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大浪卷席過後,江河歸于平靜。

夜風呼嘯,敲打着窗戶,李政吮吻着周焱,摟她在懷裏,一下一下摸着她已經幹了的頭發。

懷裏的人眼睛半閉,呼吸未平,鼻腔裏發出哼哼唧唧的聲音,小得聽不太清,李政稍微松開了些,把她往身上又貼了貼。

周焱渾渾噩噩,腦子裏天馬行空,一個響指的時間就切換了畫面,記不得上一個想的是什麽,最後切出的,是她睡在昏暗的旅館房間裏的景象。

薄薄的牆壁那頭發出暧昧的聲音,忽高忽低,斷斷續續,有時半夜又起一次,她躲在被子裏漲紅了耳朵,第二天在母親和嚴芳芳面前裝作若無其事。

跟車演出,住最便宜的旅館,難以避免。那時的她從沒想過,她也會做這樣的事。

陌生的感官體驗,讓她不願醒來,邊上的人在她耳朵邊親着,低聲說:“都是汗。”

周焱閉緊眼,腳底蹭到了床尾的毛毯,她腳趾頭勾住,想把毯子扯過來,可是剛一動,就疼得她抽了口氣,邊上的人搭住她肩膀,起身把毯子拉過來了。

周焱睜開眼,用力拽住蓋下來的毯子,想要扔了,對方力氣大,沒給她得逞,周焱用力抽了一掌,正好打在他鎖骨,那上面還有一道指甲劃痕,他淤青未褪,又添了數道爪撓的新傷。

周焱掃見他拽着毛毯的手,腕上套着一個黑色發圈,昨晚就在,白天牽着她時也在,抓娃娃機時仍在,在公車站臺抽煙時,還在。

剛才在她身上讨伐時,那根黑色發圈一會兒扣在她手腕上,一會兒浮在她胸口,有時在她腿間。

仿佛是巫婆手裏的手杖,一晃眼,在這刻施下個定身術。

李政見她盯着他的手腕,垂眸看了眼,左手摸了下發圈,問:“你這根用過幾回?”

周焱張了張嘴,一開口,喉嚨還有點堵。

“沒幾回。”

李政挑起她一撮發,說:“有香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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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焱看了他一會兒,慢慢蜷起腿,橫過手臂,擋在胸前,不知道将自己擠出了怎樣的線條,長發鋪在床上,白皙的脖頸上滑下一滴汗。

李政不動聲色,說:“到車站幾點了,怎麽沒趕上?”

“……三點零幾,剛開出。”

“直接回來了?”

“嗯。”周焱勾起毯子。

“怎麽回來的?”

“……公車。”周焱把毯子蓋到了小腹,一手扔擋在胸口,慢慢将毯子往上拉。

李政聲音啞了,問:“手機為什麽關機?”

“沒電了……”

過了會兒,李政說:“先別睡,我先放水,你洗個澡。”

說着,他下了地,直接走向了衛生間,那吓人的東西在周焱眼前一晃,周焱腦袋嗡一聲,立刻躲開眼,把自己裹緊。

臉熱心跳,仿佛蓋過了水流聲,周焱把自己蜷成一團,想了下,捂着毯子坐起來找了找,衣服毛巾都在地上,上頭還有灰印子。

衛生間裏的人出來了,周焱往床裏縮了下,避開視線,盯着空蕩蕩的床尾看。

李政大咧咧走到床前,說:“好了,去洗澡。”

周焱想讓他穿衣服,話到了嘴邊,還是憋了回去,她遮嚴實自己,爬下了床,剛站起來,酸疼得她踉跄了下,下一秒身子騰空,她被李政打橫抱起。

周焱推着他:“我自己走。”

李政沒理,大步走向衛生間,周焱又抽打他兩下,恨意莫名其妙再次爆發。

沒買到客車票,還有火車,還有高鐵,工作人員說火車高鐵昨天就運行了,價錢貴一點而已,她早點回去,能掙回來。

周焱拍打着李政,口不擇言:“你個老混蛋!混蛋!”

幾步路進了衛生間,李政把她輕輕放進浴缸,說:“求我的時候叫我三哥哥,現在是老混蛋了?”

周焱把水拍他臉上,“按輩分你是我叔叔!混蛋!畜|生!”

李政跨進浴缸,周焱推他:“出去!”

李政蹲下來,抱住她親着,說:“我沒你這麽大個侄女。”

“你出去!”

“水快用完了。”

周焱打不動了,紅着眼睛被他吻了一會兒。

方形浴缸狹小,李政把周焱抱到了腿上坐下,将她按在自己胸口,親着她的額頭,低聲問:“生什麽氣?”

周焱悶在他胸前不說話。

李政也不再問,撈水澆着她的肩膀,時不時親她一下,水溫不降反升,漸漸口齒相接。

許久兩人分口,周焱又低下頭,在他胸口蹭了下,擦掉了眼角的一滴水。

李政眨了眨眼,讓眼睛幹燥些,吻着周焱頭頂。

周焱小聲開口:“你不是去按摩了麽?”

