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你站我旁邊吧。”汪烙棘這麽說道。

焦蕉一愣,微微點頭:“哦......”

男孩有求必應,很聽話地挪到對方身邊,汪烙棘這才覺得安心不少。

在一個陌生而惡劣的環境裏,人會下意識地找到一樣令自己安心的東西當作是救命稻草。對于汪烙棘來說,焦蕉就像那根稻草,雖然不知道能不能救命,但牢牢地将之握在手裏,就能有種心安的感覺。

今天涼風習習,風一吹那柱大香飄出的煙,直接熏得汪烙棘淚水婆娑,酸澀的眼睛怎麽睜都睜不開。

滔滔淚兩行。

焦蕉見狀,驚訝地立馬握起他的手,“汪先生,沒想到你這麽感動?竟然還哭上了……這些都只是我和我舅的小小心意而已,你不必太動容,這本就是我們焦家該有的待客之道啊。”

汪烙棘:“??”我不是,我沒有,你別瞎說。

他心想:不是老子不想停,是你家的香跟撒了辣椒粉似的,熏得我這眼淚像洩洪一樣停不下來。

“沒想到您這麽感性,果真是鐵漢柔情,”貼心的焦蕉從旁遞來紙巾,輕輕地拍拍他的背,用哄人的語氣道:“男兒有淚不輕彈,怎麽還哭得梨花帶雨的?乖,別哭了啊。”

“......”汪烙棘沉默了,不想解釋太多,只是用手裏的紙巾默默地抿眼淚。

忽然,視野裏伸進一把銀光閃閃的大砍刀,把他吓得心髒壁皺縮。

高傲将刀塞進汪烙棘的手裏,雄赳赳地說:“切燒豬吧,我們!”

儀式,這是歡迎儀式。

“這......”汪烙棘看着手裏那把兩斤重的大砍刀,心情有些複雜。

說實話,這燒豬他是不怎麽忍心切的,因為這豬長得跟他家香香有點像,切豬就好像在切他自家閨女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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握刀的手,微微顫抖。

刀,緩緩提起,懸于燒豬的正上空,卻遲遲沒有落下。

“歡迎汪烙棘先生莅臨本村——!”

說時遲那時快,汪烙棘還沒反應過來,焦蕉和高傲已經一起把手摁在他的手背上,使勁往下一按!

無比利落的“咔嚓”一聲,這豬屁股頓時就一分為二了。

被歡迎的那個人心情有點沉重。

切完了燒豬,高傲事不宜遲地推進下一步,大聲宣布道:“放鞭炮啦——!”

汪烙棘一愣,悄悄地扯扯焦蕉的衣袖:“你舅還沒完?”

“放心吧,陸續有來!”焦蕉答他。

“......”

一旁靜候的控火漢子聽到指令,将手中的大卷鞭炮用力一抛,鞭炮頭被這漢子拿在手裏,高高地挂在祠堂門梁上,鞭炮尾一直“咕嚕咕嚕”地滾到紅毯末端。

這是高傲到村尾那鞭炮廠裏定制的,8888響,好兆頭,絕對撐得起排場。長長一條鮮紅色的鞭炮,從祠堂門口一直延伸到紅毯末端,看着還挺有範兒的。

就是過于誇張。

眼見那控火的漢子抽了嘴邊正燒着的香煙,蹲**去要點燃那導火索,焦蕉立馬聳起肩膀,用雙手捂住耳朵。

他還用胳膊肘輕輕地撞了撞旁邊的汪烙棘,好心提醒道:“汪先生,快點捂耳朵啊。”

男孩縮頭縮頸的模樣,有點像只瑟瑟發抖的小倉鼠,然後還要扯着你陪他一起捂耳朵。

有點……可愛。

也不知道是哪來的裝逼欲,汪烙棘忽然想在對方面前耍耍酷,他裝作一副毫不care的拽樣,“我不捂,這有什麽好怕的?小孩子才怕這個。”

幫你捂還差不多。

“你不怕嗎?”焦蕉面帶懼色,重複提醒對方,“不是,這個聲音真的很大……”

汪烙棘不屑地輕笑一聲。頂天立地的真男人,又有何畏懼?

“怕個——”後面緊跟的“毛線”還沒出口,面前便傳來一陣毀天滅地的爆炸聲。

這聲音好比炸了整個火藥庫,汪烙棘的靈魂都被吓得抖兩抖,他的耳膜差點沒被震破,立馬條件反射地擡手捂住耳朵,捂得死死的那種。

他汪大明星什麽場面沒見過,這種場面還真沒見過。

“卧槽?!”他這才反應過來,是鞭炮聲,并且極度彪悍。

此時的他跟幾秒前那個淡定的帥哥判若兩人,汪烙棘驚恐地縮起脖子,好像只飽受驚吓的王八:“......吓skr人。”

“噼裏啪啦噼裏啪啦——!!!”

