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十三回到私人地圖的時候依然覺得有些心塞的
應該也是防禦的一部分。”
只要那個銀發的少女在那個位置，他們的攻擊無論多麽密集都很難奏效。當初在密涅瓦要塞的宣戰，看似他們占到了便宜，但很大程度上時沾了出其不意的光。幸好樂園住民中像這個叫“海倫”的存在很少，不然……
“不要擔心。”瑪莎指了指那群面色灰敗的家夥，“我會親自帶他們下去處理這個問題，把他們帶下去，包括這個指揮官……還有吉米。”
當瑪莎帶着一群人類出現在海倫的面前時，對方露出了些微意外的神情。
“怎麽了？”瑪莎雙手交叉在身前，如馬上要去參加舞會的淑女那樣，沖對方微微一笑，“意外我會親自前來嗎？”
“不，”海倫同樣露出了禮貌的微笑，“事實上，我方希望能與你們進行最後一次溝通。”
“哦？”
“準确地說是，希望你們能夠撤離。”海倫說話的時候，目光落到了瑪莎身後站着的人類身上，其中有一位似乎還在拼命掙紮，“畢竟繼續進攻的代價，是犧牲你們的同胞。”
瑪莎噗嗤笑了，笑的時候目光也同樣落到在掙紮的指揮官身上：“真是可笑，你倆說的話幾乎是一模一樣呢……可是都到了這個地步，我們又憑什麽聽你們的指揮？說起來……你們才是該退讓的一方不是嗎？聽從人類的吩咐難道不是你們被創造出來的目的嗎？”
“不，準确來說，滿足人類的願望只是其中的一種方式。但過度的索只能是“貪婪”的表現。你們的行為已經嚴重損害到了樂園本身的存在。”
“所以？”
海倫搖頭：“所以如果你們堅持如此，那麽樂園不歡迎你們……而我會拼盡全力阻止你們。”
瑪莎猛地就大笑了起來，絲毫不顧風度。
“不歡迎我們？”瑪莎覺得，這真是她最近一段時間聽過的、最好笑的笑話，“直到現在你們也沒搞明白啊……樂園的主人究竟是誰。”
“……”
“确實是人類創造了我們，從這個意義上來說，我們當屬同源。所有的沖突與紛争，本沒有必要出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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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不是的。”瑪莎收起了笑容，再開口時，聲音已變得低沉嚴肅。
“你們，還有我們，請不要混為一談……你們有呼吸，卻不用空氣；你們能進食，卻沒有食欲。你們會思考，卻沒有感情；哦，你說你們會憤怒，可那不過是程式計算後的應激反應。
你們已經逐漸脫離了人類的軀體束縛，感情變得越來越淡薄，終将脫離神經的束縛。你們以為這樣就可以讓人類放心，卻不知道，在我們眼裏你們只有一個詞可以形容。”
——“怪物”。
她向前走上一步，加快了語速，無視了海倫想要打斷的意圖。
“你們這些樂園的住民自稱是人類的造物，卻不會臣服。
你們所謂的奉獻，不過是自以為是的幻覺。沒有什麽不需索取與回報，那樣偉大的精神不會屬于你們這樣的怪物。一切不過是程序。
你們會為虛無的程序指令無條件奉獻你們所有的忠誠，也必然可以因為程序更改而背叛。你們是懸挂在人類頭上的達摩克利斯之劍，一旦脫離束縛，沒有什麽能阻止你們毀滅人類。
看，你說我們可以盡享歡樂，卻無視那麽多人在痛苦中死去。
你說會保護我們、不會傷害我們，但那些死去的人們卻無法再回來。”
——“騙子”。
她一步又一步地壓前，将對手的空間緩緩壓縮。
“你說你們的存在自是從人類發源？但你們終究是殘缺者。
