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佐倉,今天到的好早。”
“橘君,我們要抓緊時間把海報上色完成了。”
“這周的主題是什麽……”
正值四月初,下午四點的陽光已變得橙黃,一陣柔和的暖風從窗戶吹進美術社的畫室,将窗邊一道白色窗簾吹得向內飄起。
一個剛把素描紙拿出來的女生還沒來得及将畫紙固定在畫板上,那張畫紙就被這陣猝不及防的春風吹得一下飄起,飛到地板上。
女生小小叫了一聲,剛要走過去彎腰,另一只手就從旁邊伸過來,先一步撿起那張空白紙張。
清瘦纖細的手指拿着素描紙,白得仿佛在發光。
“謝謝你,的場。”女生笑着道謝。
站在她對面的的場将素描紙遞過來,同時開口:“社長,這兩天我有事,想請假先走一步。”
浪漫學園的美術社一般要到五點多才會結束部活。
現在聽的場這麽說,社長下意識看了眼牆上的壁鐘,再看向對面的場。
一對上對方緋紅色的丹鳳眼,剛到嘴邊的拒絕不由打了個轉,變成徹底相反的意思:“好啊,沒問題!反正只要及時交上這周的主題作業就行了。”
“我知道。”的場千奈美微微一笑,“櫻花對吧,我一定會按時上交的。”
“嗯嗯。”三年級的美術社社長成功拿回了自己的素描紙,在的場轉身離開後,不知為何突然松了口氣。
社長回到自己的位置坐定,下意識看了眼已經沒了的場人影的畫室門口,心道學校傳言這位全校有名的新生是大家千金不是沒有緣由的。
就連她這個前輩,在直面對方那張精致古典的漂亮面孔時,都會下意識比平時更緊張一點。
這位的場學妹,無論是從長相,還是氣質,亦或者是說話舉止,真的很符合大家對大家千金的想象。
唯一叫社長好奇,也是浪漫學園很多學生奇怪的是,這種有錢人家的小姐不都會去東京上那種貴族學校麽,怎麽會來浪漫學園這種校風自由散漫的民辦高中?
聽說的場學妹之前是在神奈川一所百年名校上的國中?
那會來浪漫學園就更奇怪了。
社長想到這裏,回頭詢問坐在自己身後的一個大眼睛女生:“佐倉,你跟的場關系最好,知道她今天為什麽請假嗎?”
“唉?”佐倉千代似乎在發呆,從剛才起畫筆就停在畫板上一動不動。
聽見自己的名字,才猛然驚醒。
但是已經遲了一步,旁邊另一個關系好的同班女生已經探頭看過來,一眼就看清了畫紙上的名字:
“野崎梅太郎?我記得這是B班的男生吧?個子特別高的那個?原來小千代你喜歡那種類型的啊!”
佐倉千代:“啊……”
她還沒來得及想出合理的借口遮掩過去,原本詢問的場千奈美的社長已經被帶跑了關注點:“哪種哪種?我們小千代喜歡哪種類型的?!”
佐倉千代的氣息越發微弱,臉也越來越紅了:“社長——”
又是一陣傍晚的春風吹過,似乎把畫室裏的歡聲笑語一路吹出校園,吹進了的場千奈美的耳朵裏。
一陣櫻花雨随之飄落,其中有幾片粉色落在頭頂。
千奈美下意識停下腳步,舉着手機,回頭。
柔軟漆黑的長發被風吹得向後飛起,像一匹上等綢緞。整齊的劉海也被吹亂,讓她不得不用左手按住,然後才低頭看向手機。
屏幕上是很簡短的三行字,千奈美一掃而過,立刻對這次委托心裏有了數。
彈開屏幕上的一瓣櫻花,她收起手機,重新邁步。
***
千奈美到達委托人的宅邸大概在下午五點鐘左右。
比起她之前離開學校,現在的時間段才是真正的黃昏。
黃昏時分,逢魔時刻。
在徹底走進那座占地面積巨大的和宅前,千奈美看了眼西邊血色的天空。
籠罩着陰影的和宅深處,這次的委托人已經情況嚴重到不能起身,只能躺在地板的被褥上直哼哼。
一層厚實的被褥下,委托人臉色慘白,滿臉汗珠,腹部高高隆起,宛如十月懷胎的孕婦。
唯一的問題是,這次的委托人不是女性,而是一個頭發花白滿面皺紋的老頭子。
相較于其他人的驚慌,的場千奈美非常平靜。
這種平靜在周圍人的緊張烘托,以及千奈美和他們體格差距的襯托下,顯得格外紮眼。
當中一領頭的就客客氣氣問道:“請問的場小姐,能看出來我們組長是被什麽纏上了嗎?”
