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深夜,本就空寂的蘇府顯得更加清冷寂寥。檐角的燈籠在夜風的吹拂下晃動不休,掙紮着想要逃離束縛般。
蘇十一擡眼看了看遠處,反手關上房門,無聲無息地走向偏房,打開房門一看,啞然失笑。
妝兒的睡相亂七八糟的,也不知道跟誰學的,懸在床邊,再向門邊挪一寸就會掉下來,也虧她還能睡得這麽熟。
她快步走過去,剛剛抱住妝兒搖搖欲墜的身子,妝兒突然轉醒,揉着眼睛迷迷糊糊地看向蘇十一,呵欠連天:“小姐?你睡不着嗎,來一起睡……”
蘇十一微微一笑,擡指一點,妝兒又無聲軟躺過去。将妝兒放回床上,再給她蓋上被子,蘇十一嘆了口氣,直直離開自己的小院,朝着蘇府深處走去。
她實在沒法說服自己不去在意那個男人。
或許……那個男人就是楊氏不喜她和蘇拾的症結所在。
月上中天,萬籁俱寂。蘇十一一邊走一邊環視四周,快要走到宗祠時,前面隐約有腳步聲傳來,她的腳步驀然一頓。
側耳聽了聽,蘇十一臉色大變,一閃身躲到一旁。
幾乎是在她躲好的下一刻,一隊鐵甲士兵持戈巡邏而過。
蘇十一不可置信地看着那隊士兵,呆了一下,狠狠揉了揉眼睛,再一看,确實沒看錯。
那不是蘇家的狼軍嗎?狼軍明明駐紮在天郾城外,為何會在深夜出現在蘇府?
冷汗不自覺地淌出來,蘇十一禁不住後背發涼。她突然發現,蘇府,這個她待了十幾年的地方,有些陌生到讓她無言可對。
待這隊狼軍巡邏而過,蘇十一咬咬牙,繼續往裏面走。
果不其然,越靠近宗祠,崗哨就越多。
蘇家的祠堂裏,到底有什麽,需要這麽嚴密的防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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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十一百思不得其解,蹲在斜對面一隊狼軍的死角處,捏着鼻子嘆氣。
好臭啊……這個角落好像很靠近茅廁。
苦着一張臉,蘇十一打眼望去,頓時又樂了。對面那隊人裏,她認識的還真不少。
小時候,蘇行雲時常會帶着她和蘇拾去軍營裏,一來二去,她熟識的人也多了。如今蹲在茅坑旁偷窺着人家,她的心裏不免滋味萬千。
阻擋着她進入祠堂的,也只有這隊狼軍了。
蘇十一眸色微沉,一臉狠絕。
“宋鵬,還有大家……對不住了!”
她往袖兜裏摸了摸,低頭看了看手中的東西,無奈地笑了笑。為了實現目标,犧牲一些東西是必須的,這一刻……她好像和楚弈有了共鳴。
靜靜地等了一會兒,蘇十一偷偷挪了個位置,一擡手将手中的東西扔出。
骨碌碌的小東西在地上滾了滾,立刻吸引住宗祠前一隊面無表情的狼軍的目光。
“那是什麽?”
“好像是……金元寶!”
沉寂了一瞬,小隊頓時就沸騰起來了,尤其是小隊長,眼睛裏就差冒出綠光了。
“會不會是陷阱?”
“這大晚上的……怎麽會有金元寶滾出來?”
竊竊私語此起彼伏,良久,小隊長宋鵬向金元寶挪了一步:“弟兄們,我去探探情況,若是我出了什麽事情,上次欠你們的酒就算了……”
“不幹!”
“頭兒,你耍賴!”
“願賭服輸!”
場面略微混亂,蘇十一蹲在暗處竊笑。這幫人平時聚在一起沒什麽事情做,就愛賭,尤其是小隊長宋鵬,逢賭必輸,還樂此不疲。
一個金元寶,足夠吸引他們的注意力了。
那次落進地道時,楚弈也是心痛着扔着元寶的吧……
蘇十一捧心作痛心疾首狀,觀察了一下局面,趁着他們失去對宗祠的注意,幾個跟鬥翻到宗祠前,輕輕一推門。
門竟然沒有關上,還是此前她和楊氏離開時的模樣。
蘇十一不敢耽擱,閃身進入祠堂,掩上大門。
她卻不知身後的大門外,争執不休的狼軍們突然安靜下來,朝着陰影處齊齊地躬身行禮。
小隊長宋鵬看了宗祠一眼,無奈地搖搖頭,低聲嘟囔起來:“……白癡,以為我們都是吃白飯的嗎?”