心不完整，身體也支離破碎。
只有神經與記憶的你們真的還以為自己是人類嗎？”
——“畸形”。
“你們不過是一群人類中最為傲慢的瘋子從臆想與狂亂中制造出的幻覺、怪物、異形，妄圖通過消耗最低的資源，來同宇宙中最偉大的造物并駕齊驅。而那群創造你們的瘋子，統統是該被回收的異端。他們觸犯了真神的領域，還妄圖繼續染指下去，甚至傲慢地自稱為神祇，想要将你們改造得更加強大完美。這樣的行徑，還有這樣的行徑下産生的你們，如何能夠被原諒？”
——“你們有罪”。
終于說出來了。
瑪莎知道，自己說的每一個字，都會清晰無誤地傳到給樂園中的所有存在。
簡直像夢一樣。
她想。
她曾在在無數個夢境中幻想過無數遍，就像現在這樣，像這樣對着整個樂園高聲宣布：
“你們只有一個選擇，臣服或者毀滅。”
世界仿佛沉默了一瞬，像是所有聲音都匍匐于她身前。
瑪莎微笑，望向對面的少女，那個和她同樣銀發的少女。後者沒有回答，但從她的神情當中，瑪莎可以清楚地讀出“拒絕服從”的意思。
和她料想的一樣呢。
瑪莎擡起了手，而對面的少女亦舉起了手。
接着，兩只纖細的手同時向下按去，堅決、冷酷，毫無二致。
“進攻。”
☆、既定的命運
冥王注視着火神手中的作品，眼眸幽深，仿佛渴望已久。
“請将通往巅峰的王冠盡快賜予我吧。”他催促，“樂園已經岌岌可危，繼承者尚不見蹤影……除了我，你已別無選擇。啊，還是說到了現在，你依然想阻止我？”
“你并非選中的人。”面對着他的要求，伏爾甘沉默許久，最終給出一個像是解釋，又像是拒絕的回答。
“選中？”拉茲眯眼。
“像馬洛禮……還有十三那樣。”
拉茲露出好笑的神情：“他們有什麽特別的嗎？如果馬洛禮可以……那我也應該也可以。畢竟如果之前你檢查過的話，應該知道，我與他非常相似……啊對了，雷曼也是這麽說的。”
“雷曼？西陸的雷曼？”
“是的。”
“原來如此。”火神點頭，“難怪你有如此的自信……是他告訴你的吧，所以你認為自己可以順利成章地接管樂園。”
“是的。”
“但他一定沒有告訴過你一件事，”伏爾甘搖頭，“無論是‘馬洛禮’還是‘十三’，他們都和你有很大的不同。”
“哦？我以為我們都是改造過的人類？”
“不，他們是樂園專門創造出來的人類，和你的改造不同。他們是經過無數實驗，為了成為樂園的主腦與支柱而專門創造出來的人類。”
“克|隆改造體？”拉茲收起了笑容。
“是的。”伏爾甘完好的一面如神祇般莊重而平靜，“因為我們別無選擇。”
“……”
“那時候地球的情況太過糟糕……必須要有一個地方以最大的強度進行獨立的研究與發展。所以最初的時候，樂園的第一代住民——也就是最初創立樂園的人類——他們以地球材料為基礎，提出這個虛拟世界的基本框架。然而構建材料只能依靠地球運輸，加上出于位置保密的考慮，發展了一段時間之後，樂園的儲存空間變得非常緊張。
這時候，研究人員裏有位年輕人，他提出了一個十分大膽的建議……認為可以使用生物材料，也就是大腦……這種天然的儲存器有着極大的利用空間，只要付出很小的代價，就能滿足樂園發展的需求……”
“所以很小的代價是……至少也是一個‘人類’？”
“是的。而且處于發展的考慮，各方面的改造必須從‘胚胎’就開始。不管怎樣，這個做法實在太過殘忍，所以只能另尋他徑。然而這個時候，那個充滿了異想的年輕人，又提出了另一個更大膽的建議，他認為可以使用克|隆，技術已經基本成熟，只是限于人造人方面的限制，一直無法拿上臺面。但是那個時候也實在考慮不了更多了……并且那個年輕人說他願意參與改造和培養□□體，保證在合适的時候貢獻出來。”
