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3)

療養中心聯絡下，哪怕收治療費也認了。可剛擡腿想要下床，手腕上一緊。

見她莫名驚詫，少年慌忙松手，但馬上又攥住她那蕾絲繁複的衣袖，輕輕喊了聲她的名字。

“式三。”

“你？”十三挑眉，不明白他想做什麽。

“式三，”他仰臉望她，擡手指向自己，“拉茲。”

見十三沒有反應，他像是急了，很快又大聲重複了一遍：“拉茲！”

吐字清晰，語調舒緩，聲音微啞卻不失柔和，一如注視着奧林匹斯山巅的月光。

作者有話要說： 主線任務：給你的愛寵取名（1/1）

2016.3.17 捉蟲 （新章稍晚）

☆、麻煩

——“麻煩，你的名字叫人類。”

此上古名言經過改造後，在樂園住民之間廣泛流傳已久。雖然該名言有歧視人類的嫌疑，但十三深以為然。

比如現在，按照地上界的時間來看已是深夜，于是這個剛剛清醒不久的人類，絲毫不顧十三期望立刻、馬上執行語言訓練計劃的迫切心情，報完自己的名字後，就在難以交流的沉默中垂下了眼，然後……就這樣不受控制地又睡了過去。

——愚蠢而又脆弱的神經。

十三嗤之以鼻。人類的神經遠比樂園住民的要脆弱得多，前者每經過三分之二個地球日就必須進行休眠。曾經樂園的諸神之一、第一代烈焰鍛錘伏爾甘就堅定地認為，如果人類能夠稍稍減少睡眠，把更多的時間用于工作研究，那麽他們的科技智力發展早就實現重大突破。

十三對人類的發展不感興趣。她只知道，如果自己想展開訓練計劃，大約得等到八小時以後——視這個人類的神經疲勞程度與耐受度而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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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為樂園住民，十三并不需要太多的休息，一般2-3天裏進行四小時左右的淺眠即可。在任務繁重期，她甚至可以選擇直接依靠神經修複來彌補睡眠不足造成的神經損傷。

——所以比起愚蠢的人類，她是多麽的堅強而又勤奮。

十三邊感慨邊打開光屏，打算利用這些時間搜索可用的語言資料，為這個愚蠢人類的智力發展作出一點貢獻。然而……

“您的搜索結果不存在？”

連續換了三次關鍵詞“地上界語言學習”“語言材料”“怎麽學語言”後，十三得到仍舊是同樣的搜索結果。然而轉念一想，她很快就明白過來到底是怎麽回事。

——因為這裏不需要語言學習。

在樂園中，所有語言信號自個體A的神經盒子中形成的那一刻起，就可以通過樂園主系統進行自動解碼，轉化為統一的語言B，然後再重新編碼傳給另一個個體C。也就是所有的語言自樂園的環境中産生起，就會被處理為統一的中介語言。因此在正常情況下，不管人類原先使用的是什麽語言，只要來到了樂園後，在交流上就不應當存在障礙。但顯然拉茲在A與B的處理環節中存在某種障礙，系統發送給他的編碼，他無法接收，而他所想要說的語言，也無法經由系統自動編碼傳達給交流對象。

就和密密當時所解釋的一樣，這是一種“語言幻痛”，非常罕見。而在樂園裏，怎麽還可能有人因為語言不通而無法交流？

這樣，不存在任何語言學習資料的原因也就很好理解了——所有儲存的信息都消耗儲存點，毫無價值的信息又問什麽要留下來浪費空間呢？

于是繞了一圈十三發現，可供參考的資料依然只有一份《每日愛寵訓練計劃》。

——那麽明天所謂的晨起對話具體要說什麽呢？

十三繼續瞪着床邊那顆黑漆漆的腦袋，陷入了深深的思考。

……

第二天早上，當少年睜開眼時，迎接他的就是這樣一張嚴肅而又深沉的臉。

“拉茲。”

聽到十三面色深沉的呼喚，少年明顯愣了一下，但馬上就略帶遲疑地點了點頭。

“日安。”她擡起手揮了揮。

“……”

“日安？”再揮揮。

“日……安。”

“昨晚睡得怎麽樣？”十三放下了手，指了指拉茲。放緩語速，眼神示意他跟着一起說。

“昨……網……”

“昨晚睡得怎麽樣？”