私人訂制的就是不一樣,這鞭炮的火力猛得跟機關槍似的。霎時間,全場烏煙瘴氣,紅色的碎屑漫天飛濺。

當地消防随時準備出動。

焦蕉暗暗地觀察着汪烙棘,發現他驚到呆滞的表情有點慘,便轉身跟高傲埋怨說:“舅,你看你這陣仗,都把人給吓着了。”

“啊?你說什麽?”堵着耳朵的高傲聽不清他的話。

鞭炮聲大得掩蓋了所有聲音,焦蕉無奈地把他舅的手拉下來,在他耳邊大聲吼道:“我說!你這搞得太誇張了!”

“沒事!證明我們熱情待客嘛!”高傲對于這個喜慶的歡迎儀式很滿意,“這鞭炮越響越好!”

焦蕉快聾了:“……”

劇烈的鞭炮聲持續性震天動地,隔壁村的人還以為這邊打起仗來了。

這時,天公作美……不是,天公不作美,烏雲被風卷得快速聚攏,頓時下起了細細瀝瀝的小雨。

只見那上一秒還炸得震天的炮,此刻被這忽如其來的雨水澆了個透,頓時就不發聲兒了,火星漸漸湮滅在雨水之中,導火線冒出絲絲青煙,很快連煙兒都沒了。

8888發的長鞭炮還剩一半沒炸完。

僅過了幾分鐘左右,這過雲雨來去匆匆,來得快去得也快,把鞭炮澆滅後便停了,蔚藍澄澈的天空那是一片放晴。

大家被剛才鞭炮聲轟得幾乎腦震蕩,耳邊還回蕩着一陣“嗡嗡”的耳鳴聲,皆愣愣地看着這翻臉比翻書還快的天色。

全場一片死寂:“.……..”

“這……”焦蕉愣了好一會兒,為了挽救這局面,尬道:“今、今天天氣還挺好的。”

汪烙棘瞥他一眼,餘驚未消地槽着:“能不好嗎?老天都親自趕來滅火了。”

主持大局的高傲苦笑道,“百無禁忌百無禁忌,這拜神下雨了是好兆頭!象征着風調雨順、豬籠進水啊!”

焦蕉硬着頭皮附和道:“是啊是啊,看來汪先生注定是咱們村的運財童子!”

汪烙棘:“?”這都行。

植根于心的唯物主義和科學教育讓他對這種論調十分震驚,極為嚴肅地向焦蕉解釋道:“是這樣的,運不運財咱先不說,老子早就不是童子了……”

小葉一把将他老板的嘴給捂上。

焦蕉見他舅看着被澆滅的鞭炮一副囧相,牽強地安慰道,“這有什麽的,滅了就滅了呗,還環保呢。算了算了,咱們直接進去開飯吧。”

高傲無奈地擠揉晴明穴,“唉,走吧。汪先生,這邊請~”

一進祠堂,飄香的飯菜味迎面襲來,十幾桌流水席擺得滿滿當當,每一桌都坐滿了鄉親老少,大家歡聲笑語無話不說的,自帶一種親切又熱鬧的氣氛。

焦蕉很有主人家的範兒,招呼得有禮有貌,“來來來,咱們落座。”

看着這滿桌豐盛的菜,一向挑剔的汪烙棘倒也不那麽挑了,比起早已不知所蹤的生活品質,他現在比較想填飽餓得打鼓的肚子。

畢竟,在惡劣的生存環境下,人是會激起求生欲的。

焦蕉見他愣着不動,給他挪了挪凳子,“坐啊。”

這是一張長條形的老式木凳,汪烙棘第一次坐這種凳子,心裏犯起百般的不滿意:這麽窄一木條怎麽坐人?

下一刻,就看見焦蕉自然而然地挨着他坐下了。

剛才拜神的時候,汪烙棘對他說過一句“你站我旁邊”,于是就連現在開飯落座,他也很自覺地坐在對方身邊。

這張窄窄的長凳子上,剛好能容下這兩個男人的位置,汪烙棘對此還算滿意,連帶勾銷了對這凳子的不滿,心中的不爽也連帶着一并消解。

他微微點頭,就在這張凳子上坐下了。

或許連汪烙棘自己都沒有察覺到的是,他對這個男孩,已經産生了些潛意識的依賴。

瞧了瞧桌上的菜色,這次的蒸魚裏還是有放香菜的,所以在“香菜狂熱愛好者”汪烙棘的眼裏,這頓飯的地位瞬間擡升。

已經多天沒吃香菜了,他想起上次被焦蕉挑走所有香菜的恨與痛,暗下決心:老子必須在焦蕉動筷前,把所有香菜都夾起來!

蒸魚碟恰好擺在他面前,碟裏的香菜正發出誘人的香氣,那是一份唾手可及的幸福。

天時地利人和,通通具備。男人目光堅定,右手拿起筷子,風馳電掣地朝那碟蒸魚裏的香菜伸去。

這次,只許成功,不許失敗!

老子一定要吃到香菜!