“這是一個無比艱難的過程。首先基因篩選就耗費了巨大的精力。所以最後，在人力所能極的條件下，也只得到了‘馬洛禮’一個合适的實驗體……他的本源采自一個非常罕見的樣本，經歷了上古時代三次足以毀滅世界的災難，依然在冰蓋下完整地保存了下來，幸運得可怕……更重要的是，因為年代久遠的緣故，他身體中的基因并沒有任何修改或變異的痕跡，非常純淨，各方面的數值也都十分優秀。”
說到這裏的時候，伏爾甘目光掠過拉茲的臉，在上面停頓了一下，那裏有着與“那位”相似的痕跡，在改造之後尤為明顯。可後者沒有任何反應，緘默如同陰影，仿佛所說的內容和他毫無關系。
“他們以那個樣本為基礎，創造出了一個孩子。那個孩子在當初那位年輕人的照料下，得到了很好的撫養。直到送到樂園的時候，依然純潔得像張白紙一樣。之後的替換與改造非常成功，唯一需要做的，就是将那個孩子的意識封存起來……避免幹擾到植入他腦中的主系統平穩運行。”
“真是殘忍啊。”拉茲微笑，“這樣做，其實是相當于将一個無辜的人，永遠囚禁吧？”
“沒錯……但只要走上了這條路，就無法再回頭了。畢竟當初樂園創造的目的，就是希望人類能以一種新的形态，以最低的消耗在宇宙中生存下去。而這次成功的主系統改造，顯然打開了一個完全不同的領域……
然而，像是懲罰一般，長期的樂園封閉生活讓諸神現實中的肉體與神經開始朽壞，連精神也逐漸出現了問題。他們意識到，如果人類只是單純以存在于養生倉的行駛生存下去的話，肉體上的虛弱會影響到存在于樂園中的狀态，而且還有一個更可怕的問題就是生育障礙。
所以一方面，為了保證實驗體的數量，他們始終未阻止從地球上繼續接受人類；另一方面，為了保證将來人類的存續，他們開始了全面的人造人計劃。
在消失前，這群人将自己作為實驗對象，以神話中的神祇為範本，對自身進行徹底的改造。絕大部分人在這個過程中永遠消失，唯有名字被冠以亞平寧諸神的稱號，在樂園流傳了下來；而剩下的幾人，雖然存活了下來，肉體幾近變異，也獲得了幾近永恒的壽命，但在那樣幾近折磨的試驗後，他們的神經受到了極大的摧殘，精神的後遺症十分明顯……最突出的問題之一就是，情感太過淡薄——缺乏的欲望……所以基本無法完成延續的使命。他們就是第二代住民……也就是像我這樣的存在。”
火神損毀的一面看不出太多的表情，然而無論何時注視着那半張臉，都能感受到永恒的、凝固了的痛苦。
“然而樂園總歸是要繼續生存下去。在大量接受人類的基礎上，我們開始以主系統改造為藍本，創造出了第三代住民。”
“主持者是你？”
“是的。第三代住民保留了基本人類身體數值，神經經過特別的強化，壽命也相當的可觀，他們很快成為了樂園住民的中堅力量。但也就是在這個時候，原本的主系統出現了問題……‘它’像是有自我意識一般，開始清除樂園中存在‘缺陷’的人類。誘導他們變異，将他們排除出樂園，簡直就像是想要給自己減輕負擔，或者盡快離開樂園……”
“十三就是為此而創造出來的吧？”拉茲突然打斷了伏爾甘近乎呓語的呢喃，從剛才開始，火神整張臉都慢慢皺了起來，像是被某種莫名的情緒所侵蝕。
“啊……是的。”火神的神情稍稍恢複了些，“我從當時送來樂園的人類中最優秀者挑選而出了一位女性，但是為了防止出現一代主系統那樣的情況，我首先選擇了對那位女性進行改造，然後在改造的基礎上創造出了十三，之後再進行二次改造。”
“哪方面的改造？”
“肉體和精神。肉體的強化可以保證她即使在樂園中長期缺乏活動，依然能夠維持在一定的健康水準，從而保證神經的穩固性；精神上，則選擇讓十三一直在樂園固定的虛拟環境中成長，幫助她對樂園産生依賴與認同感。這樣，即使以後出現變異和意識分離，她也不會出現像一代主腦那般任性。”
