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那姑娘站在燈光下,穿着打扮略有不同,也沒背書包,但單薄的身形與那晚無異,他還清楚記得對方三更半夜站在派出所門口說“我迷路”了時的樣子。

他那時還和所裏前輩聊到自己調職的事情,沒想到調來了慶州,竟然又見到了她,前後不過十多天。

小少年看這情景,喊了聲:“王警官,你可是警察,不能徇私舞弊,你認識這人?我要求換個警察來!”

王麟生斥道:“喊什麽喊!”他沖周焱邊上的那人說,“你就是李政?現在有一起傷人案,需要你協助調查,希望你能配合。”

李政拍了拍握着自己手腕的那只手,看了眼小少年,低聲說:“沒事。”

周焱動了動指頭,慢慢松開,讓到一邊,李政朝王麟生走去,擠在門口的人都讓開了路,周焱這才發現來的警察還有一個。

李政跟兩個警察選在靠牆的角落談話,周焱跟着一群人站在餐廳另一頭。

沈亞萍盯着少年問:“你到底在耍什麽花樣?”

“沒耍花樣,我在陳述事實。”

“那你告訴我事實究竟怎麽回事。”

“你可以問警察去,這案子還在調查階段,一切都應該保密。”

沈亞萍罵道:“放屁!”

林泰拉了她一下,看着小少年說:“報假警要承擔法律責任,你要做好準備。”

小少年說:“哦,你是那人的狗腿子,別來跟我說話。”

沈亞萍忍不住喊:“李正傑!”

小少年,李正傑一笑:“別氣,女人生氣老的快,你真該學學她,看她多淡定,人家老牛吃嫩草的正牌女朋友都沒吭聲,你就別激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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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焱一直站在邊上,靜靜地一動不動,也不說話,若非這少年故意提及,在場的人都已經忘了她的存在。

周焱冷冷地盯着李正傑,說:“你認識我,故意來問我買電扇,還找了一幫人打他。”

李正傑自傲地睨着她笑。

沈亞萍皺眉:“到底怎麽回事?”

周焱不答反問:“他是誰?”

**

臺風仍在肆虐,天花板上的電扇在極慢地轉動着,門裏門外兩重天。

王麟生打量完李政,問道:“大前天,也就是7月13日晚上,八點到九點這段時間,你在哪裏?”

李政說:“銀江縣。”

“具體地點?”

“銀江縣縣城西郊路沿河。”

“你在那裏做什麽?”

“碰上一群人找茬,打了一架。”

倒是老實,王麟生看着李政臉上的淤青,又問:“為什麽打架?”

李政一笑:“說了找茬。”

王麟生邊上的警官喝到:“嚴肅點,笑什麽笑!”

李政冷冷地瞥了他一眼。

王麟生點了兩下桌子,示意同事別說話,繼續問:“還記不記得對方多少人,什麽體貌特征?”

李政說:“大概十幾個,沒看清長相,都是些十幾歲的孩子。”

“十幾個人打你一個?”

“嗯。”

“你知不知道你當時出手多重?”

李政說:“很輕。”

“有個男孩現在躺在醫院的重症監護室裏,你說你出手很輕?”

“我不知道他為什麽會躺在重症監護室,總之我出手很輕。”

王麟生說:“當時在場的總共有十一個男孩,現在這當中的三個男孩,一口咬定是你将人打成重傷,其餘的七個男孩我們暫時還沒聯絡上,我們需要你進一步配合調查。”

正說着,邊上的警官手機響了,他走到一邊接電話,兩分鐘後回來,附耳跟王麟生說了幾句什麽,王麟生看向李政,說:“七個男孩中的三個聯絡上了,不知道你方不方便跟我們走一趟?”

李政輕輕點了點桌子,過了幾秒,推開椅子站了起來。

另一頭的人時刻注意着這邊的動靜,林泰快步走來,問:“聊完了?解釋清楚了吧?”

