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趙恒跟徐峰還有幾個兄弟開了家镖局,這一二年逐漸站穩腳跟,也需要人手,便邀請胭虎入夥。

胭脂給他夾肉的筷子一頓,怔了會兒才放到碗裏,一時無話。

胭虎小心翼翼的望着,既怕她生氣,又怕她不允,十分難熬。

良久,胭脂才輕輕點了點頭,“也是,你年歲不小了了,既然不想科舉,也不該這麽空耗。好男兒志在四方,合該出去走走,長長見識,也知道個眉眼高低。”

他還年輕,總不能一輩子只在糧店賣苦力吧?也不是個長久之法。若是胡亂找個生人投靠,難免牽腸挂肚,不過認識的人就不同了。

那趙恒趙大哥瞧着非等閑之輩,若說算計,江家破落成這樣,胭脂也實在想不出人家能圖自家什麽……

也罷,就叫他去吧,出去走走看看,沒準兒還能改了想法呢。或許另有機緣也說不定。

“大哥也是這般說!”聽了這話,胭虎登時喜形于色,眉飛色舞道,“雖不是一模一樣的話,可就是這個意思!”

高興完了,他又瞬間沮喪起來,“可是我要是走了的話,就只剩你一個人,萬一她要是欺負你……”

隋氏不是省油的燈,之前就看他們姐弟百般不順眼,好歹還有他威懾着。但若是他走了,豈不是……

在他心裏,爹已然被那壞女人蠱惑了,哪裏靠得住?

“這些不是你該想的,”原本胭脂确實有些不舍,可見弟弟這樣遲疑,她反而果斷起來,“難不成我一日在家,你就一日不出門不成?再者,爹雖有些搖擺不定,有他在,隋氏也不敢怎樣,你只管放心去就是了。”

“你是個男人,本就比我女兒身得天獨厚,眼光更該放長遠些,豈能被眼前一點東西絆住腳?我知道你能為,可光靠這個未必能撐一輩子,什麽時候你果然出息了,那才是真的一勞永逸,我才真有了靠山了呢!”

胭虎心頭巨震,被她說的啞口無言,可偏偏心裏有太多太多放不下,憋的眼眶都紅了。

胭脂笑了笑,替他抹了抹眼角,故作輕松的道:“多大的人了,還哭鼻子。”

“我才沒哭!”胭虎慌忙吸了吸鼻子,“面太燙了!”

胭脂輕笑一聲,“胡說八道。”

面都吃完多早晚了,還燙個甚!

頓了下,胭虎忽然擡起頭,語出驚人,“姐,要不你跟我們一起走吧!住在镖局裏也是一樣的。”

不得不說,胭脂心動了,畢竟看了那麽些書,知道世界之大無奇不有,她也想出去瞧瞧的。

但是想了想,還是拒絕了。

“不行,說句不好聽的,你跟着人家出去就算是拖累,若我再跟着,豈不是拖累裏的拖累?這如何使得?”

既然是出去長見識,那麽胭虎就不可能整日待在镖局裏,難不成他這個正主都走了,偏自己還賴在那裏不成?

不好不好。

就算要去,好歹也要等他站穩腳跟。

兩人沉默許久,胭脂才問:“什麽時候走?”

胭虎道:“原本大哥他們這次來青山鎮就是走镖,早該走了的,只又意外接了一單生意,這才拖到如今。定下來是八月十九走。”

“竟這樣快?”

八月十九,胭脂默念幾遍,今兒已經是八月十一了,就只剩這麽幾天,誰知道弟弟走了多早晚才回來呢?

“陸路還是水路?”

“坐船走,”胭虎道,“往北走過一個省之後再換馬車。”

胭脂點點頭,想了一下,說:“也罷了,十五那日我再來瞧瞧你,也給你帶些個衣裳什麽的。北地不比咱們這裏,聽說入秋之後就冷煞人了。”

胭虎低低的嗯了聲,有點想哭。

胭脂也是眼眶發酸,忽然覺得有好些話想叮囑,“出門在外不比家裏,多警醒着些,也有個眼力界兒。趙大哥他們既然看重你,你便不能丢了他們的臉面,叫他們難做。你還小呢,凡事多忍耐些,吃點苦吃點虧也不算什麽……”

她說一句,胭虎就應一句,到底還是落了淚。

他舍不得姐姐,可又想早點有出息,好給她撐腰,只使勁兒埋着頭,帶着濃重的鼻音道:“我先出去瞧瞧,快則幾個月,慢則一年,一定回來。”

完了又忽然擡起頭,牙關緊咬的說:“姐,你放心,我一定能混出個名堂來,到時候就接了你去!”

胭脂忍了這麽久,聽了這些話還是啪嗒掉下淚來,強笑點頭,“好,我等着。”

因時間緊迫,胭脂也顧不上旁的,帶着弟弟去布莊又扯了些布,絮絮叨叨說了好些。

胭虎也舍不得她,執意要送到城門口。

從布莊到城門口要穿過好幾條街,盡是繁華地帶,胭脂本無心買東西,哪知無意中的一瞥就叫她生生停了腳步。

“姐,怎麽了?”胭虎疑惑不解道。

胭脂顧不上解釋,徑直朝那邊走去,仔細看過之後面露喜色,“老伯,這螺怎麽個賣法?”

