會在這種事情上退讓的人。在人寡敵衆,又不得遍施手腳的情況下,于短時間內将局勢完全反轉,她比他想象中的還要有能耐。現在她手上持着那小弟子的鞋,脅迫得草地上三五個人不敢動,各種條件幾乎都對她有利。那她會按照常理将鞋子還回後離開,還是如何?
雲微看着那些儒生一個個猶豫不決,緩緩地把手收了回來,掂量着鞋子的重量。張良就看見這厮的目光從鞋子上慢慢地卻異常精準地移向了湖邊的長廊,還沒等他意識到之時,目光就已經牢牢地鎖到了他身上。
暮色不知何時已經爬上了天空,張良眼中清晰地映出了她的全影,背後天上飛過幾只日落回岸的海鳥。遠遠看過去只看清大致的輪廓,卻又能感覺到她的眼神。恍然大悟,理所應當,竭力地保持着平穩,卻帶了那麽點氣急敗壞,好像拿着火苗一湊就會燒起來噴火一樣。她挑了挑眉毛,低下頭随意地把玩着手上的那一只鞋子,每抛到空中一次岸上的子慕就駭得大驚失色。
“你你你你幹什麽!”子慕在一邊緊張地注視着那只為人魚肉的鞋子,急得跳腳。
那姑娘好像沒聽見似的,抛着玩了一陣子突然反手将鞋子牢牢抓住。下一刻一道黑影從她手中飛脫而出,鞋子不急不緩地繞着圈,輕松地飛過平靜的湖面,張良伸手,向身邊一撈,輕松地勾住了那只鞋子。
鞋子上沒有着力。
張良看着手上的那只鞋子,笑了笑,看向欄外。
耳畔是小弟子們驚怒而慌張的叫聲,鼻尖萦繞着日落時海邊特有的鹹味,和淡淡的荷花香。橋上的姑娘轉身而去飛起的辮子拂過空中,背過手來整了整弓箭,人也像一支箭一樣射向大門的方向。
賀雲微。張良心中默念。
這的确是一個試探,但是他原先預想的是一個一邊倒的潰敗,沒想到。
竟是一個不落下風的平手。
終于一步跨出小聖賢莊,雲微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片刻,再長長地将它呼出來。
半山上看下去,桑海城內大多的樓屋前都已經挂起了燈,在地面上走着的人也越來越少。今天的事情還真不是一般的多,雖然從下山以來每天在客棧裏面忙活,也常常累得直不起腰,但是這樣終于把這兵荒馬亂的一天過完了的感覺,簡直讓她想倒頭大睡。
她仰頭看看天,重新向前走去。
腳邊突然傳來咔的一聲,雲微一僵,而後有預感似的扭頭盯着樹林邊。
樹叢後面飄過來幾個字音,但模糊得沒法聽懂。雲微皺眉,小心翼翼地向那個方向移動,而那幾個聲音也漸漸清晰了起來。
“……我看,別跟他說那麽多了,直接動手算了!”
“那可不成,”另一個聲音立馬接下話頭,“不多弄點,就這樣讓他走了,兄弟們這一個半月的酒錢可也就沒了!”
“……幾位爺行行好放過小的吧小的家裏還有老母卧病在床……女兒還未長大……幾位爺就高擡貴手……”
“哎?”又是開始那個的聲音,“有女兒就更不能放過啦!兄弟們這些天來可都悶得很,找個水靈靈的小妞來消消火也不錯嘛,哈哈哈哈!”
這是,雲微猛提一口氣,攔路搶劫?!
“後面什麽人?”劫匪好像突然意識到林子背後有動靜,轉身朝着樹叢的方向厲聲喝道。
雲微默然站在樹葉後面,片刻,踩着落下的枝葉緩緩地走了出來。
……我收回剛才那句說這一天過完了的話。
直到走了出來她才發現除了那兩個說話的人竟還有別的人在旁邊,幾道目光很快就集中在了她身上。
“我手上沒錢。”雲微被盯得不耐煩了,提醒道。
“沒錢?”打頭一人一瞪眼,“沒錢也成,留下來陪大爺們玩玩!”
雲微默默地看着他們很久,吐出一句話:“你們的口味真別具一格。”
“切!”那家夥不屑地哼了一聲,“你以為我想要你這娘裏娘氣的小子?還不是因為到嘴邊的鴨子飛了,我才将就着嗎?”
“将就着的話就算了吧,”雲微努了努嘴,今天糟糕事多如牛毛還碰上一夥人擋着路,心中積了不少戾氣,說話都變得懶洋洋的了,“能不能讓一下。”
“讓一下?”那人小眼睛一瞪,“大爺是你說讓就讓的嗎?”伸出手指着旁邊的老人,“你把身上的東西通通交出來,不然大爺去燒了你屋子!”
