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好像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

夢中,大雪紛飛。營帳裏雖然生着火,卻還是冷得讓人瑟瑟發抖。一個墨發摻白的男人站在簾子前,背影挺直如松。

他似乎在凝視着什麽,良久,低低喚了一聲:“阿拾。”

站在角落裏的男孩擡起頭,默然看着男人的背影,小臉上滿是悲傷。

“照顧好妹妹。”

男人掀開簾子,側臉,似乎笑了笑,臉部輪廓在外來的光線中顯得模糊不清。他的披風領上繡着幾朵白梅,像是剛剛盛開,隐約有梅香浮動。

“爹爹!”男孩終于忍不住,哽咽着大叫了一聲,含淚的目中帶着哀求。

男人沉默着,沒有停留,也沒有回頭。他直直離開,像是再也不會回來。

……

蘇十一驀然驚醒。

身體像是被什麽壓着一般,沉沉的,連呼吸也是炙熱的,她閉目回想了一下昨夜發生的事情,許久,睜開眼來。

這是……她的房間?

蘇十一歪頭,看到坐在床邊低頭做着女紅的楊氏,怔住:“娘,你怎麽在這兒……”

一開口,她就被自己嘶啞的聲音吓了一跳。

楊氏的動作一頓,放下手中的東西,側過身子,伸出細軟的食指點點蘇十一的額頭:“女兒受了風寒,做娘親的來看看還不行?”

蘇十一一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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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晚她被打暈了,那人還送她回房,看來沒有驚動其他人。而看楊氏的樣子,應該不知道她半夜跑去宗祠了吧?

楊氏看她不說話,白了她一眼,“待會兒妝兒煎藥過來,不許背着她把藥倒掉,安生點喝藥。”

“娘,你就要走了嗎?”蘇十一聽出她的話外音,心裏有些失望。果然,楊氏只是過來敷衍一下。

“娘去佛光寺給你和娘肚子裏的孩子祈福。”楊氏凝視着蘇十一,沒有什麽情緒的眸中多了一絲憐憫,聲音也不自覺地放軟,“一一,別讓娘擔心。”

如果這個孩子真的是她的,那該多好……

楊氏的手微微一顫,扭過頭。她想到昨夜那個人抱着面前的小姑娘來找她時,落在她身上目光。

沉默,帶着無形指責的目光。

不該是這樣的。

楊氏嘆了口氣,看蘇十一怔怔的樣子,俯身給她理了理被汗水濡濕的鬓發,微笑:“佛光寺遠,娘明日才回來,若是想娘了,就差人捎口信來。”

蘇十一喉頭微哽,鼻頭也有些酸酸的,悶悶地點了點頭。

看楊氏要離開,她下意識地伸手拽住楊氏的袖子,嗫嚅着:“娘,可不可以給我唱支歌再走?”她想了想,聲音沙啞,“一小段就好。”

楊氏的心裏無端的有些刺痛。她重新坐回去,想伸手抱一抱蘇十一,卻被蘇十一掀起被子擋開:“我受了風寒,您懷着孩子,不能靠近我。”

雙臂僵了僵,楊氏緩緩放下手,歪頭想了想,低聲唱起來。她的聲音溫柔,帶着一種細雨般悄無聲息的撫慰人心的力量。

“桃之夭夭,灼灼其華,之子于歸,宜其室家。桃之夭夭,有蕡其實,之子于歸,宜其家室……”

蘇十一聽得迷迷糊糊,嘟囔:“娘,我還不嫁人。”

随即她安靜起來,聽着楊氏的低聲吟唱,閉上眼睛沉沉地睡去。

楊氏低聲唱完,替她掖好被子,無聲無息地轉身離去。

這一覺無夢,蘇十一睡得格外香甜,睡醒起來,還沒舒服地伸個懶腰,一股惡臭從前方傳來。

蘇十一的心情頓時就不美麗了。

她黑着臉看過去,妝兒正端着一碗黑乎乎的東西走過來,那股惡臭的源頭也是那碗不明物體。

“小姐,你終于醒了,快喝藥。”

蘇十一含淚,深情款款:“妝兒,我還想多活幾年,念在你我主仆一場的份上,求放過……”

妝兒:“……”

“我娘呢?”蘇十一爬起來,活動活動身子。果然是大将軍的女兒,身體棒棒噠,早上還要死不活的,睡到下午就神清氣爽了。

“夫人今早就去了佛光寺。”

蘇十一“哦”了一聲,跳到床下,光着腳接過藥碗,面對着妝兒,蹲下來将藥倒進夜壺裏。

末了,擡頭微笑:“我娘說,不能背對着你把藥倒了。”

妝兒:“……”

跟着楚弈跑來跑去的還不覺得無聊,回到蘇府,光陰頓時就變長了。

蘇十一百無聊賴,躺在院子裏曬着太陽,一邊琢磨昨晚看到的那兩個字。

趙均?應該是個人名吧。蘇家宗祠的石室裏,怎麽會有名為趙均的人的靈牌?