王麟生說:“李先生還要跟我們走一趟。”

沈亞萍跟過來,說:“這是一場誤會。”

“誤會不誤會,警察會調查清楚。”李正傑涼飕飕地說。

王麟生跟他道:“你也要跟我們再走一趟。”

李正傑聳聳肩:“沒問題啊。”

幾人往門口走去,兩名警察一左一右夾着李政,離玻璃門還有幾步之遙,李政轉過頭,看了眼左後方,小小一片區域,站滿了人,她被擋着,只能看見幾縷發絲,和灰色的衣角。他轉回來,視線從李正傑身上掠過,收到了一個猩紅仇恨的眼神。

那幾個人上了警車,餐廳裏的人也不會坐以待斃,林泰掏出車鑰匙就要跟過去,沈亞萍望着張妍溪和高安,張妍溪立刻說:“你們快去,我們也走了。”

沈亞萍點點頭。

張妍溪想了想,又說:“我在這邊公|安也有認識的人,不如一起去,說不定我能幫上忙。”

沈亞萍說:“暫時不用,我們先去看看到底怎麽個情況。”

幾人說着,拿上雨傘,一起出了門,等撐開雨傘準備上鎖,幾個人才看見周焱也跟了出來。

周焱沒傘,落後兩步站在臺階上,淋着雨說:“我也去。”

張妍溪走到她身邊,把雨傘遮到她頭頂,沈亞萍落了鎖,說:“走吧。”

幾人頂着狂風走向車子,張妍溪把傘頂在前面,吃着雨跟身邊的小姑娘說:“沒事的,你不要太擔心。”

周焱“嗯”了聲。

上了林泰的車,這次周焱坐在了後座。

她身上都是雨水,擦了擦臉,也不靠着椅背。擋風玻璃上的雨刮器一下一下地轉着,車速極慢,雨水沖得視線一片模糊,只能看見前方不同于普通車輛的白色警車,也跟蝸牛爬似的。

周焱想起剛才在二樓看的新聞,主持人說臺風過境将持續降雨一周,這次臺風來勢猛,各地都需做好防汛準備。

她想,即使李政現在回來了,也開不了船。

他的貨還沒卸下來呢。

路上發生了數起事故,堵着交通,将近一個小時,車子才開到了目的地。

三個少年陸續趕到,指認李政說:“就是他!”

“沒錯,是他,就是他把劉濤打進醫院的!”

王麟生問:“你們為什麽會跟他打架?”

三個少年看向李正傑。

李正傑說:“看他不順眼。”

“不順眼?”王麟生嚴肅道,“不順眼就動手打人?你們十一個人對付他一個?”

“你沒看他那塊頭?現在可是我們同學進了重症監護室,他沒缺胳膊斷腿,連頭發都沒少一根!”李正傑恨聲道。

王麟生蹙了蹙眉,上下打量他,過了會兒,叫來同事繼續問話,他和之前一道的同事進了審訊室。

審訊室裏的人好整以暇地坐在位置上,見到他們進來,淡淡地瞥來一眼。

王麟生又重新打量了他一遍。

大高個,短寸頭,洗舊了的T恤上全是泥水印子,腳上穿的是拖鞋,皮膚偏黑,五官硬朗。

兩人坐下,王麟生開口:“姓名。”

“李政。”

“年齡。”

“32。”

“籍貫?”

“廣陽。”

王麟生頓了頓,過了會兒,邊上的人提醒他:“喂?”

王麟生回神,又例行公事的問了一通,再次重複之前在飯店裏的問題,李政回答依舊。

王麟生想了想,說:“你親口承認,7月13日晚八點到九點這段時間,在銀江縣城西郊路跟他們發生鬥毆,你們雙方所有口供都一致,而對劉濤重傷一事,你們卻有不同的說法。你的意思是說,那些男孩兒冤枉你?”

李政淡淡地“嗯”了聲。

“他們為什麽冤枉你?”

李政沒答。

“你們究竟為什麽鬥毆?”