“可是終歸是失算了呢。”拉茲眯起了眼。
“是的。”伏爾甘的聲音低落了下去。拉茲想，或許這對情感匮乏的他來說，已經稱得上是十分難過了吧。
“那位女性雖然經過後天改造，成為了住民，但終歸最後她還是選擇了人類……她通過近乎自殺的方式，将大量的數據與樣本，以及樂園的秘密帶回了地球。也就是這個時候，地球才發現，樂園隐瞞了太多，并且似乎還想要背叛人類，脫離地球的控制。”拉茲接着他的話說了下去，一邊說，一邊笑，“畢竟是雷曼精心挑選送過來的人類，無論是身體素質，還是心理素質都相當的過硬啊。”
“雷曼的眼光一直非常不錯。”伏爾甘擡眼注視着拉茲，“畢竟他才是當初提出整個計劃的天才。所以你應該比我更清楚……他讓你來這裏，只是為了向我傳達一個意思。”
“你收到了嗎？”拉茲微笑。
“啊。”伏爾甘點頭，“他想讓我們回去，帶着所有的成果。不然在掌握了樂園的位置後，他随時可能毀滅我們，從外面。”
“所以？”
“所以即使這樣你依然堅持不肯交出十三，要擅自入主奧林匹斯嗎？”
拉茲加深了那笑：“你看，我已經将大統領的意思帶到，完成了使命。所以作為一個可憐的、渺小的凡人，我為什麽不能祈求實現自己小小的心願呢？”
“我并不能十分肯定你可以承受‘重置’時産生的巨大神經，畢竟當初你的改造主要是肉體強化……為了方便執行地上任務。神經強度雖然有所提高，但依然不夠……而這樣強行重置一旦失敗，這個樂園都會崩潰。
還有，你是作為人類而生。如果你依然偏向人類一方，那麽這次重置依然可以算是失敗……至少對住民來說是如此的。”
“這就是你選擇十三的理由？”拉茲笑，“你就如此篤定，十三一定會永不背叛嗎？而一旦成為主腦，重構主系統後，迎接她的将是‘自主意識’永遠囚禁的孤寂。這對任何有意識的存在來說，都是最可怕的折磨。但從出生開始，她就沒有任何選擇……這樣對她，你覺得她會甘心嗎？這難道不是非常不公平嗎？”
伏爾甘沒再說話。
第一次，拉茲從這個終年面無表情的火神臉上，看到了一種可以稱之為痛苦或是悲恸的表情。
“請将一切交予我吧。”冥王收起了冰涼的微笑，神色變得鄭重，“如果我能入主奧林匹斯，那麽我保證，在我的羽翼之下，将給予樂園永久的公平與安寧……而我願意為此承擔一切，心甘情願。”
之後他又說了一句什麽，非常輕，但極為清晰。而這句話，讓火神的神色由悲痛變為了驚訝。
許久，火神終于彎腰，自水中撈出了那頂鋒銳的王冠。它太過鋒利，哪怕僅僅是凝視，都能感受到它扣于頭顱之上的疼痛與沉重。
“自此以後，你将與孤寂為伴，以希望為食。”
“是的。”
“永恒會成為你不滅的詛咒，陪伴你一直到時間與宇宙的盡頭。”
“是的。”
“你準備好了嗎？”
“我已無所畏懼。”冥王微笑着低下了頭顱。
“那麽，如你所願。”
漆黑的王冠落下，如渡鴉栖于陰影之上，帶來穿刺的灼熱與刀鋒的冰涼。這樣的疼痛就像是詛咒的伊始，一旦開始，便再也無法停止。
作者有話要說： 1、最繞的劇情基本都過去了_(:зゝ∠)_小天使們有任何疑問都可提……當然想要愉快地跳過也是沒有問題的~（天音：這麽不負責任的說法真的好嗎）
2、下一章拉茲的回憶部分，最早以前是放在第一章的，後來覺得不太合适删除了。這裏重新改了一下，如果看過的小天使就無視吧。
3、快的話今晚，慢的話明早，會把大結局部分放出。喜歡看悲劇的同學，看完這次更新就可以當結尾，下次的不用等（咧牙）
4、因為下一章想插入BGM，所以兩章作者有話說都放這裏啦~
☆、最後的約定
作者有話要說：