“昨晚誰的……？”

“嗯，怎麽樣？”

“……”

十三滿懷希望地等着少年的回答，可惜等了半天也沒有任何回應。先不說模仿是否正确，很顯然，一旦對話脫離某種情景或者變得更複雜，這個愚蠢的人類就無法理解她到底在說什麽。

“搞什麽！”十三頗為抓狂地抱怨了一句。

“搞啥……”少年懵懵懂懂地跟着繼續模仿，“搞？”

“……”

——果然是愚蠢的計劃，愚蠢的人類。

于是在嘗試了不到五分鐘以後，十三的耐心以驚人的速度迅速耗盡。在愚蠢的人類的愚蠢的注視中，十三立刻決定終止這個愚蠢的計劃第一項，直接拖着他向屋外走去。

——每日愛寵訓練第一項，晨起對話，失敗。

……

“吃。”

十三從後院那棵外貌清奇的蘋果樹上摘下一個果子，順手抛給拉茲。看着後者手忙腳亂想要接住但最後還是失敗的樣子，她莫名感到了一絲惡作劇發洩過後的舒暢。

原本在十三的設想中，如果訓練計劃進行得順利，他們此時應該剛剛結束美好的晨起問候，馬上就要開啓進餐對話。但經過剛才那一番折騰，她連說話的心情也沒了，更別說給這個人類找點好吃的。

——反正都是按照食物所占的儲存點再轉化為等值的能量，最後補給到人類的神經盒子中，味道和口感什麽的全都是浮雲。只有愚蠢的人類……哦，還有密密，才會追求什麽“美味的極致之道”。

這樣想着，十三連最後一絲欺負新人的罪惡感也丁點不剩了。

看到拉茲從地上撿起蘋果後，還特地放在衣擺上擦了擦，十三不由嗤笑出聲，不意外地看到對方的神情立刻變得有些尴尬——少年拿起蘋果，但很快又放下，似乎不知道該怎麽辦的樣子。

虛拟樂園的食物中當然不存在病菌、農藥、激素這類愚蠢的污染物。但顯然這個人類似乎還沒有擺脫在地上界的習慣。十三本想告訴他沒關系，完全可以放心吃，但剛要開口，立刻想到了兩人根本沒法用語言交流。

“啧。”

十三覺得每每碰上人類，自己的抱怨似乎就變得格外的多。她認命地走向拉茲，問也懶得問，直接從他手裏搶過了蘋果，咔嚓一口啃了下去。

少女鼓着腮幫子嚼了幾下，覺得味道雖然有些酸，但是總體還算脆爽多汁，應該符合一般人類的要求。這樣想着，她又漫不經心地啃了一口。

——嗯，真的不錯。

确定沒什麽大問題，十三将蘋果遞回給拉茲。但是，這個人類居然不接？

——什麽意思？

十三挑眉望着面前有些呆滞的少年，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示意他回神。看少年的注意力終于又集中在了蘋果上，十三做出慷慨的姿态，直接将啃了兩口的蘋果塞回到他的手中。

“吃。”十三又重複了一遍。她算多少有了些心得，越簡單的指令越有效。

然而這個人類既不說話也不動作，就這麽盯着他手中的蘋果——的缺口一側，微微皺眉，仿佛十分為難的樣子。

——難道是嫌自己留給他的太少了？

想到這裏，十三原本消失的愧疚感和罪惡感又回來了一點。她甚至想，如果一會兒這個人類真的沒吃飽的話，她可以給他額外訂點其他“更加美味”的食物。

然而，在十三的注視中，少年将蘋果轉了個面，從她沒啃過的那一側慢慢咬了下去，小心翼翼地避過了她啃過的區域邊緣——于是最後等他吃完，大概還剩下三分之一個蘋果。

——所以這是嫌棄她吃過的地方？這個愚蠢的人類難道是害怕她身上有什麽病毒？諸神在上！

昨夜的糾結，今早的挫敗，再加上這個人類此刻無情的羞|辱……

十三徹底怒了。她一把奪過少年手中的果核扔到地上，擡腳徹底碾碎：“回收執行！”