莫非,狼軍就是為了守住這個秘密,才來到蘇府的?

還有那個人……他說的是“你現在不能看到這些”。

“都是些什麽亂七八糟的……”蘇十一疲憊地閉上眼睛,手指在地上無意識地扣動。

正昏昏欲睡,突然有人沖進了小院,焦急哭喊:“小姐……小姐,不好了!”

蘇十一睜開眼,看到是蘇府侍衛,心裏無端“咯噔”了一下,沉着臉皺起眉頭:“有話慢慢說,別大喘氣。”

滿頭大汗的侍衛幾乎要哭出來:“屬下該死,夫人……夫人不見了!”

蘇十一臉色一僵。

大腦空白起來,她騰地站起身,大步走過去,一把提起他的領子,從牙縫裏蹦出幾個字:“你說什麽?”

侍衛瑟瑟發抖,讷讷道:“夫人……夫人去後院看花,很久不見來,屬下們擔心,便去尋夫人……可是,搜遍了佛光寺,也沒有尋到夫人……”

身體不可抑制地顫抖起來,想起早晨楊氏溫柔的歌聲,蘇十一眸中發紅,幾乎是吼起來:“備馬!立刻!”

将軍府常年緊閉的大門轟然大開,馬兒律律的嘶聲不絕于耳,引得附近人家頻頻側目。

下一刻,一匹黑馬當先沖出,奔向天郾南門。

蘇十一俯在馬背上,一手死死拉着缰繩,另一只手握緊了腰間長劍。

她的臉色冰冷,緊抿着唇,壓下心中浪潮般翻騰不絕的焦慮。

不能慌,無論如何,千萬不能慌。

父親蘇行雲遠赴邊疆,大哥蘇拾去向不明,現在蘇府裏能做主的只有她和楊氏。

楊氏失蹤,絕不會是巧合,定是有人從中作梗,想要引出她。

拉着缰繩的手指幾乎泛白,蘇十一阖了阖眼,突然想起楚弈。如果是他……他會怎麽做?

前去佛光寺,便等于自投羅網,一腳踏入人家早已設置好的陷阱中。

楚弈其人,沒有什麽在意的人……他那個人,應該不會這樣傻愣愣的以身赴險吧。

蘇十一恍惚了一下,前方突然飛來一個黑色物事,蘇十一連忙一拉缰繩,雙腳勾住馬身,翻身掠到馬腹之下,堪堪躲過那東西。

翻回馬背,蘇十一回頭看了看,那東西……是一個黑色陶盆,如今已是四分五裂,裏面盛着的鴨子滾到一邊,滿地熱湯。

兩旁的百姓驚呼連連,蘇十一臉色黑如墨汁,擡起頭,就見旁邊的酒樓二樓,寧策靠着窗子,搖着扇子,一臉讨打的笑容。

“喲,蘇小姐,好大的火氣,這是要上哪兒去?在街市裏縱馬狂奔,按律是要被抓的。”寧策懶洋洋地打了個招呼,看馬上的蘇十一臉色着實陰沉,連忙幹笑:“不過你放心,京兆尹剛剛被我灌醉了,哈哈哈哈。”

“寧策。”蘇十一心裏的火氣騰騰的冒,咬牙切齒,目光冰冷地擡頭看了半晌,突然翻身立在馬上,腳下一踮,借力騰空而起,直向二樓還在幹笑的寧策。

寧策花容失色,“你你你……啊!”

他還沒“你”完,蘇十一便一把勾住他的脖子,狠狠将他拽出窗戶,另一只手拉住窗棂,翻身一躍,帶着幾乎窒息的寧策回到馬背上。

寧策眼前發花,一條命被折騰得只剩下半天,氣若游絲:“格老子的,蘇十一,你真想殺了我?”

蘇十一不語,一揚馬鞭,狠狠一抽。

馬兒“律律”一聲痛嘶,再次撒蹄狂奔起來。

迎面的冷風刮臉生疼,蘇十一低頭看了眼被她按在馬背上的寧策,聲音在風聲裏有些模糊不清。

寧策卻聽清了,眸中頓時含淚。

蘇十一說的是:“哦,帶你一起去送個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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