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人老了,瞌睡就少,更別提晴明一大早就心神不寧,總感覺今日會橫生事端。
“不要亂擔心嘛,晴明大人!有小白在,什麽事都不算事兒。”白狐将一只裝滿柿子的竹籃叼到晴明手邊,就地蹲坐,用額頭蹭了蹭老人的手指,“街上賣果子的婆婆叫它們‘燈籠柿’,又大又甜,又滑又軟,小白想請晴明大人第一個吃!”
但可謂“怕什麽來什麽”,晴明還未回複小白的殷勤之意,一位失魂落魄的大妖就跌跌撞撞地闖進了他的房間,“鬼切!”晴明驚掉了手中的紅胖柿子,“你不是要帶賴光回大江山?怎麽了,出什麽事了?”
鬼切就像一團被扯出棉衣的絨絮,軟軟地癱坐于地,“我……他……”大妖眼神發直,面白如紙,吐出的字含混且迷糊,唇上盡是被咬出的猙獰血痕,“他……他不要我……他寧可自殺,也不願跟我走……賴光恨我,他希望我死。”
通曉人情世故的老者即刻就猜出了事情的全貌,他用口型指示小白“你先出去,我來勸他”,然後慢慢地站起,略帶佝偻地走近鬼切,忍耐着膝蓋的風濕痛,緩緩坐下,在泫然欲泣的大妖身邊嘆了口氣,“我之前便提醒過你,賴光無父無母,自小流浪,是個極有主見、極為要強的孩子,他那般起早貪黑地努力生活,就是為了不屈服于被遺棄的命運,他最為渴望的就是親手掌握自己今後的人生。”
“可你,鬼切,貿然闖入他的生活,蠻橫地踩亂了他所精心耕耘的田地。在他看來,你的行徑就是一種挑釁,你在掠奪他的家人、打壓他的意志、強迫他做他不想做的事。”
“如果你是賴光,一個信錯過人,吃遍了苦,心防累累如九重城池的小孤兒,你會僅憑一周時間,就對一個素味平生的妖怪言聽計從,願意跟着他離開人類的家園,前往百鬼橫行的大江山嗎?”
晴明嚴厲的話語猶勝笞刑,鬼切的臉先是難堪地漲紅,然後急速轉白,他像個剛學會說人話的小妖怪那般結巴地争辯道:“可、可我會對他好啊!別人害他,抛棄他,是因為他們嫌惡他的長相,瞧不起他的出身,可我、我不一樣!我,我很……很喜、喜、喜歡……喜歡他!我什麽都能給他!無論他想要什麽,我都能——”
晴明用連連搖頭打斷了他,“不對,鬼切,你的想法太片面了。賴光對你,與其說是‘想要什麽’,不如說是‘不想要什麽’。你記住,你硬塞給他的東西,都是‘你想給的’,如果他堅持‘我不想要’,你萬萬不可用蠻力強迫他接受。否則……”
晴明伸出老樹皮般枯皺的手,輕輕拍了拍大妖因沮喪而塌落的肩膀,用長者特有的慈祥語氣溫和道:“如今的賴光,倒是有點像當初的你,就是只疑心重、怕孤獨、色厲內荏而虛張聲勢的小刺猬,見誰都先豎起渾身的刺,紮一下再說其他。”
晴明比了個“噓”的手勢,示意窘色襲面的鬼切先聽他娓娓道來,“依我看,你是雷厲風行的斬鬼之刃,在戰場上永遠以殺止殺,你的強大不需要你具備多少耐心。更何況一直以來,與你朝夕相處的都是成人,這導致你根本沒有應付人類幼童的經驗。”
“可缺乏耐心與經驗,卻是照顧人類小孩的大忌,我猜你對像賴光那樣既倔強又別扭的孩子根本沒轍,就像當年的源賴光對當年的你,也很沒轍。但幸運的是,賴光既像源賴光,又不像他,源賴光軟硬不吃,但賴光好歹吃軟不吃硬。在賴光看來,你對他好一兩天,不算數,一兩個月,不算數,但一兩年,就開始算數了。如果你天長日久對他好,就算你帶他去煉獄魔窟,他也願意。”
“一周前,你對我說出了‘欲擒故縱’這個詞,可把我吓得不輕,但現在看來,你并沒有做到呢,鬼切。”晴明笑着彎曲手臂,用手肘抵了抵鬼切的胳膊——這是源博雅生前喜歡對旁人所做的小動作之一,“要實現‘欲擒故縱’,首當其沖便是擁有耐心。你想對賴光欲擒故縱,更需要有超乎尋常的耐心。今日賴光拒絕了你,但明日會如何,下個春天會如何,過三年又會如何,皆屬未知。”
晴明收回了自己的手,用灼灼生輝的藍眸深深望入大妖的眼瞳,以禱祝般低沉的語氣莊重地提問:“你有耐心等到他接受你的那一天嗎,鬼切?即便他沒有陰陽眼,沒有過去的記憶,失去了揮舞刀刃的力量,失去了與你并肩的資格,你還願意等待一個既羸弱又狼狽的小孩慢慢長大嗎?”
