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周焱頓了下,再喝了一口水,擰上瓶蓋。

那邊的船工喊李政過去有事,李政也沒等周焱搭腔,就走了。

周焱把礦泉水瓶扔回去,看了眼遠處的那人。

那人接過船工遞來的煙,也不點,就拿在手裏轉着。周焱又把水拿起來,擰開猛灌了一大口,不小心嗆住,漲紅了臉咳了好一會兒。

她抹了下嘴,朝着那四人離開的方向,怔怔地發起了呆。

“小李,小李你聽到我說的了嗎?”

李政收回視線,咬住香煙,“聽着呢,繼續。”

“你那屋子裏面要不要修一修,我看玻璃窗都破了,怎麽住人啊?我朋友就是搞這個的,你要是想修,我一定讓他成本價幫你!”

李政笑了笑:“謝了,我一個大老粗都住慣了,不講究這個。”

“你看你,哦,你難道就不找女人了?哪個女人肯跟你住這種船上?”

李政夾下香煙,看着多了道咬痕的煙嘴,說:“不找。”

下午回去吃飯,周焱先回房沖了個澡。

天氣越來越熱,在外面呆了大半天,出了一身汗,幸好昨晚她又買了一套換洗的衣褲,否則這種天氣,只能穿馊衣服了。

洗完澡,她卻不想下樓。

周焱走到窗口,把窗戶打開。

加了設計,窗只能開幾厘米,熱氣照舊灌進來。景色不佳,對面是棟樓,底下是個下水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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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高中時出去旅游,最好住過五星級酒店,一晚一千八,用了會員卡後的價格。

這兩年,跟着車到處跑,睡的是床單上随時能找到黑斑、血塊的小旅館,時常還能聽見附近房間裏發出的男女歡|愛聲。

自從父親離世,什麽都不一樣了。

周焱吹幹頭發,下樓去了餐廳。

小李和他媳婦不在,餐桌上就兩個男人加一個小孩,周焱叫了聲“老劉叔”,老劉叔點點頭應了,看着周焱又欲言又止。

周焱沒有留意,幫欣欣拿了雙筷子,又要去拿茶壺的時候,跟李政的手撞在了一起。

李政瞥了她一眼,給自己倒了一杯,放下茶壺,一聲不吭地喝了起來。

旅館門口,蔣博文健步如飛。

高珺追着他跑:“博文,博文你慢點兒,等等我!”

蔣博文腳步停了下,回頭問王潔:“他們住幾樓?”

“啊?”王潔愣了下,才回,“三樓,就我們樓下!”

蔣博文沖了進去。

高珺咬了下嘴唇,再次追上他,腿腳到底不如男人,樓梯上跟他差了一大截。

“你急什麽,他們還住這兒呢,人不會跑的!”

一口氣爬上三樓,蔣博文站在過道口呆了下,“她住哪間房?”

“……我怎麽知道。”

蔣博文四下看了看,喊:“周焱!”

高珺立刻扯了他一下,“你發什麽瘋,在這裏喊?你不會去問一下老板?”

蔣博文這才急匆匆又跑下樓,去餐廳找老板。

進了餐廳,也不用老板了。

蔣博文喊:“周焱!”

周焱剛吃了半碗飯,聽見聲音,回了下頭,對方已經跑到她跟前,抓住她的胳膊,“周焱!”

一臉傻笑。

周焱愣了下,站了起來,“哦,你們回來了?”

蔣博文說:“你這兩年跑那兒去了?我去你大學找你,他們說你大一開學都沒去報道!”

高珺出聲打斷:“博文!”她看向周焱,打招呼,“好久不見,周焱。”

“好久不見。”周焱抽了抽胳膊,沒抽出來,叫了聲,“蔣博文。”

蔣博文松了下手,朝餐桌上的幾人看了眼,點頭打了個招呼,跟周焱說:“你先吃,我們待會兒聊。”

他坐到了另一桌,叫了點飯菜,邊吃邊看着隔壁桌的人。

李政把筷子一撂,端起茶杯喝了口,跟老劉叔說起話來。

邊上的人剛放下碗,隔壁桌的男孩兒就過來了,兩人一起出了旅館。

李政跟老劉叔正說着接下去的安排,眼睛瞟都沒瞟。

下午一點多,太陽最曬的時候。

這裏人生地不熟,兩個人也沒走遠,随便找了個樹蔭就停下來了。

蔣博文說:“找個冷飲店怎麽樣?”

