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蘇十一是被冷醒的。
睜開眼睛,眼前是一片幽暗。暗道裏冷風嗖嗖,陰寒迫人,風聲嗚嗚咽咽的,似乎有什麽人在遠處輕聲哭泣着。
身後的人的手輕輕環着她的腰,用一種親密的姿勢緊緊地将她擁在懷裏。
蘇十一略有些不适地動了動,腦中還有些昏昏沉沉,隐約想起身後的人安慰的那聲“我會保護你”,忍不住愣了一下。
是不是失血過多,不僅幻聽還有幻覺呢……
楚弈原本阖起的雙眸睜開,湊到她耳邊,聲音低低的:“醒了?感覺如何?”
忍不住抖了抖,蘇十一搓搓手臂上的雞皮疙瘩,勉強笑:“還……還好,你可以放開我了麽……”
“嗯。”楚弈沒有多加糾纏,依言放開她,拍拍衣服站起身,摸出火折子點亮。
暖黃的光芒鋪亮附近一小塊區域,蘇十一甩甩手,側頭看看右手,臉色一喜。
恢複知覺了!
擡臉看楚弈,暖暖的火光裏,他的衣衫有些淩亂,發冠歪了,平時冷淡的表情也被火光映出一層溫和,看着不像是天郾皇城裏高高在上的攝政王,而只是個普通人。
楚弈也在看蘇十一,看她從頭到腳的傷口,左頰上細細長長的小傷口,到被鮮血浸透的衣服。
他的眼神靜靜的,沒有一絲波瀾,無悲無喜,沉涼如雪。
“怎麽了?”蘇十一被他看得毛毛的,默默湊過去,看楚弈還是那樣一副模樣,一歪頭,呼地吹滅了火折子。
黑暗頓時又将附近吞噬,視線裏只剩一片漆黑。
楚弈面無表情地收好火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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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哪兒?我們快離開吧。”蘇十一拽了拽他的衣角,“你怎麽會在這兒?”
“這句話,應該是我問的。”黑暗中,楚弈的眸光冰冷如刀,“你怎麽會來這裏?隐衛呢?”
“我逃出來了……”蘇十一弱弱的小小聲的,“然後有人假扮我大哥引我至此,我中計……诶!”
她驀地拔高聲音,撲過去抓住楚弈的領口使勁晃:“我大哥!剛才我聽到他的聲音了!他在哪兒,在哪兒!”
“你聽錯了。”楚弈被她搖得臉色發黑。
“不可能!”蘇十一斬釘截鐵,“我和蘇拾十幾年的兄妹,其他人我會聽錯,獨獨他我不會聽錯!”
楚弈淡淡嘲諷:“本王喂你解藥,替你療傷,幫你取暖,你倒是好,醒來後忘得一幹二淨不說,還将本王當做了你大哥?”
蘇十一“呃”了一聲,無言以對。
難道真的聽錯了?可是明明聽到了那兩句……
她狐疑地盯着楚弈:“可是,你絕對不可能說出那句話的吧?”
“什麽話?”
“我心疼……”蘇十一捧心,痛心疾首狀。
楚弈看不見她的表情和動作,目光移到之前青年離開的那邊,聲音裏含了嘆息:“是我說的,又如何?”
“攝政王我雞皮疙瘩起得慌……”
“……”
楚弈面無表情,轉身就走。
聽到腳步聲移動,蘇十一連忙追上去,小心翼翼地跟着楚弈摸黑前進。
黑暗像是一種可怕的毒素,靜靜地侵進人的心理,直到将人心與時間的同步扭曲,讓人徹底崩潰。
蘇十一仰頭,想抑制一下心裏躁動的某種情緒。
似乎回到了放過江子盛兄弟那夜,也是如此,長廊似乎永遠也走不盡,黑夜亦沒有盡頭。
那夜楚弈牽着她的手,慢慢地走回了雲英殿。他的手沒有養尊處優的細膩,手心、指上和虎口都帶着一層薄繭,大手溫涼溫涼的,被那樣的手牽着,她覺得很安心。
摸摸還殘存着些許痛意的肩頭,蘇十一的表情有些茫然。
她不是笨蛋,是真實虛幻,自己分得清。被拽入暗道時他怒吼及溫柔低語,她都聽到了。
蘇拾确實也在,可是他沒有留下來。
擡頭盯着前面一片黑暗中隐約的身形,蘇十一心裏突然平靜下來。
楚弈對她到底是什麽心思,為什麽會說那樣的話,都不必追究。
他是攝政王,為了調查內奸能以小皇帝為誘餌,為了順利脫身能犧牲雲渲。
這個人對她确實很好,包容溫和,可是……是不是因為,她有什麽能夠利用的地方?