晴明能看見鬼切眼中動蕩的渦流,于是他放輕語氣,再度伸出手,摸了摸鬼切蓬松的發頂,“你是大妖,有很多種選擇,若你不願放低身段,不願耗費自己的時間,倒也無妨,我來安排。我會将賴光當作我的小友,在一睡不醒之前處理好一切……”
晴明的聲音宛如淳淳流水,但鬼切并沒有将大陰陽師苦心孤詣的勸慰聽進去,他反倒怔怔地盯着晴明枯老的雙手,思緒在初冬的暖陽中越飄越遠——他想到了源賴光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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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還微微翕動鼻翼,嗅着房間內晴明的味道,然後回想起源賴光的氣息。
在源賴光最後的數年時光,他的雙手,是會不自覺地顫抖的老人的手,他的氣息也有一個專門的形容,叫做“老人味”。
“你身上好臭,我在大江山都聞到了。”鬼切是想他了才不請自來,但來了才發現自己實在扯不出冠冕堂皇的理由,只好用尖酸的諷刺混淆視聽,“我這次來源家就是想告訴你,洗洗澡吧!又老又醜的蠢人類。”
彼時,源賴光獨自落坐于廊下的蒲團,手邊放着一碗業已涼透的苦藥。他慢慢擡起臉,定定望向鬼切,眼畔溝壑縱橫,面容似幹枯的鷹,但眼神依舊矍铄,映着昔日戰場的烽火硝煙。“鬼切,言不由衷可不是什麽好習慣。作為武士,就該有直抒胸臆的膽魄。若你真想撒謊,該教你的眼睛也學會謊言——你來源家,只是因為想見這個又老又醜的我了,不對麽。”
源賴光的一針見血讓大妖的臉“砰”地紅了,他立刻就聲嘶力竭地反駁,卻是欲蓋彌彰,越抹越黑。
在鬼切小孩撒潑般的罵聲中,源賴光用帶着舊傷疤的左手端起藥碗,卻又一次因為暮年不可控的手部震顫,将數滴藥液灑在了前襟。銀發蒼蒼的老者平靜地伸出右手,和左手一起捧住碗,這才勉強穩住那危險搖晃的液面,将藥沿遞至唇邊。
源賴光喉頭滾動,而鬼切咒罵的音量慢慢小了下去。大妖呆呆地看着過去的主人,看着他曾經能與鬼王抗衡的強勁雙手,如今端一只瓷碗都抖如篩糠,他的身形好似也幹癟了下去,遠不如盛年時高大且挺拔,就像一只曾經傲立人群、羽翼豐美的白鶴,如今只剩下了一層皮,覆着一具骨。
他幾乎想沖上去、用自己的手托住源賴光的手了,但他那可笑的矜持之心讓他一開口,仍是話裏帶刺:“喂,臭老頭,你為什麽要喝藥?你以前看到我,都會站起來再走向我,但今天怎麽就坐着了?你終于老到走不動路了?”