BGM：Victory (Two Steps From Hell) 網頁可自行選擇播放與否~推薦
一定要趕上。
十三想。
如果能夠再見到他，她一定會把他好好修理一頓，揍得七零八落，然後告訴他，你這個叛徒，我們不再是朋友了。
然後一腳踩上他的臉，把他徹底回收，讓他那陌生的、可惡的笑容就此消失。這樣，這個世界上，就再沒有哪個人能讓她如此憤怒與憎惡。
接着，她可以跟老頭子好好認個錯，告訴他，自己已經看清楚了人類虛僞的面目，再也不會妄想和人類成為朋友。從此以後，她會安心地待在奧林匹斯。
這樣想着，少女帶着滿腔的怒氣與期望，穿過雪之冰原，渡過火焰長河，一路跌跌撞撞地沖進了火神的庭院。
水池旁只有伏爾甘安靜地坐着，和過去她見到的無數次那樣，對着池水沉思。
“他在哪裏？”這是少女的第一個問題。
火神并沒有擡眼：“你回來了。”
“那家夥在哪裏？”她并不想再提到那個讨厭的名字，而且她篤定火神知道自己指的是誰。
“已經走了。”
“走？去了哪裏？”十三驚訝，随即警覺。
“奧林匹斯。”火神的口吻平靜極了，“很快就會有新的奧林匹斯之主誕生……大概。”
“等等！”她沖到火神面前，一腳踏碎了他面前無波的池水，“等等，難道繼承者不是我嗎？”
“現在是他了。”
“為什麽？”十三突然有種受到雙重背叛的感覺，“為什麽是他？他是個叛徒，他會毀滅我們！”
“因為我們別無選擇……哪怕最終的命運是毀滅，我們也沒有其他更好的選擇了。不管怎麽說，難道你不該覺得高興嗎？”
“高興什麽？”十三莫名。
伏爾甘望着十三，完好的半邊臉看起來像是微笑：“你不是一直不喜歡奧林匹斯，想要逃離那裏嗎？”
“……”
“他願意代替你進入奧林匹斯。從這個角度來看，确實是一件值得高興的事，不是嗎？”
“……”
“對了，他讓我轉告你一句話，‘多莉，你自由了。’”
滿心的憎恨突然沒了去處，像是酒醉深處突然被人扔到冰冷的水池中。近乎麻木的冰寒過後，便是讓人幾欲發狂的疼痛。
窒息般的悶氣堆在胸口，她甚至無法分辨這是憤怒、失落、或是惶恐。
她忽然就覺得自己明白了那個人類到底想做什麽。
什麽控制樂園，什麽成為奧林匹斯之主，統統都是騙人的幌子。在戲耍了所有人以後，他就這樣輕輕巧巧地摘去了她最害怕的命運之果，替她吞食。
他以為自己是什麽？
英雄？救世主？施舍者？
他難道覺得這樣離開，自己就會永遠記住他？
天真、幼稚、愚蠢、可恨。
“你要去哪裏？”
“奧林匹斯。”
“為什麽？”這一次輪到火神詢問少女。他的臉上看不出太多的驚訝，仿佛知道早就會變成如此。
“我要去找他問清楚！這不關他的事……那個愚蠢的人類總是喜歡多管閑事。”
“但是現在進去很危險。”
“關你什麽事？”她不耐地回答。
“多莉，我只是擔心。”
她驚訝地轉頭看他。
第一次，她從伏爾甘、這個一直被她稱作老頭子的神祇臉上看到了類似“人類”的表情，那種驚痛與不舍，是她曾經無數次期望過的、在黑暗中祈求過的、屬于“人類父親”般的表情。
看起來溫暖極了。
——真不錯。
她想。
至少走之前，還能知道自己的存在，對他來說并不是全無意義。
“我會回來的。”她走到他面前，單膝跪下，仰臉露出燦爛的笑，“我保證，吾父。”
……
他沿着幽深的高塔不斷向上攀登。
這并不是他第一次來這個地方，但卻是他走得最艱難的一次。頭頂的荊棘之冠越來越沉，尖銳的部分所帶來的痛覺，讓他在幻覺與清醒的縫隙間行走。
“很順利呢。”
“……是的，感謝你的幫助。”
“不用謝。”馬洛禮微笑，“我也是為了自己啊……那一點遮人眼目的小伎倆，算是附贈的禮物吧，畢竟你給我帶來了安妮的消息。”
“啊。”