“……沒去。”

“你剛才沒在。”

“我去了客車站。”

周焱不吭聲了。

“在外面喝了瓶啤酒。”

周焱輕聲說:“回來耍酒瘋麽?”

李政沒答。

周焱又說:“你不是人。”

李政擡起她下巴,勾着她吻,又将人轉了一下,讓她跨坐在自己腿上,周焱手往下一撐,摸到他腹部的毛發。

從前就見過,那一簇毛發穿過肚臍,一直向下。

李政呼吸一停,将她用力扣緊,濺起的水花滋潤着窗框上的菌類,水中起起伏伏。

衛生間門敞着,昏黃的燈光落在大門口,35碼半的小腳印還在,鞋尖朝着屋裏的方向,仿佛再也不會扭轉。

許久。

洗手間地上一灘水,李政把人重新抱出來。

外面的床髒了,沒法再睡,他将人直接抱進了裏面卧室。周焱一碰到床,立刻扯過毯子将自己裹住,見李政要上來,她趕緊說:“衣服。”

嗓子沙啞,比感冒還嚴重。

李政看着擺在床上的七個小娃娃,沒吭聲,回去撿衣服。

地上的黑T恤髒了,沒法再穿,臉盆裏是濕了的灰T恤,更加沒法穿,李政從自己衣櫃裏翻了件白色T恤出來,扔給周焱,“先将就着。”

周焱攥着T恤,別過頭,聲音輕的像蚊子:“你褲子。”

“嗯?”

“穿上褲子。”

李政一笑:“嗯。”頓了下,“把衣服穿上,先睡。”

說完出去,從衣櫃裏翻出件短褲,一邊望着卧室,一邊套上,朝衛生間走了兩步,又折返回去,床上的人剛套上他的白色T恤,布料從胸脯滑下,衣服大,露出半邊肩膀,松松垮垮,透着光。

周焱抓着衣角盯着他,李政朝她走去,彎下腰,親了親她的嘴,說:“頭發幹了再睡。”

“嗯……”

李政走了出去,片刻傳來水聲。

周焱等了會兒,下了床,探頭看了看。地上的衣服毛巾都不見了,衛生間裏隐約有搓洗聲。周焱張了張嘴,還是沒說話,坐了回去。

身上酸疼,眼皮沉重,她頭昏腦漲,伏在枕頭上閉上了眼,半夢半醒間涼風徐來,她看見李政打着赤膊,坐在床邊,手上拿着一只手表。

這手表是她早晨擺在書桌上的。

凳子上的空調扇吹着風,驅走了汗意和瞌睡蟲,周焱在枕頭上蹭了一下,問:“手表買來多少錢?”

李政背對着她,指腹擦了擦表盤,輕描淡寫道:“幾十萬吧,記不太清。”

周焱垂着眸,不說話,李政也沒回頭,說:“死的是我大哥大嫂,兩年前,跳樓。”

頓了頓,“被我逼的,為了錢。”

周焱擡起眼,只能看見他後背,雙肩寬闊,勁腰窄實,遮擋着光。

她擡起手,猶豫了一下,貼在了他的後腰。

長篇累牍的,是美好的記憶;精簡到能數出字數的,是痛苦的記憶。

她見到過林泰看着這煥然一新的船時的表情,又何必要在這嶄新的地板上抖落一層時間的灰。

周焱戳了戳他的肉,太硬了,沒戳動。

她說:“有指甲鉗麽?”

李政頓了會兒,把手表放下,回頭掃了眼戳着他的手指頭,說:“是該剪剪。”

他出去找了找,不一會就拿來一個指甲鉗。周焱坐起來,靠着床頭,剪着指甲,李政倒了杯水,問她:“渴不渴?”

“嗯。”

李政把搪瓷杯給她,周焱接過,仰頭喝着,左手被人擡了起來,她愣了下。

李政坐在床上,捧着她的手,拿走指甲鉗,剪着她的食指,說:“繼續喝。”

周焱又抿了一口水,放下了杯子,李政順手接走,擱到了背後的書桌上,回過頭繼續幫她剪。

大號的指甲鉗,襯托得她的手指又細又小,咔嚓幾聲,剪完了一個指甲。他剪得粗糙,周焱沒吭聲,看着他又剪起了第二個。

李政問:“還走麽?”

“……走。”

“天氣挺差。”

“……那我再等幾天。”

剪一個,算它30秒,剪剩下的九個,總共270秒。

抓完十分鐘娃娃機,她走了,那時坐在公交車上,她回了下頭,隔着玻璃,看見這人走離了站臺,上了馬路,跟個木樁一樣站着,傘也沒撐。

公車愈行愈遠,到後來她再也看不清了。

剪完了一只手,用去了120秒。

李政擡起她右手,剪着她的大拇指,有了經驗,接下去的指頭他剪得平整多了。

他說:“留個大學地址,把你那廠的地址也寫一下。”

剛說完,唇上一軟。

李政擡頭。

周焱又親了他一下。

深夜,雨水打在玻璃窗上,像敲在人的心頭,像那歌裏唱的一樣,撩動琴弦,回升出了心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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