——還額外訂餐？愚蠢的人類以後就餐餐啃她吃剩下的蘋果核吧。

每日愛寵訓練第二項，用餐交流，失敗。

……

以上，兩次艱苦卓絕的嘗試并沒有讓十三和新人達成溝通。可以說整整一天下來，最大的成就恐怕就是知道了新人的名字。

根據《新人指導手冊》和《每日愛寵訓練計劃》中的說法，在通報姓名之後，就應該進入相互了解、增進信賴階段。

然而這個人類在目睹她一腳将蘋果核粉碎成原始數據後，顯然有些恍惚。

——這是害怕？

是怕她将他像蘋果核一樣粉碎回收嗎？但是根據諸神的規定，樂園住民無法主動傷害人類，所以他其實完全不需要害怕她。而且她是他的引導者，此時唯一的任務就是幫助他迅速适應樂園生活——雖然她的方式有些粗魯，但絕對沒有絲毫惡意。

十三很想和拉茲馬上解釋清楚，然而“無法用語言溝通”的現實就這樣擺在她的面前，她什麽也做不到。

——說好的美少女只要微笑就能讓靈魂獲得救贖呢？

十三感到了深深的挫敗。

——要放棄嗎？

這個念頭剛剛升起，就立刻被她掐碎。想想前兩個任務失敗時的場景，EP886提起她的記錄時帶來的那種難堪，還有密密甩出那句“我很忙”時冷冰冰的語氣，十三實在不願意再經歷一次。她知道自己耐性不足，任務經驗不足，但那又如何？她不是還有時間嗎？大把大把的時間。

在周圍其他所有樂園住民都忙忙碌碌，把專心完成任務、賺取儲存點當做生活的重心時，只有她似乎茫然沒有目标，什麽也做不了，看起來差勁極了的樣子……

十三咬牙，決定不管怎樣也要繼續——哪怕這個人類一時不能接受她的方式。

她走到拉茲的身邊，在他有些不安的注視中，從樹上摘下一只最大的蘋果，在蓬蓬裙擺上擦了擦後遞給他。

“吃。”

少年讷讷地接過，剛要放到嘴邊，但像是想起了什麽似的又放下。躊躇片刻後，他擡手将大蘋果遞回給十三，努力擠出一個不太好看的微笑，輕聲說道：

“吃，式三。”

盯着面前紅彤彤的蘋果，十三只剩下一個想法。

——“麻煩，你的名字叫拉茲。”

作者有話要說： 2016.3.18 捉蟲，精簡語言

如有任何疑問歡迎留言讨論~

☆、突破（上）

遇到無法處理的麻煩怎麽辦？

如果現在還有誰告訴十三，要努力尋求解決辦法，要耐着性子好好溝通——那麽她很樂意免費贈送一個院子裏最酸的蘋果，堵住他/她的嘴。

在折騰了“拉茲·麻煩”兩天後，十三直接選擇了放棄，那份見鬼的愛寵訓練計劃已經直接被她同海倫的郵件一起删除——徹底地。

——不管怎樣也要繼續努力？那誰愛努力誰去好了。

十三輕哼一聲，恨恨地咬下一塊蘋果，感受着多汁的果肉在牙齒間化成渣渣的口感。

順帶一提，分蘋果·小麻煩的解決方案就是，十三又摘了三個蘋果，和拉茲一手一個，在樹下邊曬太陽邊啃。這樣連話也不用說，正好連最大的溝通麻煩也省了。至于以後該怎麽辦，那就以後再說吧……至少現在，她只想好好靜靜。

十三啃掉一個蘋果，覺得有些不過瘾。她捏了捏耳釘，調出光屏點了幾下，輸入區域編號與坐标。片刻後，一瓶新裝的六度伏地加就出現在了她手邊，磨砂的瓶子裏裝着粉藍色的液體，看起來美味極了。她咕嘟咕嘟灌下小半瓶，立刻感到細小的氣泡在舌尖輕柔地炸開，甜甜地刺激着那裏豐富的神經末梢，然後冰涼的液體順着喉嚨一路下滑。這款伏地加的酒精效用不算太強，她根本不用擔心在“工作”中出現醉酒狀态——盡管身邊的少年看着她的目光已經從驚訝轉為了不安。

然而在這樣美好的時刻，十三實在是不想和愚蠢的人類解釋什麽。

此時恰逢夏季末梢，十三私有地圖裏的氣候與時間基本同地上界某個歐羅巴小國一致，因此夏末午後的陽光就如美少年的微笑，可愛而又溫柔，完全沒有灼人的熱度，卻又足以融化心扉。她眯起眼，感受着撓得頭皮微微發癢的溫暖——陽光帶來的暖意好像能夠透過頭皮的神經末梢，慢慢沁入思維。

