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胭脂本欲繡些帕子來賣,哪知幾日後船隊靠岸,正巧鄰近的有一艘販賣香料的小船,她不由得喜出望外。

女紅本就不是自己所長,且費時費力利潤又低,并非長久之計,如今既然有了送上門的香料,自然是要做些胭脂水粉的。

那小船本是做大宗買賣的,不過前頭已然走了幾處城鎮,出門時帶的香料所剩無幾,鋪子裏倒不好賣,便只叫幾個夥計用籮筐塞滿了匣子,預備沿街販售,哪知便遇上了胭脂,倒是兩廂便宜。

“姑娘想要些什麽?”夥計見她生的美麗動人,禮數越發周全,态度更加殷切,又主動開了籮筐與她瞧,“這些都是我家主人從各地搜羅來的上等香料,與尋常店鋪中絕非一般貨色,端的是童叟無欺!您盡管放心挑選,若要的多,小的便算便宜些。”

陪她下來的胭虎就笑,“你這厮好利的嘴,我姐姐還沒看過貨色你便說了這一車的話,回頭要是不買,豈不顯得我們故意耍人?”

左右都豁出去了,又大病一場,胭脂只覺前頭十來年好似已是過去的一輩子,果然應了那句話:昨日種種一如昨日死,如今當真是身子骨都松快了,也願意玩笑了。

“小哥兒莫要見怪,我弟弟就是這個脾氣,還望多擔待些個。”胭脂笑道,又仔細去看那些香料,見果然都按照氣味、用途工工整整裝在各個匣子裏,雖然擁擠卻并不雜亂,顯然便如小哥兒所言,此家掌櫃的是做慣了香料買賣的。

那小哥随同主人各地販賣香料,見多了人情冷暖,又剛在水上飄了幾個月,怕不是見頭母豬都覺得眉清目秀,更何況這般美人沖自己笑?當下恨不得骨頭都輕了三分,喜得見牙不見眼,又叽裏呱啦說了好些話,将這些香料的來歷、用途,以及那些外頭人知道的不知道的都說了。

“……姑娘只看這麝香,乃是藥鋪裏都難得一見的當門子,用保存的這樣好……”

胭脂細細看了一回,心下便已有數,再一張嘴便脆生生報了一大串:

“小哥兒,勞煩你與我沉香五兩,檀香半兩,麝香一分,香附子、甘松香、蘇合香、白膠香各二分……對了,零陵香一分半,藿香二分……”

她又說了好多,得虧的那小哥兒長年累月的忙活,竟也記得住,一邊聽着就一邊麻溜兒的将所需之物一包包裝好了。

只是胭脂所要甚雜,有些并非香料,說不得要再去城中補齊。

因其中麝香、蘇合香等非一般廉價原料,胭脂存的那點銀子登時就去了大半,不過想到來日做好了,售價何止翻番,她心中便又有了安慰和希望。

趙恒因要安排船上衆人輪番看守,是以下來的有些遲,結果一擡頭就見這姐弟倆手裏大包小串挂滿了,不由得詫異道:“你們這是買了什麽?”

略一湊近了,他便覺得一股複雜的香氣撲面而來,當即玩笑道:“這是要開香料鋪子嗎?”

胭脂噗嗤一笑,認真道:“我于女紅一道實在天分有限,卻不好坐吃等死,難得于脂粉一道小有所得,少不得日後要在這上頭讨口飯吃。”

“好香好香!”說話間,徐峰就吸着鼻子從後頭過來,一看他們的模樣也笑了一回,“以前出門在外都是一群臭男人,如今妹子你來了,果然都帶的香了起來!”

衆人哈哈大笑,趙恒又幫着胭脂姐弟将才剛采購的香料放下,十分溫和的問:“可還有什麽想買的麽?”

幾次接觸下來,胭脂也是他最是個光明磊落的好漢,便不同他客套,果然爽快道:“确實還有些,虎子要與我同去哩。”

趙恒卻搖搖頭,“你們初來乍到,人生地不熟,一來耽擱時間,二來也容易給人蒙了。左右我同二哥也要去補給,倒不如大家結伴前去,也快些。”

“到底還是大當家心思細膩,”徐峰熟練地奉承了句,又說:“此地不比青山鎮地傑人靈,你們姐弟倆這樣的人品,又是生臉兒,萬一給人看輕了倒不美。”

胭虎自然是沒意見的,胭脂略一思索,也覺得他說得有理,一行人便往城中去了。

此地距離青山鎮足有五六日水路,這會兒臨近黃昏,便覺得有些涼嗖嗖的。

胭虎頭一次出遠門,看什麽都新鮮,不過窮人的孩子早當家,他懂事的早,也不敢四處亂跑,只是看見稀罕的便伸長了脖子多瞧幾眼罷了。

胭脂發現街邊有店裏賣皮毛衣裳,就想起自己姐弟二人只帶了幾件布衫,不由得擔憂道:“趙大哥,聽聞北地冬季極冷,我瞧着眼下也是一日冷過一日,便在此處買些皮衣可好?”