渾然不知自己早就暴露了的蘇十一靠着門,長長地舒了口氣,抹抹額上的汗,轉身仔細地打量起蘇家祠堂。
祠堂裏點着很多蠟燭,燭光因她的到來有些微微閃爍不定,一眼看去,仿佛繁密的星子。
正對面供奉着蘇家的每一輩先祖,滿目的神翁靈牌,仿佛将歷史濃縮後,生生砸進眼眶中。
蘇十一走過去,細細地看完靈牌,随即上前,點了三炷香,又恭恭敬敬地跪下磕了三個頭,低聲道:“列祖列宗,不孝子孫得罪了。”
她伸手,學着之前楊氏的動作,持着香爐左右扭了扭。旁邊的牆壁突然裂開,露出一條小道,兩旁點着油燈,暗光幽微。
蘇十一抿了抿唇,走到暗道旁,正要擡腳走進去,忽地又有些遲疑。
進去後,應該能知道很多事情。
可是……如果那些事情,不是她應該知道的呢?一切順其自然,會不會更好一些?
這個念頭剛升起,又被她無情地抹殺。
都走到這裏了,還磨磨蹭蹭的幹嘛?
蘇十一神情一肅,大步走進暗道。身後的暗道無聲無息地閉上,蘇十一的腳步頓了頓,又低着頭繼續走。
這條暗道很短,才走了一小會兒,就到了盡頭。
蘇十一看着面前布滿了歲月痕跡的石門,突然有些惶惶不安,手搭在石門上,卻僵硬得沒有一絲力氣。
心裏似乎很排斥這扇石門之後的東西。那種情緒,并不是厭惡,而是一種怪異的痛苦與不舍。
要打開嗎?
她的手禁不住顫抖起來。
打開吧——打開吧——
腦中好像有聲音在瘋狂叫嚣着,蘇十一咬緊牙關,臉色決絕,果決地一把推開了石門。
石門後的燭光一瞬間晃花了她的眼睛,淚花頓時冒出來,她抹了抹眼淚,仔細看去,隐約在燭光裏看到“趙均”二字。
身後驀然響起一個聲音。
“十一,你現在不能看這些東西。”
這個聲音有些模糊的熟悉,蘇十一下意識地扭過頭,還沒看清眼前的事物,後頸突地一痛。
意識模糊的最後一瞬,蘇十一隐約看到她身後的人,有一雙很溫和的眼睛。
像是她在夢中夢到的母親,帶着一切的包容與關懷。
她倒下去,低低喃喃:“……娘。”
接住她的人身子一震,苦笑着搖搖頭,望進石門內,深深地嘆了口氣。
“我已經沒有耐心了。”
雲渲冷淡地開口,擡眸看了看,黛色深沉的天幕上,新月如鈎,星子稀疏,看起來很是凄清。
這是一片樹林,風吹過時,便有沙沙的聲音響起,不絕如縷。
扭頭看看靠在樹下假寐的楚弈,雲渲收回視線,居高臨下地看着癱倒在地上的女人。
“隐霜,我給你的時間不多,再不說你為何對蘇十一動了殺機,我就不客氣了。”
縮在地上的隐霜臉色蒼白如雪,痛苦地攣縮着,死死咬着唇不語。就在剛才,雲渲已經廢了她的武功與經脈,打碎她身上十幾處骨頭,無論今夜是否能保住命,她這輩子都算是廢了。
坐在一旁仿佛事不關己的楚弈睜開眼,淡淡道:“既然她不說,就直接處理了吧。想不到本王親自培育的隐衛裏頻頻有叛徒出現,也是本王失職。”
隐霜陡然瞪大了眼,像是不可置信,掙紮了一瞬,僵硬着臉低低道:“王爺……蘇十一對您,百害而無一利。”
她側臉,顫抖着看着楚弈的神色,毫不掩飾眸中的迷戀之色,“屬下知道她是誰,也知道……您是誰。”
楚弈的呼吸忽然一滞,低垂的眸中瞬間冰冷一片,仿佛凝結了隆冬裏的所有寒氣。
“雲渲,送她上路。”
沉默半晌,楚弈冷然開口,聲音裏是掩飾不住的寒意與殺意。
雲渲皺起眉頭,幹脆地動手,伸手過去擰住隐霜的脖子,表情漠然。一聲輕微的“咔嚓”聲響起,他收回手,掏出手帕擦了擦手,回身看楚弈。
“王爺,從渝州走到這裏,叛徒基本解決完了。”
“嗯。”
“可是……王爺,隐霜那句話,我是贊同的。”雲渲的表情嚴肅起來,“就您和蘇十一的身份來說,您靠近蘇十一,百害而無一利。”
楚弈默然,半晌,微微一笑,卻有些霜雪般的蕭索:“雲渲,你說,本王還有什麽可争的?”
他嘆氣,“我自生下來的身份早已泯滅,如今存在的,只是長寧王楚弈罷了。而蘇十一……她是我存在過的最後一點證明,你說,我要不要把她綁在身邊?”
雲渲似懂非懂,贊同地點點頭。點了頭,又覺得有哪裏不對,卻說不上來。扭頭瞅瞅自家主子,又躺下睡了。
心裏糾結的雲渲輾轉難眠,默然望天。良久,他突然悟了。
王爺,你又開始混亂別人的思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