不知道是酒精發揮效力太快還是陽光太過溫暖，十三有一絲眩暈的感覺，甚至覺得身邊的這個原本灰不溜秋的人類，看起來也順眼多了。

經過充足休息後，拉茲的黑眼圈明顯淡了很多。原本蒼白到發青的臉色也變得自然柔和起來，雙頰或許是因為在太陽下曬了一段時間的緣故，透出了一種極淡的珊瑚般的紅。

想到這裏，十三不由地又多看了幾眼，最後得出結論：

“不管怎麽看，還是醜啊。”

話一出口，十三自己也被吓了一跳：這種大實話并不适合當着人類的面說出來。密密曾經提到過，人類在這方面總是有着事實以上的認知，本能地拒絕接受真相。如果當着人類的面說“你長得真是普通”“扔到大街上都沒人會多看一眼”，不僅會達成“一輩子無法愉快玩耍”“分分鐘友盡”的成就，還有很大概率引發激烈沖突。

想到這裏，十三心虛地看了拉茲一眼，發現他只是盯着自己的嘴唇，眼睛眨也不眨，神情茫然。

——差點又忘了。

十三第一次因為拉茲聽不懂她在說什麽而感到慶幸。不過看着這個人類迷惑的樣子，十三突然惡作劇心起，舉起酒瓶又灌了幾口，然後沖少年晃了晃。

果不其然得到了慌慌張張的拒絕。

“愚蠢的人類。”望着他慌忙擺手的模樣，十三不禁笑出了聲，“看看你這樣子……扔到人群裏都沒人會多看一眼，連我這兒的烏鴉都比你強，吉姆。”

說罷她舉手，招下屋頂上曬太陽的烏鴉中個頭最大的一只。它應着十三的指令，撲拉拉地拍着翅膀停在她的胳膊上。

“你看，是不是比你好看一點？”十三擡手将烏鴉在少年眼前晃了一圈，看到了他眼裏的驚喜，“所以醜人就要和醜鳥呆在一起……哦不對，它可比你好看多了。吉姆。”十三呲牙，露出一個惡意滿滿的笑，輕輕一揮，看手上的烏鴉朝少年撲扇着翅膀就飛了過去，在他肩頭熱情地蹦來蹦去。

陽光正好，有酒有伴，十三咕嘟咕嘟地灌完一瓶，很快又訂購了幾瓶。她一邊喝，一邊欣賞着人類繞樹跑了好幾圈，手忙腳亂地同大烏鴉滾在一起，最後頭發衣服都變得亂七八糟。不過十三覺得，雖然他現在的樣子看起來糟透了，但似乎更加讨喜，不會讓人聯想到一些不好的東西。畢竟人類嘛，沒有精神和鹹魚又有什麽區別。

——至于任務還有計劃？目前一切都好，管他呢。

……

然而所謂的一切都好，顯然是錯覺。

當屋頂的天空染上一抹可愛的橙紅色時，十三又給人類喂了一個蘋果，送他回屋。可前腳門剛關上，後腳通訊器就叫了。她點開光屏時，無數封郵件如受驚的烏鴉，一股腦全彈了出來，密密麻麻飛滿了一個屏幕。

十三強忍着密集恐懼要發作的前兆，迅速點開所有郵件，讓他們趕快排列整齊安靜下來。

第一封是來自名為“D.D”的發件人，點開郵件，裏面只有一句話：“怎麽不回信？”內容就如它的主人一般沉默而又無趣，連個稱呼和落款也欠奉。

十三用指尖劃了劃，發現确實只有這一行。她冷笑一聲，将信扔到了垃圾箱等待系統處理，甚至不願意多花一點力氣徹底删除。

面無表情地點開下一封，是密密的。內容和上封差不多，也是只有一個問題：“任務進行得如何了？M”。好吧，這封好歹多了個稱呼。

大概剛才那封信給她的感覺太過糟糕，所以十三雖然回複了密密，但內容也只有一句話：“還好。”

敲完正打算發送，她又猶豫了片刻，想了想還是擡手補上了幾個字：“基本還算好，不要擔心。十三”