心裏一團亂麻,蘇十一想了會兒,又有些心煩氣燥起來,不爽地擡起手虛虛一巴掌扇過去。
她沒有用力,手剛伸出去,便落盡了一只溫涼的手中,那只手虎口手心都有些薄繭,不算粗糙,摸着極為舒适。
那只手順着握住她的手,帶着蘇十一大步向前走着。
蘇十一歪頭,眼眶突然一熱。
“楚弈。”
“嗯?”
“我好餓,我們快出去吧。”
“……嗯。”
楚弈淡淡應了一聲,突然想起什麽似的,停下腳步,捏緊她的手,“蘇十一,你知道這裏是哪兒嗎?”
蘇十一跟着停下來,囧:“你都不知道,我哪兒會知道。”
“這裏……”楚弈擡起頭,“是前朝滄遙皇朝的一處遺跡,大衍開國時遭渝州強烈抵抗,迫不得已蠻力破城,将這裏化為廢墟。”
“這裏是滄遙皇朝歷史上那位清霁太子的行宮,機關重重,地道布滿整個渝州地下,甚至……挖到了天郾皇城。”
蘇十一目瞪口呆。
那位清霁太子的手筆……未免也太大了些吧?
“幾百年過去,機關已經失效,沒想到祝回發現了殘破的地道地圖。”楚弈的聲音了冷下來,“難怪如此有恃無恐,可惜,他還沒有找到這部分地道的地圖。”
“其實,你到底想說什麽?”蘇十一糾結着找不到重點,默然了一下,問。
楚弈也沉默了一下,直接說重點:“你應該聽到風聲了,風聲盡頭就是暗道出口。不過地道機關雖然大部分失效,但還是有部分殘留,出口三天才能打開一次,今天正好是出口打開的日子。”
“什麽時候打開?”蘇十一連忙追問,吊胃口什麽的最讨厭了。
楚弈點亮火折子,從懷裏摸出一塊西域懷表,看了一眼,平靜道:“一個時辰前。”
蘇十一:“……”
這種心如死灰的無言感……
幾百年前清霁太子不知為何修了這地下暗道,暗道裏密室到處,甚至還有一條底下暗河流經。
那位驚才絕豔的太子大概沒有想到,幾百年後,會有兩個後人點着火折子一間密室一間密室地在地道裏奔波尋找着蠟燭……
不知這些密室是為何而開鑿的,幾百年沒有人打開,蘇十一舉着火折子跑來跑去确實也找到不少蠟燭。
地道開口三日後才會打開,在此之前,只能想辦法不餓死冷死怕黑吓死了……
聽着隐約的流水聲,楚弈帶着蘇十一走過去。前方隐約有着蒙蒙光輝,幽微如黃泉。再近一些,蠟燭的光芒鋪開,前面的景色映入眼底。
暗河并不湍急,卻仍舊散發着絲絲寒意。岸上竟是白沙如雪,周圍也是白色的,在燭光裏微光流轉,美不勝收。
楚弈沒有在意,湊過去看了一眼,淡淡道:“有魚。”
蘇十一興奮地撲向暗河,還沒跳下去,後領被楚弈一把拽住:“在一邊好好待着。”
他說完,拔出長劍,盯着河面看了半晌,驀地長劍一挑,一條鮮肥白嫩的魚使勁擺動着尾巴落到蘇十一面前。
蘇十一将一路上拾來的幹枯藤蔓生了火,不一會兒,火光熱烈起來。
楚弈抓着兩條魚,回身看蘇十一。
他的頭發被偶爾濺起的水花打濕,濕濕地散在鬓角額上,寬袖挽起,即使如此,還是一副優雅得體的模樣。
蘇十一歪頭看着他,突然笑了:“楚弈,其實,你不像一個攝政王,看着也挺不錯的。”
楚弈神色不動地坐到蘇十一身邊,看着她漸漸紅潤起來的臉頰,唇角無意識地一彎:“哦?我也這樣認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