李政仍舊不答。

他不承認,卻又不多做辯解,不像是一個被冤枉的人該有的态度,更像是放任自流。

王麟生思忖了一會兒,才道:“今天下午一點,那個叫李正傑的男孩來提供線索,說他找到了将劉濤毆打致傷的犯罪嫌疑人,随後另外兩個少年趕來,與他口供一致……但與他們當天報案時的說詞,有諸多矛盾。”

“你是李正傑的親叔叔,這當中,有什麽關聯?”

**

李正傑未成年,沈亞萍是他的監護人,陪到了他身邊。

周焱和林泰坐着等消息,卻遲遲沒有消息過來。林泰翻轉着手機,眉頭一直擰着,見邊上的小姑娘泰然自若的樣子,說:“你倒是挺閑。”

周焱說:“李政沒下重手,那個人污蔑他,他又不會有事。”

林泰“哧”了聲,往李正傑所在的方向投去一眼,說:“沒下重手也會變成下重手,污蔑也會變成證據确鑿,沒事也會變成有事。”

周焱看向他:“那個人才十五歲而已。”

“十五歲怎麽了?十五歲不是小孩兒,他清楚知道自己在做什麽。”

“……為什麽?”

林泰不像是在解釋給她聽,“剛才在餐廳,我給亞萍拿藥過去,看見她發短信,說什麽讓他在同學家吃了晚飯再回來,我還奇怪呢,嗬,都忘了這會兒暑假,這小子回來了,你說世上能有這麽巧的事兒?你們去趟銀江都能碰上那小子,還能着了他的道。”

周焱不想聽他東拉西扯,“他們是家庭矛盾?”

林泰笑了下:“李政什麽都沒跟你說過?也是,遠房妹妹,不用說什麽。”

周焱抿着嘴角,一言不發地看着他。

林泰翹起二郎腿,故意等了一會兒,才笑着說:“李政的過去你知道多少?不是以為他就是個船老大吧?比如他以前當過廚子,在意大利呆過一年,跟沈亞萍差點兒領證,這些事你知道多少?”

周焱捏了捏拳頭,心裏一沉,不動聲色地嗤笑了聲:“看來什麽污蔑也會變成證據确鑿,都是你瞎掰的,還有閑心三八。”

“還以為小妹妹你不會罵人呢。”林泰笑嘻嘻地說完,又翹腿坐了會兒,才道,“我可沒瞎掰三八。”

周焱不再跟他說話。

坐着苦等中,周焱的手機響了兩回,一條短信一個電話,都是蔣博文的。電話她掐斷了,短信裏蔣博文說他到了慶州,問她在哪裏,周焱擰着眉,不想理他,裏面的門開了,王麟生走了出來,周焱和林泰立刻上前。

王麟生愣了下:“你怎麽跟過來了?”

周焱沒回答,林泰問道:“王警官,李政怎麽樣了?”

王麟生說:“還在訊問中。”

林泰說:“有什麽好問的,這是家庭糾紛,關上門來的家事,他們是親叔侄!以我對李政的了解,他一定一個字都不會多說,你要問什麽不如問我,李正傑那小子也是有心理疾病,去年還看過心理醫生!”

王麟生蹙了蹙眉,“現有的證據對李政不利,當時也沒有其他目擊證人。”

“我是目擊證人。”周焱終于開口。

**

天色已經黑了,大雨卻不止。

王麟生倒了杯水,放到周焱面前。

周焱道了聲謝,說:“我賣電扇的時候,就覺得那個男孩兒奇怪,回去就看見一幫人在打李政,我趕到的時候,那幫人就跑了。”

“你并沒有看見當時的鬥毆場面,即使看見了,也不能證明劉濤的傷不是李政造成的。”

“李政被人打得渾身都是傷,頭上還被敲了一棍子,十幾個人打一個,怎麽做到另外十個人毫發無損,就一個被李政打進了重症監護室?”

王麟生搖頭:“你說的這些,我們都想過……現在問題的關鍵,是那幾個孩子口徑一致的供詞,李政也承認鬥毆事件是事實,所有一切口供都符合。”

頓了頓,王麟生又說:“你跟他是什麽關系?”