而從第三封開始，所有的信的體積都變得極大。再看來源，都是來自同一個發件人，L.V.。

——居然是冷門論壇的版主。

望着那一溜按标題整理的“《新寵言語攻關手冊V.1.1》No.1——神級鏟屎官·L.V.”，十三不得不說，還真是有些壯觀。

她點開系列第一封，剛掃了眼就受到了驚吓。

——……這都是什麽東西？

郵件正文中滿滿都是奇形怪狀的東西。一開始十三以為是解析度不高的畫作或微型圖片，但很快就發現不是——她想，這些大概是某種符號。又翻看幾封郵件後，她逐漸确定了自己的想法，并發現了有趣的地方。

每一封信裏的符號都形狀不同，有的是将各種姿勢靈動的小人與形态各異的飛禽走獸的圖案拼接在一起；有的頭重腳輕，構成符號的線條帶着斧劈釘鑿的雕刻之感；有些筆劃飄逸，放在一起就如一叢又一叢肆意生長的荊棘，第一眼甚至很難區分彼此的不同；有的如同蝌蚪一般靈動游曳，看起來頗有幾分趣味；還有些則由簡單的粗細均勻的線條構成，造型方方正正，如設計精巧的建築，帶着難言的平衡之感……

——簡直美得難以言喻。

作者有話要說： 撩妹時間結束，以下開始進入正劇時間（喂

☆、突破（下）

目瞪口呆的十三幾乎是跪着看完了這加起來将近100頁的郵件，雖然她幾乎一個字符也沒能看明白。啊，對，除了序號為1的那封信，第一段她還認得。

“你好，初階鏟屎官·阿波羅不會飛。

希望這麽多的郵件沒有給你帶來太大的困擾。

請将第一封信的內容轉給新寵，看他對序號幾的地上界文字有反應。根據你的描述，他神經語言中樞的閱讀區應該是正常的，所以我們需要測試，看哪種文字能對該區域産生刺激。測試完畢後，請盡快将結果發回給我。”

——這是要做什麽？

十三不太清楚。這些符號在她的眼中是如此的神奇與美妙——在這封郵件之前，她甚至從沒有意識到過，自己平時使用的“文字”究竟是什麽樣的一種東西。自她擁有完整的意識起，無論是說話、聆聽還是閱讀都是如此的順暢，像呼吸般自然。是的，她想這種能力應該和呼吸一樣，是某種與生俱來的能力，所以她從未意識到“它”的存在——或許對其他絕大多數的樂園居民來說也是如此。在強大的“樂園”主系統的作用下，語言自産生起就已轉化為相同的形式，人們并不存在溝通上的困難，因此“語言”的存在本身也被無限淡化了。

而現在通過這個神秘的版主的郵件，她忽然意識到一件奇妙的事情，那就是地上界的語言文字居然有如此有趣而又豐富的變化。

雖然不太明白神秘的版主想要做什麽，但十三很樂意以“測試”的名義，同她地圖中唯一一只生物分享這個驚喜的發現。雖然蠢了點。

于是十三就這樣興沖沖地回到了房間，直接将倚着毛絨玩偶熊、靠着床頭燈已經有些昏昏欲睡的拉茲拖了起來。

“快看！”她伸手将光屏擺到他面前。

拉茲揉了揉眼，一臉茫然。

“啧。”太久沒和人類接觸，十三差點忘了，所謂的光屏不過是呈現給她的圖像，人類無法直接看到。在拉茲不能使用身份指環的時候，她無法通過網路傳輸數據，所以現在就只能用更加粗暴的辦法。

十三摸了下耳釘後，一把握住拉茲的手開始下達指令：“視覺共享——連接。”

片刻後，耳邊系統女聲給出了回複：“連接請求已發送，正在等待對方接受。”在這句話響起的同時，她清晰地看到了拉茲的眼中劃過了一道淡淡的流光，明白對方應該是接受到了傳輸的數據。

但那道光閃過之後，少年露出了驚訝的神情，他使勁地眨了眨眼，一副難以置信的樣子。

十三将臉湊近，不顧他驚慌的神情，清晰而緩慢地說道：“接受。”看他沒有反應，她又湊得更近了些，擡手扳正他的臉，不讓他移開眼睛，強迫他看着自己的嘴唇，緩緩地重複了一遍指令。