源賴光分明聽見了他的刻薄話。老人放下了藥碗,以指拭唇,一語不發。但源賴光不回答,鬼切其實是知道的,他知道前主人在數日之前,為主持源氏的祭典而身負重甲,以大将的姿态走下神道,因無人攙扶且無人敢攙扶,在臺階上一不留神就崴了腳。
他當時躲在道旁的樹頂窺探,清晰地瞧見了源賴光痛苦的神色。但那脆弱的裂痕轉瞬即逝,源賴光取下了腰間的佩刀,以童子切支地,裝作什麽也沒發生地移動腳步,又下了一級臺階。
身為京都大族源氏的家主,他不能暴露自身的病弱,即便長年征戰累積的舊傷均在反噬,每一塊骨節都因潮濕與鏽斑而呻吟,他也必須維持住表面上的老當益壯。
他一步步走下神道,鬼切看着他一步步走下神道,他的戰甲光輝如昨,銀發猶似年輕時飛舞,背影仍是那個完美的家主。他的身後跟着源氏衆人,仿佛皆在他的蔭庇之下,安逸于他所開辟的康莊大道,敬畏于他“鬼殺者”的名號,相信着如果是他,必能萬古長青,超脫人類的命理,英豪永生。
他用一個背影就騙過了整個家族,但未能騙過大江山之妖的眼睛。他的舊時愛刀伏在樹冠上顫抖,無數次想落地後沖向他,代替童子切攙扶他,可大妖壓抑着呼吸,始終等待着他先開口。
大妖想,如果那家夥表現出哪怕一丁點的“我需要你,鬼切”,他就會發瘋了似地快馬加鞭,即便跋山涉水也要在下一個瞬間抵達他身邊——
可源賴光直至永遠停止呼吸,都沒有圓他的微小願想。戎馬一生的大将要求入葬從簡,留給他的東西就更少,他甚至是觍着臉皮連夜行竊,才從源家的庫房中翻出了源賴光曾用過的藥碗、藥爐和湯匙,順帶着偷走幾套源賴光生前的衣物,在源博雅隔日質問他時一臉冷漠,裝作與他無關。
他很難不萌生懊悔與遺憾,因為源賴光在世時,他選擇等待,他等到源賴光魂消魄散,終于無人可等。當他循着記憶湊齊源賴光曾用過的藥材,煮出褐色的苦汁,倒進白瓷的碗,他用雙手捧起碗,伸出舌尖一點點地舔舐,幻想自己當日并沒有猶豫,而是真實地托住了源賴光顫抖的雙手,幫助他飲下止痛的藥。
當他帶着一身藥味倒進源賴光的舊衣物,他幻想自己從未說過“你又老又醜,渾身發臭,我不屑看一眼”那種粗魯的話。他幻想自己誠實地表達出了內心如火的熱忱:“你身上的味道像血又像花,令我沉迷。雖然你老了也沒有惠比壽的胡子,你依舊是人類中最英俊的!”