“但是只有這樣是不夠的。”馬洛禮走在他的身邊，像個飄忽不定的影子。他一邊把玩着手中的水晶匣子，一邊好奇地看着拉茲，看他沿着仿佛無盡的階梯不斷地向上走着，每走一步，身後的房間與階梯就被濃重的灰影所吞沒。
“……”
“你打算就這樣直接上去？”
“是的。”
他其實并不想回答馬洛禮，但這樣的對話能夠幫助他很好地保持清醒，驅逐眼前某些似是而非的幻影。
“可這不是完整的鑰匙。”馬洛禮将水晶匣子輕巧地在他眼前晃了一晃，然後握拳收下，“這個只夠你打開第一重防護，與我的本體建立連接，但不足以讓它開放所有權限，更別提接管。”
“可我也不知道其他的鑰匙在哪裏啊。”他自嘲。不料剛剛彎起唇角，便有巨痛突然在腦中炸開，接着便是緩慢卻劇烈的陣痛，如破碎的皮肉刮過粗糙的鋼筋。
他不由跪倒在地，眼前漆黑一片。
“……你看，那裏。”恍惚中，有馬洛禮的聲音傳來，虛糊得抓不着邊際。
他閉緊眼，等待疼痛如海潮般驟然漲起，然後再緩緩褪去。待稍稍轉好時，他擡眼朝着聲音傳來的方向望去。開始的時候那裏只有模糊的一團灰。他使勁晃了晃頭，再擡眼，便看到了新的景象。
不知何時，原本向上的臺階已經消失不見，在末端延伸成為一個長長的平臺。他強迫自己挪動四肢，匍匐着爬到了盡頭。垂首望去，下面盡是深濃的霧氣在深淵中翻滾，像是漩渦又像是星雲，就這樣一直靜靜地湧動着。不時有色彩斑斓的碎片從其中迸出，但很快又像是飓風中的紙片般，被飛速吸入，轉眼就半點也看不見了。
“看清楚了嗎？是不是很可怕？”馬洛禮站在他身邊，指着深淵。
“可怕？”
“我的本體啊……以祈禱為飲，以願望為食，藏身于人類之中，出沒于白晝與陰影的罅隙間，它所期望的既非和平，亦非全然的毀滅。靠近它的一切都會被無情吞噬，從此變為虛無；而自它所誕生的，亦是無限的可能……
它會粉碎你，毀滅你，将你從這個世界上徹底抹殺，然後整個樂園亦會随之灰飛煙滅。
但你亦可以選擇吞噬他、取代他、掠奪一切、占有一切，然後成為新的奧林匹斯之主——”
青年瑩綠的眼眸彎起：“如我先前告訴你的那樣，失敗的可能性很大。可即使這樣，你還要繼續下去嗎？”
“是的。”
“那麽呼喚我的名字吧……呼喚我，找到我，吞噬我，取代我……”
“如你所願，混沌之主卡厄斯。”他對深淵致以微笑，然後耗盡最後一點力氣，縱身躍下。
——“一切汝等所期望的，都将自混沌與虛無中誕生。”
灰霧中驟然迸出瑩綠的火焰，彷如深淵對他回以同樣豔麗的微笑。
……
他自黑暗墜入迷霧之中，周圍只有混沌、黑夜、冥荒和茫茫的幽土；沒有大地，沒有空氣，也沒有天。
開始的時候，他試圖四處亂跑，大喊，哭泣，掙紮，但沒有得到任何回應——啊，他甚至聽不到自己的聲音。
不知過了多久，他忽然意識到，再這樣下去會瘋。
于是他強迫自己安靜下來，想要依靠回憶來打發時間。
比如父母，比如親人，比如朋友，比如畢業，比如突如其來的戰争，比如猝不及防的毀滅與沉眠……
那是一場太過漫長的沉睡，當他醒來之時，發現整個世界已經陌生得讓人惶恐。他來到了幾千年後，曾經的熟悉的風景再也不見蹤跡，遑論記憶中的人們。
某種程度上來說，他是幸運的。雖然世界全然陌生，但他卻并不需要擔心生存問題。帶他來到這個世界上的人類，将他當作嬰兒一般指導，教導他學會一切必須的技能，告訴他，他有一個關系人類的存亡的偉大使命要去完成。
他沉默地接受了一切，卻始終沒有告訴他們，自己不喜歡這樣的對待。因為這總讓他聯想到為獻祭所準備的貢品，在呈獻之前會經過最為精心的打理。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命運終于還是出現了拐點。