周焱抿了抿嘴,過了一會兒才答:“因為一點意外,我跟他認識剛二十幾天。”

“哦。”

周焱握着杯子,低下頭不語。

王麟生還想說點什麽,座機響了起來,他接起聽了會兒,挂斷後,看着周焱說:“劉濤現在進了搶救室,傷情正在惡化。”

**

李政不清楚現在幾點了,應該已經天黑,他閉着眼睛靠了會兒,聽見了開門聲,有人走了進來。

“劉濤傷情惡化,現在正在進行搶救,也許很難度過今晚。另外四個少年,我們還在聯絡中,受臺風影響,還需要一點時間。”

李政睜開眼,“嗯。”

王麟生說:“你今晚不能走,你的幾個朋友還在外面等着,我待會兒會讓他們先回去。”

“……哪幾個?”

“兩女一男。”

李政沉默了一會兒,問:“現在幾點了?”

王麟生說:“快八點了。”

“你跟周焱認識?”

“嗯?”王麟生愣了下,“呃……十幾天前,有個晚上她上派出所求助過,剛好是我接待的。”

李政想了想,說:“她跟另外兩個不是一路的……她身上沒帶錢,晚上也沒地方住,麻煩你幫個忙。”

**

王麟生出來了,讓等在外面的幾個人先回去,李正傑指着周焱說:“你想把他的女人帶回去?”

沈亞萍沉着臉,冷冷地看了他一眼,才把視線落在周焱身上。

周焱說:“不麻煩你們了。”

王麟生拿上車鑰匙說:“我送你回去吧,順路。”

順路?周焱道:“好。”

那三個人走了,周焱說:“不麻煩你了王警官,我自己回去就行。”

“去哪?”

“……回家。”

王麟生看向她,“我給你找間旅館,先暫時住下。”

周焱皺了皺眉。

王麟生道:“別誤會,是李政說臺風太大,今晚住船上危險。”

周焱說:“不用,那是碼頭,沒危險。”

“還是住旅館吧?”

“真的不用,我先走了。”

王麟生攔下她:“哎,你怎麽走?刮臺風呢,有錢都打不到車,我送你。”

周焱也不會不識好歹找罪受,道了聲謝,就跟着王麟生出去了。

王麟生給她找了把傘,即使撐着傘,短短一截路,兩人還是淋濕了不少。王麟生打開雨刮器,搜了導航,發動車子說:“我路不熟,剛來慶州沒多久。”

周焱說:“碼頭離這裏很遠。”

“也還好,一個小時就能到。”

車頭打着燈,映照着一片片雨霧,狂風肆虐,路上一個行人都沒有,只有少量車子經過。

車裏太|安靜,王麟生說:“那次見你我還是片警呢。”

“嗯……你現在是升職了?”

“算是吧。當片警的時候看到的都是小打小鬧,現在要麽沒事,要麽就看見大事。”

周焱随口問:“你當警察多久了?”

“剛好兩年吧。”

“那你升得挺快。”

王麟生笑了笑:“還不是那麽回事,靠關系。當年警校剛畢業那會兒,一身正氣,根本不屑這種,就想拼實力,結果進了個離家十萬八千裏的派出所。”

邊上的人看着前方,似聽又沒再聽,導航指揮右轉,報了剩下的公裏數,王麟生打了方向盤,剩下的路專心開車,十點多時終于到了目的地,碼頭上望過去都是船,他問:“是哪個?”

周焱指了個方向,王麟生往那邊開,到了,停下車,周焱解着安全帶,說:“謝謝。”

王麟生看見她手已經按在了車門上,叫了聲:“周焱。”

周焱回頭:“嗯?”

王麟生終于說:“你說你跟李政最近剛認識……”

他猶疑着,蹙了蹙眉。

周焱等着他繼續。

“兩年前我還在廣陽警校,那個時候找我一個老師有事,他剛好出警……你跟李政之前不認識?兩年前,同一天出的事……我以為你們認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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