“不用了。”兩年沒見,周焱也不知道該怎麽開場,想起老劉叔剛才跟她提的,她問,“你們錢包都找回來了?”

蔣博文搖頭:“沒有,他們好像是團夥作案,今天抓到的那個不是偷我們的,聽警察說想什麽放長線釣大魚,這個團夥一直在附近偷,你進出也看着點錢包。”

周焱想說她根本沒錢包,話到嘴邊卻變成,“好。”

蔣博文問:“你到底為什麽沒去學校?我後來還去過你們家,你們家房子都賣了!”

“……是有點事。”

“……有什麽事,不能跟我說一聲?”

周焱低頭不語。

蔣博文看着她的額頭,上面沁了一層薄汗,他往向陽處站了站,替她擋住熱浪。

“你登過q|q嗎?”

“……嗯。”

“那你沒看見我發自己的微信號?”

微信號是一串手機號,他在班級群裏發過好幾次,讓別人加他。

周焱看見過,她撒謊:“沒。”

蔣博文瞪着她,手一伸:“手機!”

周焱不拿。

蔣博文幹脆直接掏,牛仔褲口袋凸着,手機就在那兒。

周焱閃了下,沒閃開,反而被他一把摟住腰。

蔣博文像觸了電,立馬松開,臉發熱,幹巴巴地說:“給個電話號碼,你連手機號都換了。”

周焱無奈地嘆了口氣。

兩人回到旅館,蔣博文把周焱送到三樓,看着她站到一個門口停下,他看着門牌說:“305……我住你樓上,就隔了一個天花板!”

“哦……”

“周焱……”蔣博文看着她,張了張嘴,又不知道說什麽。

該問的都問了,沒得到幾個答案,該說的也都說了,她始終話不多。

蔣博文低聲交代:“你好好休息,我給你發信息,我跟家裏說好了這個暑假要旅游玩兩個月,你去哪兒,我們說不定同路。”

門板薄,外面的少男少女站得位置也不好,偏向了307,那點小情兒之間的對話,一字不落的都被307裏的人聽了去。

李政翻了個身,在床上伸了個懶腰,繼續睡。

一睡睡到天黑,看手機,已經七點多了。

小李媳婦兒來了,小李自然不再和老劉叔一間屋,老劉叔幹脆把欣欣抱到了自己房裏,七點多,正是六歲孩子聽睡前故事的時間,該将故事的人卻不在。

老劉叔小聲說:“好像說是去夜校了,也不知道幹什麽去。我吃過了,你自己下去吃點兒,欣欣睡着了,我怕她待會兒醒來喊人,我就不陪你去了。”

李政說:“你歇着吧。”

李政一頓飯吃到八點多,喝了兩瓶啤酒,又抽了兩根煙。

露天的位置,擺在旅館大門口,梧桐樹上吊着幾圈小燈泡,夏日晚上,招惹來一堆蛾子,風卻沒有蹤影,空氣又悶又燥。

邊上的座位突然坐了個人。

李政掃了眼,又吸了一口煙。

王潔看着桌上的兩個空酒瓶,說:“一個人喝多沒意思啊,我還沒吃晚飯呢,你請我一碗飯,我陪你喝兩杯,怎麽樣?”

李政說:“沒餘錢了。”

“那我請你啊!”

李政看了她一會兒,一笑,沖裏面喊了聲:“再來兩瓶啤酒,加兩道菜!”

酒菜上桌,王潔給李政倒了一杯,跟他一碰,一口幹了,還把杯子倒了倒。

李政說:“行啊。”

王潔笑着:“我行的地方還多着呢。”

似有畫外音,她也不多說,吃了會兒菜,随意地問:“哎,你結婚了嗎?”

“沒。”

“還沒結婚啊?你看着也不小了。”

李政沒順着她的話接,他問:“你還在讀書?”

“啊,開學就大三了。”

“什麽專業?”

“西班牙語。”

“哦。”

王潔想了想,說:“你幾歲了?”

