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荒廢已久的舊房突然被人踹開。
年久失修的大門先是慘烈地“咯吱”了聲，随即嘭的一聲倒在地上，激起一陣紛揚的灰塵，腐朽與沉悶的氣味争先恐後地沖出房間。
蘇十一別開臉，大口大口喘着氣，捂着右肩上的傷口走進房間。
逃了小半個時辰，總算是甩開後面追殺的人了。
這裏似乎是繁華的渝州的一個不為人知的荒廢之地，到處都蒙着一層灰，彌漫着陳舊而腐朽的味道。
與長街上的繁華似錦不同，這裏朱顏不複，石柱開裂，鳥雀全無，仿佛廢墟一般，沉悶中又有着些許的凄涼。
一路走到這座府邸最深處的內室，也不在意地上的灰塵，就着從窗外照進來的陽光，蘇十一坐到髒亂的地上，低頭拉開袖子。
已經完全失去了知覺的右手手臂上，不知何時出現了一條長長的血線，從肩頭一直延伸到手肘，像是有生命般，随着她的心跳微微跳動着，似乎就要沖破肌膚躍出來。
疲憊地阖上眸子，蘇十一仔細回想，面色漸漸冷凝。
看來出門之前手上那一瞬間的刺痛不是錯覺，扮作蘇拾引她到這僻靜角落來也是蓄謀已久。
可是……為什麽楚弈的人會想殺了她？
蘇十一垂下眸子，有些生澀地動了動左手，若有所思。
那個黑衣女子對她的不滿和嫉妒她看得出來，可是僅僅憑此就這樣大費周折，甚至有些冒險地對她下手，那也太過好笑了吧？
算了，不管真相如何，當務之急還是先保住小命。
蘇十一皺皺眉頭，嘆了口氣。
肩頭的血順着手臂滑落下來，不一會兒，濃重的血腥味便将一室的腐悶攪得更加嗆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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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前逃出來時被一支梅花镖暗算了，上面不知塗了什麽毒，此後就一直流血，點**也止不住。
這樣下去，她會因為失血過多而死的。
蘇十一搖搖晃晃地站起身，腦子有些大白，剛想離開，外頭突然響起一陣腳步聲，又輕又快，幾不可聞。
這麽快就追上來了？
蘇十一臉色一沉，扭頭看到旁邊積了層灰的桌上有只花瓶，伸手去拿。
就算是到了絕境，也要掙紮着求生，說不定掙紮着掙紮着就能蹦出鬼門關呢。
左手有些生澀無力，蘇十一使勁用力一提，花瓶卻紋絲不動。
怎麽回事？
外面細碎的腳步聲越來越近，蘇十一腦門出汗，手下更加用勁。
如今退無可退，劍也丢了，右手被暗算了，要單手赤手搏幾把劍，這難度系數也忒高了些，拿個花瓶好歹能敲個悶棍啊……
腳步聲停在了內室門前，低低的交談聲在室外響起。
似乎有什麽争執，外頭的人并沒有立刻推門進來。
蘇十一的耳邊只剩下“咚咚咚”心跳的聲，眼前的世界倏然有些模糊起來，光影流動，許多人的臉一一滑過。
還沒有找到大哥責問他為何離開，還沒有回去跟小皇帝學踢毽子，還沒有再見見楚弈抱怨他差點囚禁她……
就這樣死了的話，好不甘心啊。
她的手顫抖起來，思緒混亂，眸光落到花瓶上，凝視許久，她的目光驀然一亮。
毫不遲疑地左右扭動起花瓶，不過兩息，身後的牆壁突然無聲裂開，露出一條長長的暗道。
與此同時，內室大門被打開了。
蘇十一心跳加速，以平生最快的速度奔向暗道，還差兩步，眼前卻突然閃過幾支梅花镖。
腳步一滞，飛镖與她的鼻尖險險擦過。
“哼，果然在這裏。”四個黑衣人緩步走進內室，為首的冷笑一聲，飛身一掌拍向蘇十一的腦袋。
若是不管不顧地繼續跑向暗道，只會立刻身亡。
蘇十一無奈，矮身一讓，躲開攻擊。
那個黑衣人就着反身擋住暗道入口，冷冷道：“你們三個，殺了她，小心點，這賤人滑溜得很。”
蘇十一滾到一旁，身子被一個東西硌着，左手伸過去一摸，露出一個笑容：“閣下的話可不對了，追着我這個賤人不放，豈不是說明你們更賤？”
“牙尖嘴利！”門口的三人冷哼，舉刀劈向蘇十一，破空聲呼呼迎來。
蘇十一悶不作聲，靜靜看着三把刀逼近，藏在身旁的左手驀地一揚，一大把塵土飛了過去。
三人渾不在意，只是虛虛眯起眼睛，攻勢一頓。
下一刻，凄厲的慘叫聲響起。
其中一人手中的刀“哐當”一聲落地，捂着眼睛痛苦嚎叫起來，血順着他捂着眼睛的手蜿蜒而下，極為刺眼。
剩下兩人捂着臉顫抖着取下面巾，平凡蒼白的臉上都插着細細的針，看着尤為滲人。
蘇十一笑盈盈：“啊，忘記告訴你們了，雖然是把普通的塵土，不過裏面有點其他的料。”
