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女童說完就挂斷了電話。

佐藤則拿着手機懵了片刻。

等她反應過來時，整個人都不受控制地開始顫抖。

因為她想起來藤子是誰了，也想起來一個關于人偶的都市傳說。

據說曾經有個住在十三層樓的年輕女性，扔掉了小時候祖母送給她的人偶。

然後那個被取名叫“瑪麗”的人偶便打電話給那名女性。

第一個電話是怒氣沖沖的質問，瑪麗質問年輕女性為什麽要扔掉自己。

五分鐘後，第二個電話就變成了——“莫西莫西，我是瑪麗，我現在在你公寓門口。”

然後過了五分鐘，第三個電話來了——“莫西莫西，我是瑪麗，我現在在你公寓的2樓。”

又五分鐘，變成了——“莫西莫西，我是瑪麗，我現在在你公寓的3樓。”

就這樣，瑪麗每隔五分鐘打來一個電話，一步步從公寓門口，上到十三層樓，最後停在年輕女性的家門口……

回想起這則“人偶瑪麗”的都市傳聞，再聯系自己的所作所為，佐藤小姐差點沒暈過去。

但奇怪的是，在她六神無主地過了五分鐘後，她并沒有接到“藤子”的下一個電話。

那晚佐藤小姐一夜沒睡，卻并沒有等到後面的電話。

佐藤小姐便抱着僥幸的心态，安慰自己那個電話只是某個朋友的惡作劇，因為第二天晚上，她也沒接到電話。

就在佐藤小姐以為這真的只是個惡作劇時，藤子的第二個電話在第三天晚上打了過來，而且時間跟前天晚上分毫不差：“莫西莫西，我是藤子，我現在在你公寓門口了。”

從那以後，每隔一個晚上，“藤子”就會和都市傳聞裏的瑪麗一樣打來一個電話，通報自己的位置。

“我試過找朋友過來一起過夜，自己換地方住，甚至還報了警，卻都沒用！”

佐藤小姐放開手裏的茶杯，緊緊環抱住自己的雙臂，牙關咯咯打顫：“我知道，我知道……她不會放過我的。”

千奈美皺眉，開口問道：“今晚會打電話嗎，按照傳聞的順序應該到哪了？”

佐藤小姐擡起眼，用滿眼的紅血絲，滿懷恐懼地看向自己家門。

就在此時，牆壁上的挂鐘指針指向七，佐藤小姐的手機也應聲而響。

來電的是個沒顯示的號碼。

按照都市傳聞中的順序，這次人偶所在的位置應該就在門口。

在千奈美的示意下，佐藤小姐用顫抖的手指劃開鎖定的屏幕并打開了揚聲器。

立刻，一道稚嫩尖銳的童音從揚聲口中傳出：“莫西莫西……”

當聲音響起的同時，千奈美也站起身，從門人手中接過太刀。

她一邊朝門口走去，一邊開口。

最後，千奈美平淡的嗓音正好和電話裏藤子的聲音重疊在一起——

“我是藤子，我現在在你房間門口。”

“藤子，你就呆在原地，不要走動。”

兩道音調不同的女聲同時結束，佐藤小姐的房門應聲打開，門外正站着一個約五十厘米高的人偶。

白皮，黑發，紅唇，穿着古舊到有些褪色的紅色和服，一道深黑的裂紋從脖子一直蔓延到人偶的臉上。脖子和臉用黃色紙膠帶黏住，看上去比普通人偶更加詭異。

見到手拿太刀的千奈美，一道刺耳的尖叫從人偶微張的小嘴裏爆發出來，刺得房間裏的佐藤小姐和的場門人都有一瞬間的暈眩。

千奈美卻似乎絲毫不受影響，手起刀落。

一道白芒劃破走廊裏的黑暗，尖叫聲戛然而止。

不消片刻，千奈美拎着一只身首分離的女體人形重新返回屋內，進來時還順手将房門關上。

一見到“藤子”人偶，佐藤小姐就捂住了自己的嘴。

看她的眼神，很難分辨她是想阻止自己尖叫還是哭泣。

千奈美将娃娃扔到地板上，一腳踩住娃娃身體，左手提着腦袋，右手太刀尚未回鞘，看上去特別有震懾力。

這種震懾力顯然安撫到了佐藤小姐。

她慢慢放下手，驚懼而扭曲的面孔慢慢恢複正常。

就在此時，被千奈美踢在左手中的人偶突然張嘴說話了：“佐藤，佐藤，你為什麽要這樣對我，我好痛哦。”

