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45

45.

這是屬于骰子的聲音。

李鎮睜開眼, 第一眼看到的是賭桌。屋內的環境算不上明亮，尤其是賭桌那裏，陷入朦胧的光亮中, 坐在最裏面的男人, 如果不是煙上的星點，李鎮都看不到裏面還坐着個人。

“發牌。”

李鎮斜着身子撐起上半身。

賭桌上方的燈亮起來了。

這就像他所看的電影畫面效果一樣, 昏暗朦胧的視覺效果一下子闖入了半圓形的光亮中。他皺着眉，好不容易等眼睛适應了燈光, 他看到方應文身邊站着個女人, 卷發、緊身包臀裙, 正在發牌。

李鎮慢慢朝着那邊走過去。

“李鎮，你醒了？”

李鎮站在方展年的對面，他迷惑地看着賭桌上的東西。

“這是二十一點。”方展年說, “要不要玩？”

李鎮擡了擡眼，看向燈光下的人，“現在不是玩這個東西的時候。”

方展年聳了聳肩膀，“我這人, 最擅長的可就是這東西了，你叫我不玩，我能玩什麽？”說着, 對方應文身邊發牌的女人勾了勾手指。女人立即貼過去，坐在他腿上。

李鎮右邊胳膊不能動，用左手摸了摸桌上的那些紋路。

方應文看了眼方展年。

“現在是什麽時候了？”李鎮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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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展年摸着身邊女人的下巴。

方應文回頭，看了眼牆上的時鐘, 說：“還沒到中午。”

“第幾天？”

“……第、第二天啊。”方應文看到李鎮不對勁的表情，自己都緊張了起來。

李鎮看向自己胳膊上的繃帶。

“星期幾？”

“周五吧。”

左手撐在賭桌上，拿起角落裏堆放整齊的籌碼，用力朝着方展年的方向揮灑了過去——

——嘩啦！

方展年捏緊女人的手，力度之大，惹得女人哼了一聲。

“李鎮！”方應文叫了一聲。

李鎮撐在桌子上，沉着眼神看着方展年。

“那批貨，這個星期就會放出去，而且，我們都不确定是什麽時間段！你居然還有心情在這裏玩這種東西！”

“李鎮！”

方展年一腳踹向賭桌，用力一推，桌子發出一陣難聽的聲音以及震動。

“那批貨，責任在你！我當初說過我要幫你了嗎？我幫你是情分！不幫你，你能拿我怎麽樣？”

李鎮繃住拳頭。

方展年眯起眼睛，笑：“李鎮，你現在很着急，你看看你着急的樣子。”

李鎮收斂住自己的情緒。

“你想怎麽做？”

方展年似笑非笑，看向身邊的女人，說：“等。”

李鎮蹙起眉。

“等他們自己把貨送出來。”

李鎮沒這個時間等，他現在就沒有這個時間。他說：“那你等吧，我現在要回家。”說完，他轉身，要拿自己的東西準備走時，方展年在後面慢悠悠的開口說話：“回去找周迦？”

像是被人緊緊地掐住了身體裏最重要的一部分，需要呼吸、需要供血、需要氧氣、需要流動的地方都被人掐住了似的。

李鎮轉過身。

“你找誰不好，偏偏勾搭上程胤赫的人？”方展年斜勾着嘴角，眼底蘊着李鎮非常懂得那一份“鄙夷”。仿佛，從他嘴裏、眼神裏暴露出來的那個人，是最不齒的。

李鎮握了握拳，走過去。

方展年推開女人，坐在椅子上，腿擱在賭桌上。他張開雙臂，往後一仰，看着李鎮慢慢朝着自己走過來。

方應文想要去拉李鎮，被女人輕輕扯了下衣角。女人使了使眼色，示意他別多事。

李鎮挪開擋路的椅子，走過去，揪起方應文的胸襟。

方應文笑，指了指自己的臉，“朝這兒打。”又指了指自己的顴骨、鼻子、以及頭部。“來，打，狠一點的話，直接朝着我這兒打。”他指着自己的太陽穴部位。

方應文忍不住，怕李鎮真打下去，到時候都不知道怎麽收場。他走過去，拉住李鎮，“李鎮，你別亂來！你冷靜點！”

李鎮繃緊咬肌，擡起的拳頭遲遲沒下去。

“周迦怎麽樣，輪不到你說。”

他用力松開方展年，後退了幾步，推開身後的方應文。

“我回家，有消息你讓方應文通知我。”

他轉身，拿起沙發上的背包和衣服，往外走。

方展年盯着門的方向，一股火氣憋在胸口裏，無法發洩。找人收集過來的資料，關于周迦，關于李鎮，不清不楚，唯一清楚的是周迦的經歷。程胤赫那家夥，沒想到是那樣子的人，放他這兒，他都做不出那麽丢臉的事情。

方應文看了眼方展年，猶猶豫豫，說：“方先生，我也、我也回去啊，他傷還沒好，我看着他啊。”