“不必着急,”趙恒笑道,“這會兒才九月底,且早着呢!買了也不過白放着。再一個,這裏也十分偏南,地方也不大,傳過來的皮子劣多優少,價格也貴,左右大家一路向北,還是再等等。”

“受教了。”胭脂恍然大悟,又沖他微微一福。

趙恒将她在半空中拉住,有些無奈的搖頭,“都是一家骨肉,出門在外的,妹子不必多禮。”

他的手那樣大,又是那樣燙,隔着幾層衣裳都順順當當透了進來,胭脂臉上不覺有些熱,忙站起身來,低聲道:“大哥說的是。”

因船上還有青山鎮縣令托的镖,衆人也不多做停留,一路走一路買,決意要在天黑前趕回去。

制口脂、胭脂等物少不得要用些蜂蠟、蜂蜜、麻油等,其他的倒也罷了,可胭脂一連問了好幾家鋪子,都只有黃蠟沒有白蠟,不免遺憾。

掌櫃的見狀便說:“也是不巧了,前兒還有些個白蠟,若是姑娘願意等,三五日後或許還有一批。當然,若是姑娘要的多,小老兒使人連夜做一批出來也使得。”

胭脂搖頭,“這一回卻要不了太多,罷了,且要些黃蠟吧。”

她手頭銀錢有限,且也不知做出來的脂粉銷路如何,自然不好傻乎乎屯下幾十斤白蠟,叫這許多銀錢都鎖在手裏。

趙恒走遍大半個大慶,對各地風土人情和江湖事跡自然是了如指掌,可偏偏對這些一竅不通,這會兒難免有些好奇。

“妹子,這黃蠟不得用麽?”

“也不是,”胭脂倒不覺得一個大男人問這些有什麽不妥,當即簡單解釋道:“黃蠟白蠟俱是蜂蠟,不過白蠟乃是黃蠟加工而成。如今咱們還得走近兩個月的路程,若是能直接買得白蠟,自然是輕省些的。”

趙恒、徐峰和胭虎都哦了聲,一副受教了的模樣,胭脂先是一怔,随即忍不住笑出聲。

雖然不知前途如何,可就如今瞧着,只要心裏松快,日子未必會難過了。

想要制作胭脂、頭油、面脂等物,甲煎香油是其中必不可少的一樣原料,而這甲煎香油卻又是以其他十多種原料做成的繁瑣物事。

因天氣漸冷,坐船水汽更勝,船艙內便一直點着火盆,倒是方便了做香油。

胭脂将之前買的香料俱都搗碎後用蜜和了,灌滿一個瓷瓶,用棉片塞口,額外再用薄竹片勒住當外面一層蓋子後将它倒插/到一個略寬一分的瓶子內。而這個略寬一些的瓶子便是日後要用的油瓶了。

為了保證香油的純度,胭脂又用泥巴将兩個瓶口連接的部分封住。

若是在地面上,這會兒少不得要挖個泥坑,将下頭的瓶子埋進去。可如今他們一整船的人都漂在水面上,只好退而求其次:

前兒買了東西之後,胭脂還特意叫弟弟背了一個瓦盆回來,又從岸上挖了不少土,眼下便将它們湊合着做土地用罷了。

香油瓶瓶身外糊一層厚厚的泥巴,然後放入塞滿糠的瓦盆中,待小火烤幹泥巴後該大火燒上三天三夜,上面混合了多種香料的蜂蜜便會一點點通過棉片滲透下來,極其純正又極其醇香。

因用這種法子做出來的甲煎清澈透明,品質上佳,故而用這樣的甲煎做出來的一應口脂、面脂自然也明澈清潤,只看得到清清涼涼的油脂,聞到馥郁芬芳的香氣,卻沒有一點渣滓和雜質。

前後熬了五六天,買的香料都用了個七七/八八,總算得了半個手臂長那麽大小的一瓶甲煎,胭脂自然是珍而重之,決定下一回停靠時便立刻買些顏料來做脂粉。

因連日來她都忙的團團轉,生怕中間出了一點纰漏前功盡棄,吃飯都是胭虎送進來,當真縮在艙中寸步不離,現下既然大功告成,少不得要出去透口氣。

可巧趙恒正站在甲板上看前方水況,不等回頭便嗅到一股香風翩然而至,不由得脫口而出,“好香!”

話已出口,他自己先就尴尬起來,再看胭脂,更是臊紅了耳朵。

雖知道他不是有意的,可這話聽起來……着實像是調戲……

作者有話要說: 趙恒嚴肅:“都是一家子骨肉……”

後面:“……真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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