“差不多大你一輪。”

“你知道我幾歲啊?”

李政嗬了聲。

王潔笑道:“一輪剛好,你這個年紀的,會疼人。”

李政不搭腔。

王潔向他傾了傾,問:“你是标間還是大床房?”

李政瞟向她。

她穿得清涼,一件短款包臀的背心裙,領口開的大,乳|溝擋也擋不住,腰一彎,文胸都能看見。

李政問:“多少?”

“什麽?”

“一晚多少錢?”

“……什麽?!”

李政斜着眼:“怎麽,不是出來賣的?”

王潔騰地站了起來。

李政口袋裏掏出一把錢扔桌上,轉身走了,不是朝旅館。

“這頓請你了。”

“砰”一下,王潔摔門進來。

高珺正在找挂墜,回頭看了眼,“怎麽了?”

王潔憋着氣,“沒什麽。”見高珺人都快趴床底下了,問,“你找什麽呢?”

“挂墜。”

王潔想了想,“蔣博文送你那個?”

“嗯,一直挂包上的,不知道掉哪兒了。你快幫我想想。”

“我們總共才去過幾個地方啊,就水上巴士到旅館的一路,早上還在呢,不是掉旅館裏面,就是掉路上了呗。”

“旅館裏我都找過了……不會真掉路上了吧?”

王潔往床上一躺,“算了,別找了,讓他再給你買一個不就行了。”

高珺說:“你陪我出去找一下。”

“瘋了吧,黑燈瞎火的,明天再找吧。”

高珺一個人出了門,巧得很,剛到門口,就碰見了不知從哪兒回來的周焱。

兩人點頭打了個招呼,剛擦肩而過,高珺想了下,叫住她:“周焱,我一個挂墜掉了,能陪我找一下嗎?”

周焱想了想,說:“好。”

時間不是太晚,但街上已經沒什麽人了。橘色的路燈把兩人的影子拉得長長的。

高珺一邊低頭找,一邊說:“是博文送我的生日禮物,一朵花形的鑽石挂墜,很好認。”

“哦。”

“這兩年都沒聽見你消息,我爸也不知道你和你媽媽去那兒了,你們……”

“也沒去哪兒,就是弄了輛車,販點東西賣賣。”

高珺驚訝:“你們賣東西?”

周焱笑了笑:“嗯。”

靜了會兒,高珺說:“我沒跟同學們說過你們家的事。”

“嗯。”

一路無話,找到了白天到過的碼頭,還是沒找到那個具有重要意義的挂墜。

周焱問:“是不是掉在旅館裏了?”

“不會,旅館我都找過了。”高珺打着手機電筒,照着岸邊的角角落落,尤其是從管理處到那段坡的路,她照得最仔細。

萬籁俱寂,碼頭一個人影都不見,只有夏夜裏的昆蟲在鳴叫。

手電照到一個亮閃閃的發光物,高珺一喜:“找到了!”

剛撿起來,幾步開外,突然多出了一道拉長的影子。

高珺直起身,愣了下。

周焱往後退了兩步。

兩個高瘦的男人揮着一個匕首,說:“把錢都交出來!”

高珺咬了咬唇,把身上唯一的一百塊錢摸了出來,往地上一扔,轉身就想跑,結果沒兩步,就被對方抓住撲倒。

周焱剛想去幫她,另一個男人就将她抓住了,周焱大叫了一聲,使勁掙紮,一口咬在了對方的胳膊上,對方吃痛,把她狠狠一甩。

正在岸邊,離河面兩米高,周焱”噗通”一聲掉了下去。

兩個男人一蒙,打劫也不打了,對視了兩眼。

水面上傳來撲騰着水花的聲音:“救命!救命!我不會游泳——”

高珺從地上爬起來,見兩個男人站那兒不動,她看了眼河,忍着疼,轉身就跑。

一個男人想追,另一個拉着他:“神經病,咱們快點兒跑!”

岸上人影遠去,河裏的撲騰聲越來越大,“救命——救命——”

遠處的船工休息室走出來一人,點上根煙,原本正打算往大街走,剛邁出兩步,腳一停。

“救命——”

李政吐掉嘴裏的煙,箭步沖過去,往河裏一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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