方展年沒吭聲。

方應文走了幾步，到了門口，擡腳就跑。很快，就看到走出去沒多遠的李鎮。他走近看，才發現李鎮胳膊上的繃帶已經被血染紅了。

“你突然發什麽瘋啊？幹嘛要動手？”方應文摸出口袋裏的摩托車鑰匙，“你小子每次搞這麽危險事情，要是沒有我，你豈不是早就完蛋了。”

李鎮臉色不太好，壓根沒心情回方應文的話。

“哎，我跟你說個事情，就是早上，你還沒醒的時候，有人給方展年送了個東西，看樣子好像是跟你有關的。”方應文小心翼翼的，時不時注意着李鎮的表情。

李鎮停了一會兒，看着方應文走了幾步，他才跟上去。

關于他的東西會是什麽？是關于他特殊線人的身份嗎？

啊，說到這個，他想到徐西和。忙拿出手機開機，果然，一打開手機，全是徐西和的信息。他低着頭一個一個地翻閱着，消息內容無非就是質問自己目前所在位置，到底又做了什麽不得了的事情。

翻着翻着，翻到最後，李鎮正坐上方應文的後座。

【你什麽時候回來？】

是周迦發的信息。

時間是昨晚23：56分。

前面的信息含量再大，都比不上最後一條信息。李鎮收起手機，坐在後座，對方應文說：“送我到小區門口就行。”

上午過的很快，到了午飯點時間，李鎮摸了摸口袋，幸好，帶了錢。他讓方應文就在小區附近停了車，将東西都交給方應文，自己只背上電腦包。

“你幹嘛去？”方應文問。

李鎮頭也不回，“買吃的。”

方應文摸了摸後腦勺，抓了幾下發癢的頭皮，接着，摳弄着手指甲。“哎，我可走了啊。”

李鎮回頭，“有事電話說。”

方應文吹了吹指甲縫裏的頭皮屑。

找了幾家店，唯獨煲仔飯那裏排隊的人很少。

李鎮買了兩份煲仔飯，拎着袋子出門。

剛進門時，這條路上沒有陌生的東西，車子以及垃圾桶的安放位置都是原來的模樣。似乎有一輛熟悉又礙眼的車子闖進這裏了。

李鎮剛出門口，就發現到了斜對面的車子。

他面不改色，繼續走自己的路。

前面的路再走下去，他就離斜對面的那輛車會近很多，于是，他選擇了一條很少走的路，低着頭剛進去，一雙似乎是新買的運動鞋擋住他的去路。

他擡起頭。

是嗆人的皖煙。

徐西和和另一個人。徐西和站在那個男人的身後，不停地沖李鎮使眼色，可惜，速度太慢了，李鎮還沒得及轉身，男人一手抓住李鎮受傷的肩膀，李鎮沒經歷過很大的疼痛，這是他有生以來第一次發出生理上痛的叫聲。

“哎哎哎！柳啓意，你輕點兒！人家還是孩子呢，你跟他使那麽大勁兒幹啥子哦！”

徐西和作勢要幫着李鎮，被柳啓意一眼瞪了回去。

“李鎮。“柳啓意微微松開他的肩膀，“你跟我回去。”

李鎮拎着袋子，轉過臉看着男人。他臉色發白，額頭冒着冷汗。

“現在嗎？”

柳啓意“嗯哼”了一聲。

這個男人，比徐西和小幾歲，似乎才27歲左右，坐的位置比徐西和高，管的事兒自然也多，包括李鎮。

他盯着李鎮，視線落到他手裏的袋子。

“怎麽？現在你還有閑心關心別的事情？”他伸手要去拿李鎮手裏的袋子，李鎮避開他的手，他幾乎是用懇求的語氣說：“我得回去一下。”

“不行！”柳啓意絲毫沒有要放李鎮的意思，“現在！必須！馬上跟我回去！”

李鎮擡起頭，望向小區的方向。

“我得回家！我要回家！”他擡起受傷的手臂，用力揮開柳啓意的手，忍着痛，朝着小區方向跑。

柳啓意在後面咒罵了一句，準備追上去，徐西和突然拉住他，說：“唉喲，我腳疼，我腳疼……”他作出完全不合格的疼樣，柳啓意看在眼裏，心裏一萬個草。

李鎮已經越跑越遠了。

柳啓意放棄追李鎮了，只能留在原地，看李鎮到底會不會主動回來了。

“放手！”

徐西和嘿嘿笑了幾聲，“讓他回家一下，有什麽大不了的。”

柳啓意推開徐西和，“你怎麽做聯絡員的？就這麽慣着他？”

從知道李鎮這個人之後，柳啓意花費了很多時間和精力，勸說李鎮加入他們，成為他們的特殊線人，但是由于他和李鎮的脾氣有些相似，很沖，所以，柳啓意将李鎮轉交給了徐西和，只是他沒想到徐西和會把李鎮慣成這個樣子。

“你老實告訴我，李鎮最近到底是怎麽回事？”

徐西和支支吾吾的。

“說！”

徐西和“啊呀”了一聲，說：“這事兒，麻煩！那小子在查程胤赫！”