那老人聽到這句話之後更是下得腿一軟差點摔倒在地:“大爺饒命啊!幾位大爺饒命啊!”
“哈哈哈!”見狀幾個人全都大笑起來。一人看見雲微站着不動,呵斥道:“聽見沒有?把身上的東西交出來!”
這回雲微頭也懶得轉過去了:“四個人一夥手上還什麽都沒有,這年頭強盜已經猖獗到不抄家夥就出來打劫了嗎?”
“小子你口氣很大啊!”那家夥的臉當即就黑了下來,“也不怕風大閃了舌頭?”
“不敢當啊,你的口氣我站在三五步之外都能清晰地感受到它的馥郁芬芳呢,”雲微挑了挑眉頭順口回道,“早上忘漱口了吧,小心風大閃了牙。”嗤笑,“牙疼。”
“你小子找揍是不?!”那人尖聲叫喝
“我找人揍。”雲微冷冷道。
“你――”那厮的臉直接綠了,抓起拳頭向前踏了一步,他身後的幾個人也都很有默契地圍了上來,氣勢洶洶,摩拳擦掌,把雲微包在中間,堵上了她後退的路。
這樣啊……雲微笑着掰了掰手指。
“看來不給這牙尖嘴利的小子一點教訓是不行了。”帶頭走過來的人扭了扭脖子,忽然朝旁邊的一幹人一招手,舉起雙拳就沖了出去,四個人從前後左右四個方向包抄上來。雲微瞅準時機往下一蹲低頭朝前閃開,兩個沖過來的人在反應過來之前就啪一聲撞在了一塊。
雲微站起身來理了理亂了的劉海,看着另外的兩個人,不出一剎拳頭就已到了面前。雲微繃緊下巴飛快地退了一步,伸手抓住那人的拳頭止住他前沖的勢頭,拔出另一只手對準他的臉,幹脆利落地砸了下去,另一只手順勢一甩一送,那家夥便沿着原來的軌跡抛飛而去,一聲巨響撞在樹上。
“哎喲……”片刻後□□聲幽幽袅袅地飄出來。
後面的那厮這下狠狠吃了一驚。然後他後退半步藏起身形,再蹑着腳朝雲微後面不着痕跡地移動而去。
“我從來沒有打過別人臉。”雲微低頭垂着眼簾依舊掰着手指頭,說出了她認為最□□的臺詞,“這個還是第一次,你們應該……”
終于移到了她身後的那人突然跳起,揮拳朝雲微後腦勺打去,但在他眼看着拳頭差一點就掂到她腦後的辮子,原來還低着頭掰着手指的雲微猝不及防地一轉身,一拳以更快的速度正打在他臉上,那人飛出一道弧線砰一聲栽到地上。
“……倍感榮幸。”雲微回過身繼續掰着她的手指,悠悠地補完最後四個字。
“唉喲……”□□聲适時傳來。
林地邊上滿排人打着滾。雲微掰手指掰膩了放下手,轉身叉腰打量着周圍的狼藉。身後聲傳來,她轉頭看見那老人正艱難地從地上爬起來。
見狀雲微趕緊過去扶了他一把,正此時那些躺倒在地上的人裏面突然爆發出一聲嚎叫:“都是怪你!說什麽軍隊要上山一驚一乍的,想趁他們來之前多搶幾筆,現在這山上哪裏有什麽動靜!”
“就是!什麽黑色衣服竄來竄去的人,講得那麽玄乎,我根本就沒看見!”
雲微心裏咯噔一下,大步走回去一把揪住那個發話的人:“什麽黑色衣服的人?說清楚!怎麽回事?”
那人疼得吱哇亂叫,雲微手上力道再加,幾乎把那人拽離了地面:“那些人在哪裏?他們做了什麽?”
“我怎麽知道!”那人一面哀嚎一面道,甩手指向旁邊,“是他看見的!”
雲微猛地一扭頭,那個被指到的人正在從地上爬起,因為離她比較遠所以沒有注意到,現在他正站在樹林的邊緣,見她看過來一轉身往蔥蔥林木中鑽去!
“你站住!”雲微松手将提着那人甩在地上,飛身追過去。那人掙脫了束縛卻喘過氣來,拾起放在地上的食盒便朝雲微後腦揮去。後者聽見破空聲倉皇轉身,砰的一聲巨響,迸裂的木片四處飛散。雲微險險避過,再看過去時那人已重新倒在了地上哀嚎不斷,手腕上一個深紅色的印子正腫着。
腳邊滾落一塊石子,而後又是一塊。雲微腦中空了一陣,意識到什麽望向旁邊。
一個人影站立在十餘步外,像已經站了很久,她剛才四周看了那麽多轉,完全沒發現此人的存在。
深藍的衣衫随風止而靜默。
是二當家顏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