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夜裏寒涼,小山洞裏更甚,絲絲縷縷的寒氣似乎從四面八方不可阻擋地鑽入皮膚,企圖凝結血液。即使躺在火堆旁,蘇十一還是冷得瑟瑟發抖。

地上冰冷冰冷的,蘇十一輾轉反側,難以入眠。現在已經是深夜,她歪頭看了看靠牆阖目的楚弈,他微微低着頭,側容優雅,溫潤如玉,臉色隐在陰影中,看不分明。

睡着了嗎?

蘇十一想了想,輕手輕腳地爬起來,小心翼翼地挪到楚弈身邊,看着他寧靜的睡容,壞笑着伸出手,一把掐住他的臉。

楚弈猛然擡頭,睜開眼來,目光比這寒夜還要冰冷些許,眸底光芒淩厲如電。

被吓了一跳的蘇十一立刻放下手,迎着面前人冰冷淩厲的目光,小小聲幹笑:“……你臉上有蚊子……”

楚弈沒有開口,繼續這樣望着蘇十一,蘇十一被盯得毛骨悚然,正想回去躺下,楚弈霍地站了起來。

他一步一步走近蘇十一,面容沉靜,目光裏的冰冷淩厲褪去,竟有些茫然。

“你怎麽了……”蘇十一轉頭看了眼身後的火堆,她退無可退,只能繼續幹笑。

……手賤作死果然會死!

“蘇十一。”楚弈淡淡開口。

蘇十一挺直身子:“在!”

楚弈再次看了她一眼,随即幹脆地直直倒下。

蘇十一連忙抱住楚弈,将他慢慢平放到地上,低眸看了看他蒼白的唇色和有些發紅的臉色,默然了一下,伸手在他的額頭上試了試。

觸手滾熱,大概是發燒了。

“都說了穿濕衣服會受風寒了……”蘇十一搖搖頭,将楚弈拖到火堆旁,輕輕叫了聲:“楚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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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弈閉着眸子,他的腦海裏倒放着那些蒙塵的經歷,一遍又一遍,輪回不休,仿若磨盤一般,一點一點的将意志碾壓。

長廊盡頭那盞永遠不會點亮的琉璃八角燈,一直在風中搖曳的紫色風鈴……裝飾典雅的房屋裏婦人憐愛的目光,嬰孩純然的笑……滿城風雨,兵臨城下……流落邊遠受人冷眼……刺殺、背叛……無數個被噩夢驚醒的夜……

現在這裏……又是一個怎樣的噩夢之境?

額上有一只帶着些許涼意的手,他恍惚起來,記憶裏有宮裝美婦人在對他溫柔的笑。

他伸手抓住那只手,仿佛抓住了此生最大的慰藉,低低開口,聲音沙啞,模糊不清:“母後,趙夫人的孩子很可愛……”

“什麽……愛?”蘇十一湊到楚弈微微蠕動的唇邊,聽了半晌什麽都沒聽到,納悶地戳了戳他的臉。

現在深更半夜的,帶着楚弈過河去找大夫顯然不可能,可是楚弈現在冷得瑟瑟發抖,褪下平日裏的平靜從容,燒得神志不清,都開始說胡話了。

萬一燒壞腦子怎麽辦?攝政王的腦子是不能随便燒的……

垂眸看着楚弈無意識地發抖,良久,蘇十一嘆了口氣。

“就當我欠你的……”

嘟囔着,蘇十一擡起他的半邊身子,從背後抱緊了他。

撲鼻而來的,除了這個青年身上的淡淡清香,還有一股隐約的血腥氣。蘇十一沉默了一下,伸手摸了摸他的胸口,隔着一層衣服,摸到了一層帶子。

“果然……我比你蠢。”

心裏驀地有些難受,蘇十一将頭埋在他的背上,聲音有些哽咽。

果然……不是什麽年久失修的漁船沉了,他只是遇到了敵人,受傷不想讓她擔心罷了。

難受了會兒,蘇十一突然想起,好像之前,她還踹了楚弈的胸口一腳來着……

難怪他立刻就一副心髒病複發的模樣,之後又引她胡亂猜測,順水推舟地将她支開……

這個家夥……這個家夥。

蘇十一嘆了口氣。

清晨,霜河上的霧氣還未散盡,冷風習習。往常早早而來、一碰見就會高談闊論的霜臨村村民今日卻姍姍來遲,亥時了才有兩人從遠處走來。

兩個村民走到岸旁,盯着平緩的流水,默然不語。

昨天那個毫不遲疑跳下急流的纖細身形給他們的印象太過深刻,他們甚至将鐵柱短暫地忘記了。

良久,其中的中年人走到自己的船邊,搖着頭嘆息起來:“多好的一對小夫妻……可惜了,可惜了。”

“是啊,水流太急,依昨天的情形……要不,我們去下游找找?”旁邊的年輕人撓撓頭,猶豫地提議。

阿牛瞪眼,正要罵過去,腦袋上突然一疼,像是被什麽砸到了。

“兔崽子!誰拿石頭扔我!”