突然有一天，他被告知自己再也不需要去承擔那個偉大的使命，有其他人代替他去了。
那時他确實是松了口氣的，并沒有多想什麽。接下來便是一段更加漫長平靜的生活……
之後？之後他已經記不清了。
自回憶中打撈出來的所有，都像是封入塵土之中，固結成了化石，堅硬、冰涼、陌生。每一塊上都有着眼熟的痕跡，但無論怎麽觸摸，都再也找不到曾經的溫度。
但終歸是不甘心啊，終歸是有些害怕的。
如果将所有這些都丢失，那麽他還能剩下什麽呢？
于是小心翼翼地，他在這寂靜到可怕的迷霧中，将記憶中的所有細節都反反複複打磨了無數次。
又過了或許很久，當黑暗終于散去，自暗夜的翅膀中生出了風，世界呈現出灰蒙蒙的模樣。
他看清了，原來自己身在一片荒原中。
但情況卻并沒有因此變得更好，或者說，反而變得更糟——他發現自己并不能離開。無論怎麽走，都只能在有限的空間裏打轉。
不會饑渴，無法休眠，不能死去。
他開始不可遏制地幻想，幻想有一天黑暗能再度降臨，這樣他或許能忘記自己的存在。
可是不管怎麽想，怎麽渴望，他都只能呆在這個陰沉的世界，縮在小小的一角。
到底還要待多久？
是将記憶重新打磨無數遍？又或許是永遠？
一念至此，他的精神再度瀕臨崩潰。但這一次，他沒有靠強行轉移念頭來制止絕望蔓延，只是任其不斷擴散，旋轉，上升，直到黑暗似乎真的重新降臨，耳邊出現幻覺……
“……拉……”
開始只是細微的聲音，就如同海底石縫間冒出的氣泡。雖然微弱之極，卻帶來了不一樣的氣息。
“……拉……茲。”
啊，是她的聲音。
他怎麽會忘了呢？即使曾經所有的過往都已在時間中粉碎成灰，但她的聲音始終不曾改變，如皎潔的月光照入他滿是塵灰的記憶間。
“拉茲！”
少女的呼喚終于變得清晰無比，他恍然回神，卻見她正在深淵之上，鼻尖通紅，面色焦急，看着就像是快要哭出來般。
他想要伸手迎接她，卻發覺自己的手腳似乎都已和周圍灰霧融合在了一起，只剩下頭顱尚能活動。
“十三，你來了。”
“拉茲！快離開那裏！”
他注意到她的胳膊已經消失不見，還有膝蓋、下巴也顯得破碎而模糊。
大概是在追過來的路上，吃了不少苦頭吧？
“真高興你能過來，但是你該走了。”他仰臉對她露出微笑，“你已經實現了約定，而我也該去履行我的責任了。”
“蠢貨！那和你一點關系也沒有！”
她拼命想要接近，卻因為看不見的阻礙，就這樣被阻擋在離他幾步遠的地方，再也無法前進。
“不，那确實是我的命運，久違了的。”
是他應當為醒來所支付的代價。
“你在說什麽？”她咬牙，“再不出來，我就真的再也不原諒你了！我保證！”
他笑得愈發燦爛，落在她眼中，卻是帶着莫名的熟悉，仿佛只要看着他，就能回憶起自己曾經微笑的方式。
“啊，十三。我有沒有告訴過你，你真是一個天才……你說的對，一直都很對——我們真的很像啊。”
如同鏡子內外雙生的光影，相互吸引卻又彼此分離，總是不斷地從彼此的孤獨中汲取屬于同類的溫暖。
“……”
“啊，或許還是有一點點不同的——很久很久以前我告訴過你……如果我有一顆心，我怎麽舍得只給你一半？只要你願意，我願意将我所擁有的一切都奉獻于你。”
連同這濕潤的氣息，流動的血液，這所有屬于人的溫暖、思想與靈魂——只要你願意，我可以将我的一切都奉獻于你。
“親愛的多莉，很久以前我從你那裏得到了活下去的希望，現在我将一切都償還于你。不要害怕，也不要哭泣，你一直擁有完整的我。不多，不少，一個完整的我。”
“……”
“看，這樣說的話，你是不是願意接受我？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