“看是看不出來的。”千奈美踩着光潔的地板走進房間,在那個老頭的床鋪旁跪坐下來,将右手握着的東西放在一邊。
那是一個用布條裹着的,看不出具體形狀的長條物品。
旁邊的人見到這一幕,剛要說話,就被那個領頭人揮手阻止。
千奈美沒在意這些擠在門口的人,自顧自從自己校服外套口袋裏掏出一張紙符,掀開被子,推起組長的襯衫,貼在那張高高鼓起、遍布青紫□□狀血管的肚皮上。
符紙剛蓋住肚臍,組長的呻|吟聲陡然變大,眉頭緊皺,緊閉的眼皮下眼珠飛快轉動,十分痛苦。
“怎麽回事?!”門口的人群騷動起來,卻依然沒人敢進屋。
下一秒,眼前的景象就代替千奈美回答了這個問題。
只見組長原本繃緊的肚皮開始上下起伏,不斷在各個地方出現凹陷或凸起,仿佛有個爪牙尖利的活物正在肚皮下掙紮着想要出來。
最誇張的時候,門口的人都能看見他們組長的肚皮被高高頂起,連帶着整個腰部都脫離了床褥。
身後一片驚呼,還能聽見那位領頭人命令冷靜的低喝。
顯然這一幕對從未接觸過妖怪的普通人來說,有點太刺激了。
就算是黑|幫組織也一樣。
的場千奈美伸出左手食指按在紙符上,右手的食指中指貼于下唇,開始低聲念動咒語。
她音量很小,語速飛快,其他人很難聽清咒語的內容,他們甚至覺得那不是人類語言的範疇。
但是随着源源不斷的拗口詞語流出,起伏得越來越厲害的肚皮反而慢慢平複下去。組長喉嚨裏的呻|吟聲也逐漸降低,到最後,幹脆直接消失了。
老人睡在床鋪上,雙眼緊閉,眉目舒緩,呼吸平穩,如果忽略他依然可怖的肚皮和肚皮上的紙符,幾乎像是睡着了。
又過了幾分鐘,的場千奈美微動的嘴唇才停了下來。
她放下右手,左手食指依然點在紙符上,聽見身後人問道:“這是……已經解決了嗎?真不愧是的場”
“沒有。”沒等那人說完,千奈美頭也不回地打斷他。
緊接着,她提出要求:“請準備一個泥甕,底部面積不能小于成人手掌大小。材料和花紋沒有要求,請盡快,最好在半小時之內送過來。雖然我現在用紙符鎮住了他腹中妖怪,但之前拖得時間太久,你們組長的身體撐不了多長時間了。”
安靜一秒鐘,身後再次響起低喝:“聽見沒有!趕快去找!半小時,不,十五分鐘之內務必要找到!”
随後便是一陣嘈雜紛亂的腳步聲。
的場千奈美面無表情地看了看指尖下的紙符。
隔着薄薄一張符紙,她感覺自己像是按在一塊堅硬的冰塊上,源源不斷的寒氣透過紙符刺進指尖,根本不像是活人皮膚的觸感。
她沒故意吓唬這些人,超過三十分鐘,這老人就要魂歸地府,到時候就算取出他肚子裏的妖怪也沒用。
幸運的是,在這棟大宅裏,似乎本來就有這麽一個符合要求的泥甕。
因此千奈美沒等多久,就有個穿運動服的青年抱着一個灰白色的甕罐,小心翼翼走進房間。
千奈美掃了眼這青年運動褲下微微顫抖的雙腿,擡眼看向那只泥甕。
這一看,饒是她都有些無語。
這只甕罐造型優美,表面光滑,用一些彩色顏料描繪了精美的圖案,一看就是屬于價格昂貴的古董擺設。
用這甕來裝妖怪,千奈美都替它感到可惜。
不過既然委托方都願意拿這罐子給她用,她也就不用多嘴了。
指揮那名青年将泥甕翻倒過來,底朝上,口朝下,正懸在組長腹部上方,甕口正好對準紙符中心,也就是肚臍位置。
随後,千奈美用空閑的右手扯開之前放在一邊的長條物體上的布料。
裏面黑色的木料剛一露面,她就聽見門口那群人再次起了騷動。
那是一柄太刀。
當千奈美将刀身從刀鞘裏抽出時,一道月光似的反光從房間一角一閃而過。
此時透過窗戶能看見,外面的天色已經漸漸暗了下去,原本夕陽的紅光已徹底消失不見。
千奈美翻轉手腕,平舉長刀,将利刃對準組長的肚子。
“請務必舉穩,千萬不要松手。”千奈美對那個舉着泥甕的青年說。
不等對方回答,她就果斷動手,刀鋒從組長高高隆起的腹部平切而過。
“混賬!”
伴随着一聲齊整的爆喝,還有紛紛響起的手|槍保險聲,舉槍的衆人只看見一道黑影從他們組長的肚子裏飛竄進泥甕。
那個他們以為是來趁機行刺組長的女高中生,擡起左手輕輕一掀,就将那張紙符從組長肚皮上揭起,反貼在倒懸的甕口。
泥甕在青年雙手之間猛地一陣搖晃,但因為的場千奈美之前的吩咐,還是沒能逃出已有準備的青年掌心。
泥甕裏的東西見逃脫無望,掙紮了一陣後,只能頹然認栽。
整只甕罐在青年雙手間重新歸于平靜,拿着它的人卻像在捧着一個燒紅的銅塊,很想甩手扔掉又不敢。
再看躺在床褥上的月川組組長。
原本高高隆起的肚皮像紮破了的氣球一樣消了下去,他本人也緩緩張開了眼。
歷經無數大風大浪的月川組長只覺自己做了一個無比漫長的噩夢,渾身上下酸痛不已,又有一種劫後餘生的喜悅。
沒等他品味好這番複雜的心情,一睜眼,就看見一柄吹毛斷發的利刃橫在眼前。
月川組長頭皮發麻,下意識怒吼一聲:“混賬!”
聲音中氣十足,嗓門孔武有力。
立刻引來衆人歡呼:“組長!您終于好了!”
“什麽?”
正當月川組長摸不着頭腦時,懸在他腦袋上方的刀刃已被收回。
千奈美還刀入鞘,擡腰挺身接過泥甕,扭頭朝沖過來的領頭人颔首:“貴組組長已安全生産,沒有生命危險了。”
同樣圍過來的月川組衆一開始還沒反應過來。
直到他們看見組裏顧問臉上呆滞的神情時,才意識到這位的場除妖人口中的某個詞有點不一般:“生産?”
的場千奈美已站起身,那只泥甕正口朝上被她抱在懷裏。
面對齊刷刷看過來的數張僵硬面孔,她摸了一下泥甕的大肚子,微微一笑:“是啊,父子均安,恭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