話罷她突然跳起來，左手一翻，露出一把鏽跡斑斑的匕首，突如其來地一匕首刺進一人的脖頸。
那人反應倒快，立刻錯開匕首，脖子只是被輕輕刮了一下。
蘇十一有些可惜地嘆了口氣，可惜這匕首鏽蝕太過，否則這一擊下去，又少了個威脅。
目光移到旁邊痛苦低吼的黑衣人身下，他掉的刀，已經被另一個人踢開了。
擡眸靜靜地看向剩下的兩人，他們驚疑不定地瞪着蘇十一，被她一連串的動作驚到，一時之間竟然不敢再動作。
人果然是種容易退卻的動物。
蘇十一一笑，面上一副閑閑的表情，似乎還有後手的模樣。
暗道口，冷眼旁觀許久的黑衣人突然開口了：“廢物，三個人殺一個人，竟然還被廢掉一個！還不快點動手，她已經沒有力氣，毫無反抗之力了。”
蘇十一心中一沉，她确實沒有力氣了，之前不停歇地逃了小半個時辰，還沒有得到休息，又硬着頭皮拼盡最後一點真氣将毒針藏在塵土裏射出去。
毒針上的毒并不烈，藥效發作也需要一段時間，作用不大。
擡眸看着小心翼翼靠近的兩個黑衣人，她咬緊牙關，眼神淩厲起來。
至少……至少能一命換一命，拉一個同歸于盡，運氣好點買一送一也不是不可能。
勉強調動着身上最後一點力氣擡手手，對面的兩個黑衣人齊驚，警惕地盯着她，生怕又是一片毒針襲來。
暗道口的黑衣人眼神不耐，剛想開口大罵，脖子上驀然一涼。
他張口，什麽都還沒有喊出，便“嘭”的倒在地上，瞪大的眼睛裏滿是不甘。
蘇十一揉揉眼睛，還沒看清怎麽回事，身前的兩個黑衣人驀地也倒在地上，一聲不吭地去陪門口的老大去了。
她遲疑地走近暗道，裏面黑乎乎的，什麽都看不清，剛才……好像有人幫了她一把。
還沒看出個究竟來，門外響起雜亂的腳步聲，似乎有很多人趕來了。
暗道裏突然伸出一只手，一把抓住蘇十一，将她拉了進去，暗道的門随之關上。
眼前倏然漆黑一片，那只手用力太過，蘇十一順着就撲進一個染着點點浮冰般清香的懷中，這氣息熟悉，她眼眶微紅，鼻頭一酸，差點掉下淚來。
抱緊身前人的腰，她還沒可憐兮兮地哭出來，耳邊就是一聲低吼。
“蘇十一！你不要命了？”
“我……”蘇十一抽抽鼻子，有點委屈。
“不是讓你好好待在客棧裏等我回去嗎！”那聲音繼續吼，怒氣沖天，不複平時的淡漠冷靜。
“我……”
“你差點就死了！”
“我知道錯了……”蘇十一眨眨眼睛，鼻頭酸酸的，眼淚突然就滾落下來，“楚弈……我，怕……”
楚弈沉默了。
他深吸一口氣，抑制住盈滿胸腔的怒意與擔憂，擡手輕輕揉了揉她的頭，一寸一寸撫摸下來，觸及她臉上的淚水，手指不由微微一縮。
“好了……別怕，沒事了，我會保護你。”
蘇十一埋頭在他懷裏抽嗒不語。
懷裏的人身上又是汗味又是血腥味的，楚弈幾乎想象得出她這時候的模樣，嘆了口氣。
“知道錯了就好，下回再如此，本王直接派人送你回天郾。”
他的口氣裏難得帶了一些溫和，随即沉默地任由蘇十一在他懷裏抽嗒。暗道裏寂靜無聲，他卻轉頭，黑暗裏目光冷冽，與另一人無聲對視。
蘇十一抽嗒了一陣，推開楚弈，頭卻狠狠一暈，差點昏倒。
“怎麽了？”楚弈連忙攬住她。
“失血……有點多。”蘇十一聲音裏尚帶鼻音，吸了吸鼻子，“好像是你家的毒，挨了一下就一直流血，你帶解藥沒？”
楚弈眉頭微蹙，摸出解藥喂給蘇十一。
吃下解藥，濃濃的睡意卻不斷襲來，蘇十一努力睜大眼睛，意識卻模糊起來，恍惚間，似乎有人在揉她的腦袋，有人聲音苦澀地叫了她一聲：“臭丫頭。”
誰？
“才多久不見，就把自己弄成這樣，自己不疼就不怕別人心疼……”
蘇拾……大……哥？
蘇十一眸中一熱，掙紮着想擡手去觸摸那個人，卻禁不住濃濃的睡意，沉沉睡去。
楚弈将她攔腰抱起，側頭看着身邊的人，聲音裏竟帶了絲歉意：“對不住。”
“楚弈，我要的不是這句話。”黑暗中的另一個青年緩緩開口，儒雅風流盡去，餘下的只有冰冷的怒意。
“我會給你滿意的答複。”楚弈沒有反駁，低下頭抱緊蘇十一，“你先離開吧，現在為時過早，你不适合出現在她面前。”
“我想照顧自己的妹妹，用不着你來說三道四。”青年冷冷說了一句，似乎想到了什麽，沉默半晌，轉身，“……照顧好她，這是我們的約定。”
他沒有離去，只是靜靜站着等待回複。
“好。”楚弈淡聲。
青年滿意地笑了笑，“別對我妹妹生出什麽奇怪的念想，你們不适合。”
說完，他快速離開。
黑暗不能阻止他的腳步，仿佛停留下來，便再也不想離開。
楚弈聽着他的腳步聲遠去，冰涼的手指在蘇十一的臉上掐了掐，半晌，才淡淡開口：“你說晚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