然而,就在男人的筷子就要觸碰到香菜的那一刻,忽然傳來一陣響亮的聲音——

“大家在動筷前,請聽鄙人說一兩句話。”

高傲拿着個嗡嗡響的劣質麥克風,上面還綁了條喜慶的紅絲帶。他走到汪烙棘的旁邊,一臉親和地看着這個手拿筷子的男人。

“......”汪烙棘默默收回筷子,露出尴尬又不失禮貌的笑:“您說,您說。”

高傲裝模作樣地拍了拍麥克風,一陣刺耳的嗡鳴聲在汪烙棘耳邊炸開,吓得他差點把手上的筷子都甩飛了。

清了清嗓子,高傲莊重地說道:“在開席之前,我想跟鄉親們說些話。”

他搭住汪烙棘的肩膀,說:“首先,介紹一下我旁邊的這位——汪烙棘,汪先生。他!是當代影壇無與倫比的巨星!是娛樂圈炙手可熱的大明星!是各大廣告商所追逐的時尚寵兒!”

這些全都是汪烙棘的前經紀人對高傲的說辭。

當初,那個不懷好心的經紀人為了能讓汪烙棘當這個農貿市場的代言人,在高傲面前把他誇得天花亂墜,母豬帶胸套,一套又一套,極力推薦汪影帝這個“最佳人選”。

聽得高傲馬上簽下了那份合同,這才有了今日這局面。

聽着高傲這一大堆的溢美之詞,汪烙棘有點心虛,畢竟他個糊出三十八線的貨,早就被影視圈打入冷宮了,廣告商都唯恐避之不及,那還扯得上“巨星”兩個字啊。

他連連擺手,“沒,是高老板過譽了......”

焦蕉客氣地将他的手摁下,“汪先生,您謙虛了,我舅說的都是實話。”

汪烙棘幹笑:“......不是,你們聽我說......”

“但!”高傲中氣十足地打斷了他,繼續激情發言。

這個中年大叔亢奮無比:“汪先生這樣一個光芒四射的大人物,他還是選擇推掉身上所有的戲約和代言,來到了我們沙扁村這個小地方,自降身價地為我們的果批市場宣傳。我想,這就是扶貧……不是,是無私吧。”

“好!”焦蕉第一個帶頭鼓掌,他真情實感地嘆道:“真是感動中國,感動你我!”

他沒想到,這代言背後竟然有這麽感人的故事,更沒想到,眼前這個看上去尖酸挑剔的大明星原來這麽大愛無私。

“汪烙棘”這三個字,在男孩的心裏頓時加分不少,甚至有若恩人那般重要。

汪烙棘已經心虛得無法組織語言了:“.…..蕉哥,你真的想太多了,其實我——唔......”

了解所有真相的小葉一把捂住了他老板的嘴。

高傲的一番話感染了祠堂裏的所有人,包括焦蕉在內的一衆鄉親們,大家的眼眶中皆泛起了晶瑩的淚光,汪烙棘的形象在他們心中變得高大無比。

——是散發着聖父光芒的那種高大。

高傲緊緊地握住麥克風,邊踱步邊發表講話,氣勢抑揚頓挫,看上去有點像學生時代站在升旗臺上訓話的教導主任。

“作為村裏比較成功的商人,本人一直都致力于發展實業。前段時間,我參加了村裏召開的企業家學習班,學到了不少有用的知識,為了轉變産業形态,我認為不能再以傳統的方式經營,要與時俱進。所以,才決定請汪先生來為我們的市場代言,算是在商業模式上的一種新嘗試。我相信,此舉不但會令市場的生意蒸蒸日上,還能對沙扁村的文化起到一種推廣作用……”

汪烙棘和焦蕉忍不住同時打了個哈欠,兩個肩膀不知不覺地就靠在了一起,相互把對方作為重心支點,悄悄地打着瞌睡。

若他倆一個高中的,肯定是那種被老師調到教室最後面當同桌的“特困戶”。

高傲越講這興致就越高,講着講着就歪樓了:“綠水青山就是金山銀山,咱國家對于新農村的建設相當重視,像我們這種個體戶,得到的扶持力度那是非常的大……”

汪烙棘聽得昏昏欲睡,連喝了半壺茶水都沒能提神,就差沒用牙簽把眼皮子給強撐起來,小葉拍醒了他好幾次。

直到身邊的人都鼓起掌來,他知道應該是高傲的講話結束了,于是也跟着稀稀拉拉地拍了幾下手。

高傲口水耗得七七八八了,簡單地結束了這個為時一個小時的個人演講:“那大家就起筷吧,多吃點啊!飯不夠的話,那邊的大鍋裏還有。飲料有健力寶和天地一號,噢!還有王老吉……”

終于,終于講完了!

汪烙棘深感不易,連忙将一雙筷子拾起,奔着他一直心心念念的香菜而去。

可眼睛一掃才發現——

怎麽又他媽一根不剩了?!

作者有話說:

今天粗長。明天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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