阿牛嘶嘶抽着涼氣,怒罵着轉過頭,霧氣被風吹散,對面小洲上的情形一清二楚,他定睛一看,頓時愣住,嘴大大地張起來。

“弈……弈……”

“咦什麽咦?”年輕人翻了個白眼,也回身看去,眼睛頓時瞪得比銅鈴大。

對面的河心小洲岸上,一男一女正在朝他們揮手,青年淡漠穩重,少女笑容飛揚。

“弈公子和弈夫人?”年輕人目瞪口呆。

怎麽……是看到鬼了?昨天那麽大的雨,那麽急的水,他們、他們……

“還活着,竟然還活着!”阿牛激動不已,正要立刻劃船過去,突然想到了什麽似的,又停了下來。

“不行,小武,別過去!”

小武聞言愣了愣,原本興奮起來的臉色又黯淡下去,擡眸看了看對岸,掙紮不決。

這個距離……游過來也可以吧。

河心小洲上,蘇十一瞅了瞅對岸那兩個面面相觑的漁民,側頭看楚弈:“他們怎麽了?怎麽不過來?”

“我怎麽知道。”恢複過來的楚弈神志清明,臉色平淡,望着蘇十一的目光亦是淡淡。

蘇十一暗自咬牙,她熬了一夜給楚弈擦汗、接受他的呓語喋喋、抱了他一晚上,早上醒來,他就恢複了這樣面無表情的狀态。

卧了個槽,白眼狼!

蘇十一郁郁,擡眸又看了看對岸,那個年輕人和阿牛似乎争執起來了,離得遠,蘇十一聽不見他們在争執什麽,年輕人的臉色極為激動,似乎在大喊着什麽。

心中更郁悶,蘇十一蹲到地上,無聊地畫圈圈。

左一個……右一個……上一個……下一個……眼睛鼻子和耳朵……還差什麽呢?

蘇十一的手指點地,猶豫不決。

楚弈低頭看了看她畫的三個人頭,突然低下身子,在她耳邊輕笑起來:“左邊是楚弈,右邊是蘇十一,中間是……”

他還在斟酌怎麽婉約地表達出意思,蘇十一仰起臉看着他,面色嚴肅:“中間是蘇拾!”

楚弈額上青筋突突地跳:“……”

這是……傳說中中間插一腳的人物麽。

看來最大的敵人是蘇拾。

蘇十一沒在意楚弈的臉色,低下頭扒拉起“蘇拾”,仔仔細細認認真真地畫出蘇拾的五官輪空,又擡頭扯了扯楚弈的衣角,指着地上的畫:“我大哥,像不像?俊不俊?”

目光落到地上那幅亂七八糟五官扭曲的“蘇拾”,楚弈微微一笑,誠懇由衷道:“很像,很俊,總是天下第一畫師,也畫不出如此栩栩如生的人像。”

蘇十一飄飄然,先前的不爽也立刻飛走……

“弈公子,弈夫人!”

前頭忽地響起一個年輕清朗的聲音,蘇十一擡眸一瞅,是和阿牛争吵的那位年輕人。

她連忙站起來,蹲得太久了,血液循環不暢,眼前狠狠一黑,差點跌倒。

楚弈一把拽住蘇十一,臉色淡淡地看着年輕人,“這位小兄弟是來帶在下與拙荊渡河的?”

年輕人小武沉默,看了眼遠處吧嗒吧嗒抽着煙杆的阿牛,回過頭,支支吾吾:“不……弈公子,昨晚城裏有官兵來搜江洋大盜,畫像上、畫像上是……”

楚弈淡淡一笑:“是在下與拙荊?”

小武撓撓頭,“我們覺得你們不像壞人,沒有告訴官兵你們來過,可是随着來的一個大官昨晚受了風寒留在村裏,官兵們都還在村子裏,所以……”

“在下明白了,多謝。”楚弈低頭看了看蘇十一皺起的眉頭,又看向小武,“可否借一只船給我們?”

年輕的大男孩咧嘴笑了笑,露出一口白牙:“我過來就是送船哩,你們快走吧,等會兒人都過來了就走不了了。”

他說完,跳進河裏,頭也不回地游向對岸。

蘇十一沉默着看着小武游走,歪頭看了看楚弈,眨眨眼睛:“現在我們都受了傷,最需要的是養傷,就算那人是祝回,也不能輕舉妄動。”

楚弈揉揉她的頭,笑了笑:“我知道。”

随即他躍到船上,伸手對着她:“上來。”

蘇十一摸摸鼻子,伸手過去,剛拉住楚弈的手,擡起眸子,望了望對岸,目光突然一滞,随即燃起滔天怒火。

對岸,不知何時出現了一隊官兵,她擡頭的瞬間,他們的刀剛剛離開阿牛和小武的身體,鮮血噴湧。

他們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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