可是悔恨生出的幻夢終為虛妄,源賴光的雙手只剩下一節指骨,那些舊衣物上遺留的氣息也于不日消亡。他在聞不見那血中花香味道的第三日,終于從榻上起身,穿上了源賴光的黑色單衣與白色狩衣,戴上了那套披肩與铠甲,然後在完全不合身的衣物包裹下,慢慢走出了他在大江山的小屋。
潺潺溪水映出了他的衣飾與容貌,但他想看到的并不是自己的臉。當他喚來自己的長刀,佩于腰間,他學着源賴光舊時的步伐大步向前,步幅與步速分毫不差,手臂擺動的頻率和力度也同源賴光一模一樣。如果他将頭頂雙角隐藏,再穿一雙跟更高的木屐,他的倒影宛如源賴光還在世間。
可他畢竟不是源賴光,那狡猾的人類早已抛下他,選擇了獨屬于人類的盡頭和遠方。當他俯視倒映在水面上的自己,他沒有看到源賴光桀骜而自信的神情,而是一張淚流滿面的大花臉,他終究無法憑回憶撐起源賴光的舊衣,他的前主人舉世無雙,他再怎麽努力也學不像他。
如果可以,他希望自己能回到源賴光走下神道的那一天,他将不再故作矜持地等待。如果再給他一次機會,他将選擇一躍而下,沖向那位老人,一腳踢開百無一用的童子切安綱,讓自己充當他的拐杖,成為他的支撐與依靠。
“——我不能等待,我沒有等待的時間。”鬼切從回憶中脫身而出的剎那,就連珠炮似地對晴明說,“源賴光可以等我,我卻不能等賴光,因為我是刀,賴光是人類的小孩,刀可重鑄,向死而生,人之子卻會以刀根本追不上的速度長大。賴光會變老,會彎腰駝背,會走不動路,會又一次死掉,被食腐之蟲啃食殆盡,而我永遠都是這副模樣。”
“源賴光曾教我兵書,他說‘欲擒故縱之計甚為奧妙,然天下妖魔肆掠,人間危在旦夕,吾等武者還是以斬立決為佳’,他還說‘等有合适時機,再嘗試此計不遲’——我本想用他一直向往卻從未用過的謀略對付賴光,但現在我改變主意了。”
“去他的‘欲擒故縱’!我才不要放開賴光,他一步都不能離開我!我要擒住他,捉拿他,打碎他所有自殺的企圖,讓他只準生,不能死!即便他不願跟我去大江山,我還記得黃泉之境的路怎麽走,我要把他關去那裏,用源賴光曾束縛我的鎖鏈結結實實地捆綁他,我還要洗去他身為人之子的記憶,我還要在他心頭也種上血契,我要讓他成為妖怪的孩子,我的孩子——他是我的!”
在鬼切拔身而起的瞬間,晴明一聲暴喝:“言靈·縛!”
老邁的大陰陽師沖上去就是一記耳光,将鬼切抽得尖耳都開始嗡鳴,“你瘋了嗎,你知道自己在說些什麽嗎?!”晴明氣得聲音都變了腔調,臉上的老年斑随皺紋一起憤怒地扭曲,“黃泉之境?洗去記憶?血契?你竟然想将賴光推向你所經歷過的火坑?你竟然要拿源賴光曾用過的那些下三濫的手段,去戕害一個連刀都揮不動的小孩子?你竟然活成了你最恨的源賴光的模樣!你還配稱自己是守護大江山的大妖嗎,鬼切!”
怒火中燒的老者語速飛快地吟咒,手速更快地結印,往鬼切身上投下一圈又一圈的禁制,“蠢小子,給我老實待在這裏,好好反省!我會親自去尋賴光,将他送得遠遠地,而你!沒有我的允許,不準接近賴光一步!”
大陰陽師猛一個振袖,一張禁言符就從袖口飛出,不偏不倚地黏上了鬼切的嘴,将他瘋狂的反诘與抵抗盡數鎮壓。“我不會把友人的轉世交給你這樣危險的家夥,要麽虛心改正,要麽死心放棄,你只能二選一,鬼切。”
完全無視大妖毫無悔過之意的掙紮,晴明板起臉,負手離去,卻在打開拉門的一剎那,差點撞上兩只埋頭猛沖的天邪鬼。
“嗚啦!是晴明老爺唉!”被撞飛的天邪鬼綠一骨碌就從地上爬起,他湊近半開的拉門,賊頭賊腦地往裏張望,“鬼切老大在?不在?在不在?在是不在?我們給老大帶來了能讓他高興起來的好東西!”
自己沒倒,反倒把晴明的腦門磕了個生疼的天邪鬼赤低吼了兩聲,含混地附和天邪鬼綠:“好、好、好東西!”
