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大牛,想甚這樣出神,幹糧掉了都不知道。”
朱嫂子敲了敲桌子,總覺得大兒子這兩日有些魂不守舍的。
大牛撿起幹糧咬了一口,想了下,還是老實交代了,“我總覺得不對勁,江家是不是出事了?”
“能出什麽事?”朱嫂子問道,“江書生出門去了,剩下兩個娘們兒能出什麽事?今兒早上我還見他家新買的丫頭小翠兒出門采買來着。”
二牛嘻嘻笑道:“哥一定是想胭脂姐了。”
“別渾說。”當家的朱有才低聲喝道,“姑娘家的名聲也是你這麽說着好玩的麽?”
大牛這次卻難得沒同弟弟打鬧,也顧不上害羞,揪着眉頭道:“不是,爹,娘,我越想越覺得不對勁哩。胭脂素來勤儉,哪怕刮風下雨,又曾有哪日不出門采摘東西的?或是進城買賣。可如今已經連着兩日了,我都沒見她出過門,村中其他人也沒瞧見過,你們說,這怪不怪?”
朱嫂子本是不以為意的,看現下聽兒子這樣一說,也覺得有些蹊跷。
“是這個理兒。”
頓了下又道,“許是病了吧。”
“不能,”大牛搖頭,“我問過村裏的郎中了,這幾日壓根兒沒人找他瞧病,若是當真病了,那後娘可不是要把人拖死了?”
他越想越心慌,連帶着朱嫂子也覺得不安。
她是個爽快的人,當下飯也不吃了,站起來就往外走,“倒叫你說的我心慌,等不得了,我且先去瞧瞧,那孩子本就命苦,可別再出什麽事。”
這麽些年的鄰居了,哪怕是他們多事呢,也千萬別明知有蹊跷還不聞不問的。
朱有才想攔,沒攔住,轉眼間朱嫂子就沒了影兒,大牛二牛兄弟兩個對視一眼,齊齊丢了筷子,拔腿跟上。
兩家隔得不遠,朱嫂子很快就到了江家院門外,也不知是有了長子的推測的緣故,如今她瞧着這所院子,還真有些不大對勁。
都什麽時辰了,院子裏靜悄悄的,一點兒動靜都沒有,人都哪裏去了?
這麽想着,朱嫂子就輕手輕腳的推開門,直奔胭脂所在的屋子。她先貼着耳朵聽了會兒,然後拿手輕輕往窗紙上面拍,“胭脂?胭脂?是我哩,你可在不在?”
再說胭脂,被灌了迷藥本就酸軟無力,又接連兩日水米未沾,莫說站起來,就是聲兒都快發不出來了。
她正絕望,迷迷糊糊間竟好似聽到有人叫自己的名字,精神登時為之一振。
“誰?”她倒是喊了句,可氣若游絲,連自己都聽不大清,更何況是別人?
朱嫂子又問了兩句,胭脂這回聽清楚了,整個人都發起抖來。
有救了!
她倒是想回應,無奈實在太虛弱了,回了好幾聲都聲音細微,急的出了滿身的虛汗。
“怎麽沒人?難道不在家?”朱嫂子有些疑惑,同時心中的不安也擴大了。
這一大清早的,他們家就在江家前頭,不管是上山還是去鎮上都是必經之路,也沒見胭脂出門啊。
“朱嫂子?!”正疑惑間,丫頭小翠兒出來倒夜壺,瞧見她倒被吓了一跳,聲音不自覺有些大。
朱嫂子心裏咯噔一聲,暗道不好。
果然,下一刻隋氏就猛地推開了窗戶,一雙眼睛死死盯着她,皮笑肉不笑的,“朱嫂子,您這大清早偷偷摸摸跑到我家院子裏來作甚?”
大約是因為心裏有了猜測,如今朱嫂子越看越覺得隋氏可疑,腳下就沒動,只是笑着說:“你在家呀?方才我可喊了幾聲,沒一個應的,感情是睡得沉吧?對了,我找胭脂幫我做些活。”
左右人已經驚動了,朱嫂子索性扯開嗓子喊了幾聲,又用力拍打窗戶,“胭脂,胭脂?我是朱嫂子,你在屋裏頭吧?我有些事尋你哩,也不必動,我自進去找你。”
說着,就作勢往裏走,可一掀門簾子才發現,裏頭的門竟然加了一道鎖!