拉茲剛開始還有些掙紮，然而那樣的力道在十三看來幾乎可以忽略不計。很快在她不容抗拒的反複示意下，他終于張口，模仿她的唇形開阖，緩緩地念出了那個詞：

“接受。”

……

随着音節落下，拉茲眼中的世界變了。

他在來到這個世界後第一次看清了自己的模樣：迷惑的、驚訝的、有些呆滞的神情，還有削瘦慘白的面容。

——這真的是他嗎？

他就這樣看着那張熟悉又有些陌生的臉，這樣不知看了多久。最後視野晃了晃，少年終于稍微回過神來，下意識地舔了舔幹澀的嘴唇，然後看到眼前的那個自己也舔了舔嘴唇。近在咫尺。

這是一種照鏡子般的感覺，卻比照鏡子更加難受，仿佛是以一個旁觀者的角度審視着自己。很快這樣的視角拉遠了些，他也離自己遠了些；接着視角下晃，他看到了兩人緊握的雙手，不禁又有些發呆。

然而很快地，拉茲發現自己根本無法控制這樣的視角移動。于是他隐隐有了一種猜測，他想這樣的視野可能是來自于她，而他正在這位少女的身體裏？

沒等拉茲多想，他就“看”到了她松開一只手，擡起在臉頰一側摸了下，然後光線就像魔法般在半空中彙聚飄浮，最後定格成某種他似乎熟悉的形象——大概是屏幕，他想，曾經在人類對科學的狂想中，他看到過這樣的東西——那屬于未來的、未知的科技，如同狂想一般奇特的事物。

很快，随着眼前纖細的手指有韻律地上下飛舞，屏幕上的圖形符號發生了變化。無數文字在他面前流曳而過——是的，“文字”，對他而言陌生而又熟悉的文字：象形文字，楔形文字，表音字母……他分明知道該如何稱呼它們，卻無法分辨它們每一個字符的具體含義。他從未如此渴望知道每一個字符的細微含義，如果能夠知道，如果真的能夠知道……

——或許他就能說些什麽了吧？

一頁又一頁的文字在他眼前飛閃而過，變化萬千猶如舞蹈。他死死地盯着，看着，如同在回憶中注視着曾經在生命中出現過的所有人，無論相識或是陌生，他都渴望從中獲取一絲熟悉的含義。

突然，有什麽的東西在他眼前一閃而過。接着他聽見自己仿佛是發出一聲驚喜的歡呼，像極了哭泣。

——他看到自己的手伸向了光屏，帶着不可遏制的顫抖。

……

從閱讀郵件開始，十三就不時分神偷瞄拉茲的表情。她看着少年的表情從欣喜轉為失落，最後變為濃濃的悲傷，幾乎以為那個所謂的新寵指導計劃又要失敗。然而就在她打算看完文檔趕緊放棄的時候，事情突然有了轉機，她看到少年伸出手，像是想要觸摸什麽。

——有了！

十三心中一陣狂喜，立刻中斷連接，不顧少年指手畫腳的樣子，立刻給L.V.發回了一封郵件，特地高亮标注了有效的郵件編號。

幾乎是立刻，對面馬上就回了一封郵件。附件顯示是“禮物”圖标，意味着對面通過網路直接給她發來了一個以“實體”呈現的物體，可以接收。

這次的郵件內容非常簡單：

“這是No.86象形文字與愛麗舍語言的意義對應編碼表，請務必妥善保管，希望它能幫到你。L.V.”

簡單掃描一下發現沒有大問題後，十三點了接收。只聽啪啪兩聲，兩本磚塊厚的書本猝不及防地從空中落下。

——真是野蠻粗魯的傳輸方式。

十三撿起一本，看到精裝的封面上有幾個燙金的大字，上面一行看樣子應該是86號語言，而下面一行則是她熟悉的愛麗舍語。

——《愛八常用詞詞典》？

翻開一看，裏面從某幾個個象形文字對應的愛麗舍樂園文字含義， 都解釋得非常清楚。

十三無語，這不是從中古時期開始就在地上界廣為流傳的一種資料麽？據說無數地上界人類在進入生理黃金期後，為了能與其他不同種族溝通，會花費大量的時間與儲存空間來識別記憶其中的語言符號，也不管日後是否真的可能遇見所謂的不同種族——總而言之這是一種效率十分低下但又極為流行的活動。