這兩位不請自來的小妖簡直令晴明莫名其妙,他以指尖揉了揉前額,頭疼道:“我認得你們,居住在大江山的兩位天邪鬼。自從鬼切出手救過你們,你們就一直想當他的小跟班,時不時尾随他,每每做些讓他暴躁的蠢事……兩位來我這裏有何貴幹?如你們所見,我正在關鬼切的禁閉,別想着能幫助你們的老大越獄。”
晴明毫不客氣地踢開扒拉着門扉的天邪鬼綠,小妖“嗷”地捂住屁股,不滿地嚷嚷起來:“說誰蠢呢!說我嗎?說你嗎?說他嗎?說鬼切老大嗎?哼哼!反正我不蠢!我在半路上遇見鬼切老大,看他低頭不開心,又在說什麽‘賴光不要我’、‘源賴光竟然不要我’、‘我要殺了他’‘我要讓他償還欠我的東西’——嗬!然後鬼切老大就不理我們,自己走掉啦!但我不蠢,我知道老大不開心,我也不開心,我當然要想辦法讓鬼切老大開心啊!”
天邪鬼赤随即嚎了兩聲,颠三倒四道:“源賴光!殺!鬼切老大!開心!償還!償還!償還!”
晴明心中的不安登時攀上了頂峰,但天邪鬼綠緊接着的嬉笑卻讓他所有的僥幸砸落谷底,“我不蠢,我知道‘源賴光’!我聽說過!那是老大的仇人,是個很壞的家夥!他砍過鬼王的右胳膊,還用瘴氣炸開過老大的左眼!嗚哇哇哇,可惡啊,可惡啊!他是不是很壞,是?不是?是不是?是!我就把他的右胳膊和左眼弄了下來,帶給老大,讓他高興起來!”
天邪鬼綠自鳴得意地蹦蹦跳跳,完全沒意識到自己搞混了曾經那場大江山之戰的真相。紅色小山般伫立在旁的天邪鬼赤則一邊咆哮“償還!償還!償還!”一邊解下了圍繞着粗脖子的布兜,從那髒兮兮的布中抖落一片血水,抖出一條纖細的小小手臂,和一只赤色虹膜的眼珠——
總共兩樣還散發出溫熱氣息的人體分離物。
晴明盯着腳邊逐漸漫延的血泊,藕節似的小手臂與琉璃珠般的眼球,擡手緊緊攥住了胸前的衣襟,“不……”他那蒼老的心髒跳得如此之快,似乎要破腔而出,令他命喪當場,他忍耐着極致的心絞痛,用幹枯的聲音輕喚舊時冤家的名字,“……賴光,賴光啊。”
老人在下一個瞬間就越過兩只天邪鬼,像他年輕時那般開始奔跑,他朝天空大喊:“夢山之主,速來!”
“晴明大人!”他的白狐式神剎時便落到他腳邊,将他拱上了自己的背脊,“小白,聞聞我身上的血味,去找賴光!快!快!”
白狐騰身而起,幾個躍步就跳出了庭院,那優美的大妖姿态令在後圍觀的兩只天邪鬼眼睛都發直了,“哇啊啊,會飛,會飛唉!鬼切老大都不會飛,他卻會飛哎!”
兩位小妖昂高短粗的脖頸,将手搭在眼前,試圖看清夢山之主的雲上之姿,然而一聲轟然跪地的重響卻在他們身後炸起,吓得他們趕緊回頭,“哎呦是誰是誰是誰是、是鬼切老大啊!”
天邪鬼綠和天邪鬼赤見鬼切跪在地上,低着頭,看着他們帶來的兩樣“好東西”,還以為他們敬愛的大妖終于能露出開心的笑容了,怎料——“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在他們心目中僅次于鬼王的大妖怪,竟然發出了撕心裂肺的哭嚎,還是對着那兩樣“好東西”?
他們看着大妖又是撕扯頭發,又是以頭搶地,又是扇自己的耳光,又是将自己的脖頸都抓撓出了血絲——“鬼切老大怎麽更不高興了?難道是那壞家夥償還得還不夠?”
天邪鬼綠與天邪鬼赤面面相觑,不約而同地在內心埋怨起對方來:早知一只眼睛和一條胳膊不夠,就該把那“源賴光”的兩只眼睛都挖出來,兩條胳膊都砍下來嘛!
也許湊成一對一對的,才算“償還夠”,而“償還夠”了,鬼切老大就能開心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