且不說朱嫂子心中是如何的驚濤駭浪,隋氏自己早就慌了,顧不上幾個月的身孕,連滾帶爬就往外跑,又吆喝小翠兒,“作死的,還不攔着?我要你有什麽用!”
小翠兒膽子本來就小,又知道家裏發生了什麽事,還被隋氏威脅,早就提心吊膽的,這會兒正左右為難,幹脆放聲大哭起來。
隋氏氣的半死,先過去狠狠扇了她兩巴掌,然後要沖過去攔人。
“老不死的,青天白日的,你随随便便闖到我家來,必然是做賊的,當心我喊人吶!”
“我還怕你不喊哩,”朱嫂子冷笑道,又使勁踹門,“胭脂?你在裏頭吧?!”
胭脂在裏頭淚流滿面,想喊卻喊不出聲來,急的渾身發抖。
聽說那財主家今兒夜裏就要來人了,若是朱嫂子走了,她就再也沒有別的機會了!
想到這裏,胭脂腦袋裏便嗡嗡作響,也不知哪裏來的力氣,叫她從腹腔深處哭着喊了出來,“救我,她要把我賣了!”
聽着裏頭這嘶啞的一聲,朱嫂子、隋氏,還有後頭趕過來的大牛二牛俱都渾身一震。
到底是朱嫂子有年紀,自然有自己的生存智慧,率先回過神來,先朝長子吼了一句,“大牛!大牛!你快進城去告訴她兄弟虎子,這天殺的後娘要賣人了!”
大牛一聽,真是怒火沖天目眦欲裂,額頭上暴漲青筋,手上捏了砂鍋大的拳頭,恨不得當場把這蛇蠍心腸的刁婦錘死,然後趕緊将心上人救出來。
朱嫂子畢竟知道輕重,沖過去錘了他一把,死命推着往外走,“快快快,騎上咱家的騾子,趕緊的!”
自己的兒子自己知道,她當然明白大牛的意思,可同時卻有許多現實的問題不得不考慮。
說到底這都是別人家的事,如今他們手裏沒有證據,哪怕告到縣太爺跟前去,那隋氏說一句管教女兒,也未必能怎麽着。若是他們貿然插手,恐怕就非得做親家了!如此一來,除非搬家,否則兩家到死都斷不了瓜葛,真是永無寧日。
可若只是通風報信就不同了,左不過是多一句嘴,回頭就說以為出了人命,兩手一攤什麽不知道。救人的是自家兄弟,與他們何幹?
青山鎮碼頭。
徐峰指揮衆人把貨物裝船,又格外多檢查幾遍縣太爺委托的镖,再三确定無誤之後才交由趙恒親手封艙。
“大當家的,虎子呢?”
趙恒擡了擡下巴,“還在等江姑娘。”
徐峰對着碼頭上使勁伸着脖子看的小子嘆了口氣,“到底還是個孩子呢,頭一回出遠門,想來也是舍不得。”
趙恒嗯了聲,倒覺得有些蹊跷。
他同胭脂見過兩回,也說過話,知道那姑娘是個穩妥的,凡事不愛麻煩人,既然說好了今兒來送行,就必然會提早啓程,只有早到的,沒有遲來的道理。即便有什麽意外無法前來,也必然會打發人說一聲。
可眼下距離約好的啓程時間只剩兩刻鐘,竟然還沒有影兒,實在不尋常。
他想了下,剛要說話,就見外頭沖進來一頭騾子,上面的人扯着嗓子朝胭虎大喊,“虎子……”
大牛三言兩語把話說完,胭虎、趙恒和徐峰齊齊變色。
好一個歹毒的後娘!
胭虎又急又氣,額頭上青筋暴起,當下對趙恒抱拳道:“對不住了大哥,我且得去救我姐姐!回頭再去找你們。”
說完拔腳就走。
“慢着!”趙恒一把扯住他,對徐峰沉聲道,“去牽兩匹快馬來,你在此地守着,派兩個人去城門口準備接應,船隊延後兩個時辰出發。”
徐峰猛一抱拳,“得令!大當家的小心!”