而拉茲不待她招呼已經撿起了另外一本。他有些急切地翻到某一頁，然後将書伸到了十三面前指着一個字符。接着很快又翻到下一頁，重複同樣的動作。

十三盯着他的動作看了會兒，确定他不是漫無目的地亂翻，而是要告訴她什麽。

“好……這裏……什麽……地方……請”

雖然他指得亂七八糟，但十三看着自己熟悉的部分，還是一點一點地将他想要傳達的含義拼了出來，并整理出了正确的順序。

他問：“你好，請問這裏是什麽地方？”

作者有話要說： 2016.4.8 精簡語言

☆、間奏：完美世界（一）

水滴形的銀白色無軌列車在透明的數字隧道中悄無聲息地穿行。

約瑟夫總是喜歡坐在車尾，遠離人群。他厭惡同陌生人說話，尤其是陌生的新人——剛剛進入車廂的幾個人，一看就是剛來樂園不久的年輕人：他們喜歡聚成一堆炫耀自己新換的外觀、通訊器，甚至私人空間，通過細節與清晰度來計算彼此到底值多少個儲存點，占了多少空間。

——真是愚蠢而又膚淺。

他深深地鄙視他們。在他眼中，這些年輕人不僅膚淺，還毫無教養，每次一進車廂就喜歡沖到車頭大呼小叫——雖然他明白這是為什麽。

空間列車是專供人類在樂園不同超級區域間觀光的交通工具。因為設計的緣故，在列車開動時，車身上的銀色數據塗料會根據“慣性現象”朝尾部方向聚集，車頭則會變得完全透明。如果站在那裏，就可以将各大區域的全景盡收眼底，奇妙無比。

據說這座數字城市主要由十大超級區域構成——或者其他人類和原住民更願意把它們稱之為“超級地圖模塊”。這些區域并非無縫銜接的地圖或相鄰的空間，從外觀上看，他們更像是散落在黑暗空間中的水晶球，五光十色，晶瑩剔透。

目前行駛線路的左手邊是一個行星般巨大的球體區域，色澤霜白，表面上漂浮一圈又一圈淡黃大理石般的花紋，如遺落在雪地上的月桂花冠般美麗而又冷清，正是第十一區·月神狄安娜。而行駛正前方的那更為巨大的球體則是接近于黑的赭色，外表烙着大地裂口般的紋路，如同岩漿肆意流淌後的地殼表面，色彩深沉卻不失熱烈，便是第三區·火神伏爾甘的外景。光從外部看來，這些區域簡直大得不可思議，每一個都像是一顆獨一無二的星球。它們以古時亞平寧半島上的諸神命名，自樂園成立之初就被賦予雄偉壯麗的外表，與那些傳說中被遺忘了的神祇特性相符。

約瑟夫清楚地記得，自己第一次登上空間列車站在車頭時，雖然沒有大呼小叫，但也是不可抑制地激動了。列車開動的那一刻，他仿佛是站在黑暗的宇宙中飛行，看星球在遠方以莊嚴的姿态緩緩運行。身邊不時有瑩綠色的數據碎片在透明隧道上飛快流過，像是擦肩而過的彗星般耀目。

而且如果願意，站在車頭的人甚至可以給神經附加些額外的刺激：在感官中将車廂消除，直接體驗與冰涼的黑暗接觸的快感——只要向系統支付一點額外的儲存點就可以了。

是的，一點就夠了。只要一點點就足以讓車頭那群年輕人像個被掀了裙子的小姑娘般尖叫。

想到這裏，約瑟夫皺着眉又看了眼車頭，忽然覺得已經無法想象，或者根本不記得自己曾像個小姑娘般在那個位置大驚小怪。雖然在印象裏，他年輕的時候也是喜歡坐在車頭的位置，但他認為，自己享受的是那種“站在深淵旁凝視黑暗，看綠色的地獄火點點墜落”的感覺。

至于現在？他更喜歡像以前在地球時那樣，獨自待在車尾無人的位置，透過車廂上小小的舷窗來觀察外面的世界。只要忽略車頭，就能有一種待在封閉的空間的感覺，安全、溫暖而又舒适。

——這讓他感到懷念。

這樣想着，他又朝窗外看去。

“您在看什麽？”有人問。

“城市。”他凝視窗外那安靜得像宇宙般的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