見有生意上門,賣螺的老伯立即熱情招呼起來,“這是南海螺哩,咱們這邊并不多見,原比河湖中的淡水螺滋味豐厚肥美,您若要,便算作四十文一斤。”

“四十文?怎的這樣貴?”姐弟倆都吃了一驚,胭虎忙指着那些怪模怪樣的海螺道,“老伯,恁可別是看我們年輕就漫天要價吧?那一尺多長上等肥魚也才不過十幾文一斤!”

“小哥兒,你別忙,”老伯似乎已經習慣了,一直等胭虎說完才不緊不慢的解釋道:“青山鎮依水而生,本就不缺魚蝦,自然賤如泥。可若是運到北地去,尋常肥魚也要五十多文一斤哩!這個是一樣的理兒。再者,捕撈海貨自然比河鮮艱難些,再算上工錢和耗費,已經不算貴了。”

胭虎本也不是刻薄之人,聽完之後也覺得很有道理,可還是不大甘心,“可這殼這樣厚……”

這渾身是刺的螺又出奇的大,一只怕不能有四五寸,仨倆就湊夠一斤,若真要買了,估計能有三四成的下水,比買魚蝦賠本的多呢。

不過難得姐姐想買點什麽!買了!

胭虎剛要掏錢,卻聽胭脂語出驚人道:“老伯,您這螺上的厣賣不賣?”

厣就是螺口上覆蓋的堅硬甲片,不能吃,且有一股濃重的腥氣。

胭虎一聽就愣住了,心道壞了,難不成姐姐聽說自己要走,悲痛過度麽?要那玩意兒作甚!

然而那老伯卻忽然呵呵笑了起來,反問道:“姑娘,你是要做香油罷?”

胭脂也笑了,點頭,“不錯。”

胭虎看看這個,再看看那個,滿頭霧水只摸不着頭腦,便碰了碰胭脂,小聲問道:“姐,你們在說啥?我聽不懂。”

什麽香油,難不成這東西還是個寶?

胭脂笑着摸了摸他的腦袋,耐心解釋說:“早前從爺爺的藏書中看見過,此螺名流螺,生南海,長數寸,有刺,肉肥美味厚。不過這不是最要緊的,取其厣,可合香。”

這種螺怪就怪在,單獨的厣片有腥臭,不能做什麽,但它有個旁物難以比拟的妙處:合香。

也就是說,做香品的時候擱一點這個進去,便能最大程度的激發香料氣味,且香氣濃郁清新,十分純正。

胭虎似懂非懂的點頭,再看向那些海螺的眼神就含了不可思議。

“既如此,姑娘,”那老伯也是實在人,說,“你也不必買螺,忒不劃算。而若沒了厣,螺肉便不新鮮了,我也不好取下來與你。你去碼頭,找一條挂黃帆的兩層大漁船,只去買厣也就是了。”

這些海螺乃是從南海千裏迢迢運來的,哪怕有巨冰保鮮,路上的螺也死了不少,再加上中途搬運,厣片自然也就掉落好些。

運貨的精明,這些厣也不肯輕易舍棄,每每都是集中到一起後轉手賣給香料鋪子的。

左右都是賣,大家自然更願意賣給主動找上門去的客人,還省了麻煩呢!

胭脂歡喜無限,道了謝後就拉着弟弟重返碼頭,果然找到了那條腥氣濃烈的漁船。

船夫一聽倒也痛快,直接八文錢一斤賣了,粗粗一稱竟然也有五斤有餘。

厣有了,可想要做成香油,乃至後頭用香油合成各色口脂、上等胭脂,還需要各色名貴香料,且制作做成十分繁瑣。眼下姐弟分離在即,胭脂就打算先将厣處理成厣粉備用,其餘的再作打算。

斷沒想到這次進城竟然還有這般收獲,回去的路上,胭脂腦海中便有無數香料、口脂、香油方子上下翻滾,最終都變成明晃晃的銀子。

家去之後,胭脂先用草木灰清理一遍,去除厣片表面粘液和海水鹽巴等,然後丢入開水中反複燒煮,祛除異味和污垢後搗成細末,然後統統放到大罐子裏封存待用。

有了這個,但凡她日後想做點什麽高貴些的東西也就不怕了。

好在隋氏從不踏廚房半步,胭脂做這些倒也無人發覺,不然難免又是一場口舌。

胭脂猶豫了下,還是将弟弟要出門闖蕩的事兒同江志講了。

江志聽後愣了半天,良久才點點頭,有些語無倫次的道:“走吧,也罷,你說的很是,好男兒志在四方……不知他銀錢可夠,那小子那樣狗攆着的脾氣,也不知會不會得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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