柳啓意臉色一沉。

“這事兒是真突然，我也沒想到李鎮會在這時候出了亂子。”徐西和沒敢說真裏真外的話，關于李鎮喜歡一姑娘的事情，他說不得，這事兒一說，柳啓意指不定要怎麽發脾氣了。

柳啓意不知道在想什麽，看着李鎮先前離開的方向，好一會兒他才轉過身來，看着徐西和。

“除了這事，還有別的嗎？”

徐西和搖頭，“那小子平時也就監督場子，有事兒就通風報信，能幹什麽？”說着，突然話鋒一轉：“哎，我一直沒明白，你怎麽找到這個人的，我還真沒見過有人能把一個監控器做到這種程度。”

柳啓意舔了舔嘴唇，說不上來是該得意還是該後悔。

“他是我妹妹同學，當時，他爸媽都死了，正好是我爸管的那件事情，我多多少少也知道一點，只是沒想到有一天我妹妹跑來跟我說，李鎮可以當我的特殊線人。”

“你妹妹眼光挺毒的啊。”徐西和說。

柳啓意笑了一聲，沒後文了。

他想着，等到了時間，他是應該讓李鎮回老家了，他的外婆外公都等着他回家呢。他再怎麽冷酷，也做不到讓李鎮家裏僅有的兩位親人長期等待吧。

李鎮站在門口，扯了扯袖子，扯下電腦包。他看了自己的傷口，不确定自己進去會發生什麽，周迦看到了會怎麽說？會難過傷心嗎？還是 ……什麽都沒有？

他沒試過。

這是他第一次受這樣的傷。

頭擦了點皮，這還是看不出來的，只是胳膊的傷太顯眼了。

他站在門口，猶猶豫豫的，不知道站了多久，面前的門緩緩地開了，周迦站在門後邊。

她看着李鎮。

李鎮看着周迦，他不知道要說什麽。

“你怎麽不進來？”周迦問。她看着他，視線落在他胳膊上。她往前走了一步，“進來啊。”

李鎮低着頭，往屋裏走。

周迦關上門，跟在他身後，拿過他手裏的煲仔飯，擱在桌子上。她轉身，攔住要去衛生間的李鎮。她站在他面前，看着他蒼白的臉，問：“怎麽受傷了？”

李鎮吞了吞唾液。

他沒有組織好合理的詞彙，無法張嘴說話。

周迦伸出手要摸他的時候，李鎮後退着避開。

周迦愣住，手停在半空，好一會兒才收回去。她說：“我等你很長時間了。”

李鎮低着視線，看着她穿着的是自己的拖鞋，不知道怎麽的，他目光軟下來，帶着脆弱。他喊她的名字：“周迦。”

周迦的手慢慢地握住他的手，看着他的胳膊。

“周迦，我要走了。”李鎮擡起頭，“我得走了。”

“你要去哪？”周迦緊握住他的手。

李鎮用力扯她的手，怎麽扯都舍不得用力扯，生怕扯疼她的手。

“周迦，我要離開一段時間。”李鎮摩挲着她的手背，“就離開一段時間。”他不确定歸期，他不能多說什麽。

他不确定柳啓意那個人知道多少事情，如果知道周迦和他的事情，或許歸期無望。他是特殊線人，隐私都将被公開，包括感情，尤其是和周迦的事情。

周迦不肯松手。

“你要多久回來？”

李鎮咬了咬牙，他用力扯開周迦的手，根本顧不上胳膊怎麽疼了。他看着周迦的臉，說：“我有事要做。”

周迦蹙起眉，忍不住問：“你做的事情，跟程胤赫有關？”

李鎮沒說話。

“我知道了。”周迦看向桌子上的煲仔飯，說：“吃完飯再走吧，你都買了兩份了。”

李鎮喉嚨跟火燒似的。

他想拒絕，可拒絕的話說不出口。他看了眼時間，最後點頭。

兩人面對面地坐着，一人一碗煲仔飯。

“周迦，我不在家，你要記得吃飯，不要吃辣，不要洗冷水。”

周迦沉默了幾秒，“嗤”了一聲，“你說的好像要永遠離開一樣。”

李鎮擡起頭，放下筷子。

“我跟你說認真的。”

周迦也放下筷子，坐直身子。

“我也是認真的。”

周迦挪着凳子坐到李鎮身邊，她看着他胳膊上的繃帶，問：“疼嗎？”

李鎮想要發火，可火氣沖着周迦撒不出來。

“周迦，我剛說的話，你聽到沒有？”

周迦擡起臉，對着他的眼睛。

“你胃不好，好好吃飯。”

“知道了。”

李鎮揉了揉額角，“沒事別出門。”他很擔心周迦一個人在家裏，尤其是程胤赫知道的地方。

周迦手肘撐在膝蓋上，雙手托着腮，看着他。

李鎮抱住她，很久很久才舍得松開。他起身，拿着電腦包，坐到電腦桌面前，在臺式電腦裏輸入筆記本的監控密碼，說：“監控密碼是你的出生年月日，如果程胤赫來的話，可以通過電腦看到。”

周迦站在他身後，說：“你早點回來，我哪也不去，就在這兒。”

李鎮回頭，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