“大哥?!”胭虎紅着眼眶道。
“已經打草驚蛇,你那後娘未必沒有後招,”趙恒道,“我與你同去,也有個照應。”
他是知道婦人一旦狠毒起來有多麽可怕的,胭虎這小子畢竟心思單純,萬一給人算計了,那姐弟倆可真就給人一鍋端,到時候叫天不應叫地不靈可如何是好?
兩個心急如焚的人快馬當先,似乎轉眼功夫就到了小蓮村。
胭虎帶趙恒直奔自家,大老遠就聽見院子裏哎哎呀呀鬧成一團。
原來是那隋氏眼見奸計要敗露,索性撕破臉,當即抱着肚子躺下,只堵在門口叫疼,又說朱嫂子欺負她們男人不在家,如今動了胎氣,要一屍兩命。
朱嫂子氣的半死,卻也着實掣肘,跟聞訊趕來看熱鬧的一群人立在原地,進退兩難。
“你這賤/人!”雙目通紅的胭虎直接從還在奔馳的馬上跳起來,二話不說就要上前殺人。
趙恒連忙拉住他,“兄弟,救人要緊。”
那女子身懷有孕,即便按照律法也是有所顧忌的,若是沖動起來真鬧出什麽人命官司,這個小兄弟便要吃不了兜着走了。
胭虎素來聽他的話,心中又記挂着姐姐,當下将隋氏狠狠扇了一個巴掌,隋氏又怕又疼,兩眼一翻就昏死過去。
她素來講究保養,如今早已胎像穩固,除非劇烈沖撞,并不會有什麽危險。
胭虎将隋氏死狗一般拖開,擡腳便将那扇木門踹得粉碎,“姐,姐!我回來了!”
“虎子!”胭脂淚流滿面,下一刻姐弟二人便抱頭痛哭起來。
趙恒和後頭跟進來的朱嫂子等鄉親都十分氣憤,叫罵聲不絕于耳。
“兄弟,江姑娘,此處不是久留之地,還是速速離了的好。”
趙恒也算看明白了,這家當家的是靠不住了,後娘又陰毒刻薄,已是留不得了。
“出了什麽事,将我這樣匆忙的拉過來!”正說着,就見人群中分出一條道來,一位白發蒼蒼的老者被個孩童扯進來,頗有威嚴的問道。
“村長!”
衆人都恭恭敬敬的喊了聲。
村長?
趙恒心頭一動,忽然沖衆人抱了抱拳,“諸位鄉親,我乃江重誠小兄弟之義兄,今日想請諸位及老村長做個見證,這婦人驅逐繼子,又試圖買賣繼女,着實可惡,若繼續放縱,豈不是令惡人越發嚣張了?”
出了這樣的事,莫說胭虎,就連他都看不過去,若他們只是走了,豈不是便宜了隋氏這蛇蠍心腸的毒婦?
可偏偏她身懷有孕,着實打罵不得……
可巧村長來了,便叫趙恒心頭迅速蹦出來一個法子。
衆人紛紛稱是,又義憤填膺的叫村長嚴懲。
村長既不說好,也不說不好,只是撚着胡須看趙恒,“這位是?”
按理說,家醜不外揚,他們村中的事,是不好叫外人插手的,哪怕是義兄,不還是外人麽?
趙恒對他這個反應早有預料,當下朝外一側身,“老村長,方便的話,還請外頭說話。”
等兩人剛一出門,趙恒就從懷中取出一副文書遞與村長,村長裝模作樣接過去,眯着昏花老眼看了半日,臉上忽然變色。
他慌忙将文書恭恭敬敬疊好了,又雙手遞回去,然後竟努力彎下腰作了個大揖,“老朽昏聩,有眼不識泰山,原來是舉”
“還請村長不要聲張,”趙恒不等他說完就将他扶起,“速速料理此事才好。”
“自然自然。”如今村長的态度便是拐了個大彎,連聲稱是,又忿忿不平道,“這婦人如此歹毒,嫁過來之後非但不安分守己相夫教子,反而殘害我小蓮村血脈,實在留不得!趙老爺還請放心,老朽這就着人将她拿了,回頭江書生回來,便立刻寫了休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