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是我,是我!”她轉身舉棍的瞬間,來人也同時停住腳步高舉雙手,很有些窘迫的喊道:“你別,別害怕。”

“大牛哥!”看清來人面容後的胭脂猛地松了口氣,這才意識到身上已經出了一身白毛汗,登時就給氣笑了,“你倒是出個聲也好呀。”

來人姓朱,比她大半歲,都是一個村裏的,算是半個鄰居,大家一同長大,人品自然是信得過的。

才十五的少年已經身材高大,又因為常年跟着父親做活,身板格外健壯些,瞧着很像那麽回事了。

顯然大牛也對吓到對方的事十分抱歉,微黑的臉都漲紅了,一雙手腳都不知該往哪裏放,我了半天,才喃喃道:“我,我是怕耽擱你做事。”

說完,又飛快的瞟了胭脂一眼,随即迅速低下頭去。

他那麽老大的身板,攥起個拳頭來都恨不得比人家的頭大,可偏偏在這個姑娘跟前弓腰縮背,瞧着簡直像只鹌鹑似的可憐。

胭脂張了張嘴,一時間有些不知該說什麽好。

不知過了多久,晨風拂過,周圍的枝葉刷拉拉響成一片,也順勢打破了沉寂。

“你這又是何苦呢?”胭脂嘆了口氣。

聽了這話,大牛猛地擡起頭來,一雙原本忐忑的眼睛裏瞬間迸發出光亮,“我,我不苦!只要能瞧見你,我就歡喜的很!”

他越這麽說,胭脂心裏就越發不是滋味。

她并非那等木讷之人,也不願裝傻,佯作不知,這幾年大了,她也漸漸瞧出大牛的意思。

可她不能。

胭脂剛要開口,大牛就接上了,語氣中明顯透出幾分沮喪,“我知道你有心上人。”

大慶朝對男女婚戀一事并不迂腐,到了年紀的青年男女之間互通情誼也是常事,若能水到渠成便是天賜良緣。更何況似胭脂這般姿容出衆的,十裏八鄉不知多少兒郎日思夜想,想盡了法子只求能遠遠見一面……

所以說早在年前她同城裏的王書生往來時,小蓮村好些人就都知道了。不知多少閨閣女孩兒又嫉又恨,也不知多少兒郎恨不得将那書生套了麻袋。

“那你還?”胭脂不由得睜大了眼睛。

“可我就是忍不住!”大牛懊惱的錘了自己的腦袋一把,一張憨厚的臉進一步憋紅了,“我就是,就是想看看你……”

他知道胭脂只把自己當哥哥,也知道江家算是小蓮村數得上的讀書人家,他卻連自己的名字都不大會寫,着實有些配不上。可,可他就是……就是喜歡呀。

想到這裏,他又忍不住擡了擡頭。

太陽又升的高了些,陽光越發明亮,胭脂就這麽逆光站着,略顯昏黃的光在她身上打了一圈朦胧的光暈,照的她臉上悲喜莫名的表情都模糊了。

分明是該看不清的,但大牛就覺得胭脂那一雙眼睛亮的好像夏夜天幕上璀璨的星星,一閃一閃,眨的他心肝都顫了。

忽然一陣山風吹過,将她的衣角、發絲齊齊揚起,越發顯出不盈一握的腰肢和修長的身段。

大牛突然就覺得,眼前站着的便如同說書人口中形容不盡的仙子,又或是山中幻化出來的精靈鬼魅,分明就近在咫尺,可卻怎麽都走不近、抓不住。

她好像随時都要離去。

“胭脂,”大牛艱難的開口,急得額頭青筋都鼓起來,混沌間甚至都不知自己說了些什麽,他只知道這些念頭在心裏憋的狠了,如今只要一股腦的倒出來才能喘口氣,“你,你莫要厭惡我,咱們就做兄妹可好?以後那王書生敢對你不起,我頭一個打死他!來日,來日你們若得……我背你上花轎!”

他沒讀過什麽書,也不懂得如何讨一個女孩子的歡心,講出來的話也很有些颠三倒四,可就這麽幾句堪稱粗鄙的言語,卻像是一把沉甸甸的錘子,狠狠砸進胭脂心裏,叫她整個人都跟着顫了兩産。

胭脂嘆了口氣,幾句話不住地在舌尖兒打轉,可最終還是原先那幾個字,“你這又是”

又是何苦呢?

說話間,大牛已經飛快的蹭了下鼻子,悶聲不吭的過來替她背了竹筐,埋頭往山上走去。

胭脂喊了他幾聲,無奈對方頭也不回,她也只好跟了上去。

天漸漸亮起來,山下的動靜也大了,過不了多久就會陸續有人上來,撿柴的、挖野菜的、摘果子的,還有那些純粹玩兒的孩子們,若給人瞧見他們倆這別扭的模樣,保不齊要傳出什麽話去。

胭脂想了下,只得暫且丢開這篇不提,若無其事的找話說:“前些日子聽說朱伯伯又接了活兒,着實忙的厲害,你今兒怎麽有空上山?”

大牛他爹是位石匠,什麽刻碑、打磨都做得,因為人老實本分,手藝又十分出色,不光是小蓮村獨一份兒的,還時常有城裏人專程找過來,日子過的忙碌又滋潤。

“昨兒已經送進城去了,”大牛道,“爹說有些累着了,要歇兩天。”

胭脂點點頭,又問了幾句,确認沒什麽要緊才不說話了。

見她還願意搭理自己,大牛心中又酸又甜,撓了半天頭,這才問道:“你還好?家裏沒出什麽事吧?你後娘沒為難你?”

如今雖然也是尊重讀書人,可江志為人做事着實有些不着調,村中人又憐惜胭脂那般為人、模樣兒,私底下也少不了唏噓。

“能怎麽樣?”胭脂也不愛到處訴苦,不以為意道,“左右家裏人口少,活兒也并不多,我緊趕着做完了躲出來也就是了。”

既然對大牛沒有男女之情,胭脂也不願意叫人家替自己擔憂,每每被問到也只是糊弄過去算完。

見她不願多講,大牛也就沒再細問,兩人很快找到了茉莉花叢,熟練地将上頭的黑色果實摘了個幹淨。

胭脂從不對外說自己弄這些做什麽,大牛也就不問,只是悶頭幹活,摘完了又去幫她找些合适的柴火,任憑胭脂再如何阻攔都無濟于事,惹急了就梗着脖子問道:“難不成當哥哥的幫妹子幹點兒粗活累活兒都不成了麽?”

胭脂被他堵個啞口無言,若再堅持便有些不識好歹了,只得由他去,可暗地裏又琢磨,回頭自己也得做點兒什麽送給朱嬸子,不然這心裏總欠着人情。

想着的當兒,胭脂已經麻利的将所有的黑果實用指甲劃開,小心的将裏頭的粉末盡數集中到随身帶的巴掌大的小陶罐裏。

那黑籽本來就小,不過納鞋底的粗針針頭大小,又要劈開,想想就叫人瑣碎死。可也不知胭脂是做慣了,還是天生心細手巧,大牛根本瞧不清她的動作,仿佛幾根細嫩蔥白似的指頭一抹一挑,那些粉末便都乖乖跑到陶罐裏去了。

費了半天勁,差不多是找遍了大半個山頭,那小陶罐也還是沒滿。

見她面露失望之色,大牛小聲道:“我知道還有幾座山上有茉莉,若是要,趕明兒我都去給你摘了來。”

“快別!”胭脂趕緊制止,又強笑道,“這些盡夠了。”

順手幫忙也就罷了,若為着自己的事叫這老實人翻山越嶺的忙活,她實在承受不起。

回去的路上,他們碰見了不少上山的人,好些少年一看大牛竟捷足先登,都是捶胸頓足,又争先恐後的往這邊擠,七手八腳的忙活。想替她背柴火的、想送她野菜的,甚至還有一個獵戶家的小子,十分得意的舉着一只尤在滴血的野兔,拼命想塞到竹筐裏來。

同行的幾個姑娘瞧見了,心中不悅,再看看胭脂那不施脂粉也瑩白如玉的手臉,便酸溜溜的小聲嘀咕起來。

“裝的什麽似的,天不亮就勾搭人上山,誰知道暗地裏做些什麽勾當!”

“可不是,分明同那王書生好着,卻又拉扯大牛哥……”

“你們說,她偷着用了甚麽脂粉?”

“呸,少渾說了,她家窮的那樣,怕是要喝風哩,哪裏有錢買脂粉?”

“可……”

可若是當真沒用過脂粉,怎得肌膚那般細膩如玉,白裏透紅?就連那兩排鄉間人們最容易泛黃的牙齒,也好似編貝一樣整齊潔白?

雖是小聲,可也難免有只言片語漏出來,正推脫間的胭脂聞言一怔,轉頭瞪了她們幾眼。

那兩個姑娘先是被她的眼神唬了一跳,不過旋即就梗着脖子瞅回去,又小聲嘟囔,“怎的,自己都做出來了,還不叫人說麽?”

胭脂冷笑一聲,直接問回去,“那你們倒是說說,我做什麽見不得人的事了,嗯?”

原本懶得跟她們計較,誰知反而蹬鼻子上臉,不說回去,打量自己是軟柿子好捏麽?

鄉間姑娘自然是潑辣的。

那二人原本也是嫉妒,并沒什麽證據,且以前也曾嘀咕過,并未見她反擊,這才越發得意。哪知今兒這人竟轉了性兒,一時間反倒把她們問住了。

一旁的幾個小子見狀也不甘示弱,紛紛起哄,叫她們拿出證據。兩個姑娘的臉瞬間就紅透了,惱羞成怒道:“我們女孩兒家說話,有你們什麽事兒?”

“這話不對了,”方才拿野兔的小子搖頭晃腦道,“就許你們說人家,還不許人家問問?天下哪裏有這樣的道理麽!”

“就是,官老爺斷案還要人證物證哩,你們這樣紅口白牙的污蔑人也不成!”

其中一個姑娘張了張嘴,突然哇的一聲捂着臉哭了起來,“你們欺負人!”

說完就扭身跑走了,留下衆人面面相觑。

誰欺負誰呢?

胭脂當真覺得這樣的事兒無趣極了,又沖着剩下的那個女孩兒哼了聲,硬從大牛那裏搶過裝着柴火的竹筐跑走了。

那姑娘端的是目瞪口呆,脫口而出,“這樣刁鑽,日後誰敢要你!”

看着胭脂遠去的背影,大牛心中不快,黑着臉對仍在低聲嘀咕的幾個丫頭喝道:“當着我妹子的面,胡說八道些什麽!當心挨揍!”

妹子?

幾個人面面相觑,都覺得有些不可思議,一時間竟忘了言語。

小蓮村統共就這麽大,但凡有點東家長西家短的,不出兩天就傳遍了。大牛對胭脂的心思知道的人也不少,之前聽說她跟王書生的事之後,還有好多人唏噓來着。這會兒怎麽轉眼就成了妹子?

大牛常年跟石料打交道,又生的體格健碩,打小就是孩子頭,哪怕現在大家都長大了,對他也十分敬畏,心中雖有疑惑卻不敢當面問。

不管別人心裏怎麽想,大牛又重重的哼了一聲,轉身往反方向家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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