嗚嗚嗚的哭泣聲從人偶嘴裏傳出，同時兩行血淚從漆黑的瞳孔裏流下。

“好痛，好痛……佐藤，我好痛。我只是想和你做朋友，你為什麽要這麽傷害我呀佐藤。”

佐藤小姐癱在椅子上起不來，剛恢複平靜的面容又開始抽搐：“你，你說的這是什麽話！明明是你……”

“我根本沒有傷害你啊。”人偶藤子嗚嗚哭訴，“我只是想回來找你。我不想跟你分開，我們不是好朋友嗎？”

望着人偶那幾乎快裂成兩半的慘白臉孔，佐藤小姐微微有些恍惚。

她突然回想起小時候自己剛得到“藤子”時的開心。

她給它取了名字，将自己喜歡的花花發卡和它分享。每天晚上都會抱着藤子入睡，睡前還會跟藤子分享一天開心、不開心的事。

甚至當她喜歡上第一個男孩子的時候，佐藤也會把自己的心事和藤子分享。

十三歲的佐藤躺在床上，抱着藤子摸着它的頭發承諾：“藤子藤子，我們要做一輩子的好朋友。”

“佐藤佐藤，我們不是說好要做一輩子的好朋友嗎。”藤子的腦袋嘤嘤哭泣，原本上揚的嘴角都變成了下撇的形狀，臉頰上的血淚依然在源源不斷滾落。

“我好痛哦，佐藤，你能不能抱抱我，我好痛。”

原本雙腿發軟的佐藤小姐不知哪來的力量讓她可以撐起身，向前邁步：“好……我們做朋友。我以後再也不會扔掉你……”

人偶笑了起來。

下撇的嘴角重新上揚，就連漆黑的瞳孔也彎成兩道月牙：“我好開心啊，佐藤。我們又和好了，我好開心。”

“我也很開心……”佐藤喃喃，朝藤子伸出手。

卻在碰觸到藤子之前，被人攔了下來。

剛才一直坐在一旁保護佐藤的西裝男不知何時已經站了起來，就是他擋住了佐藤的手：“佐藤小姐，請您清醒一些。不管這只妖怪的本體是什麽，它已經變成妖物，是不可能對人類抱有善意的。”

陷入恍惚的佐藤陡然清醒。

她觸電般收回手。

藤子在這時再次開口：“佐藤，你不要聽別人胡說呀。他們是除妖師，本來就對妖怪充滿偏見！你不是知道偏見會多害人嗎，你國中的時候就是因為被歧視才被別的女生孤立。

我是你的朋友，是你的人偶，怎麽會傷害你！

我還是你媽媽送給你的生日禮物，就是替你擋災的啊。你難道不記得小時候，你差點溺水死亡，最後被成功救出，我卻被發現掉進浴池裏的事嗎？那就是我在替你擋下的啊，因為我們是朋友！”

它這樣一說，佐藤的心又動搖起來。

她正要重新伸手，就聽提着藤子腦袋，踩着藤子身體的女高中生冷冷道：“死到臨頭，還敢蠱惑人心！”

“等，等等！”

佐藤想要阻止，伸出去的手卻遲了一步，藤子本就搖搖欲裂的頭顱被扔到地板上。

接着數刀白光閃過，藤子的腦袋和身體就在佐藤眼前被四分五裂。

一道紙符落在人偶碎裂的屍首上，那些木頭碎片随即化為一縷黑煙升起，很快就消散在了空氣中無影無蹤。

佐藤怔然，伸出的手依然停留在空中，兩行眼淚從她臉頰滑落。

她……真的忘記了呢。

都忘記了。

正因為國中時被其他女生排擠孤立，所以才沒有朋友，所以才只能向藤子傾訴心事。

還有小學時回鄉下外祖母家過暑假，掉進池塘裏差點被淹死，還好有人路過救了她。回到家之後，到處找不到藤子，最後在外祖母家放滿水的浴池裏發現了藤子……

藤子說的沒錯。

她們一直都是朋友啊。

藤子甚至救過佐藤的性命。

佐藤卻忘記了藤子。不僅打破了藤子的腦袋，把藤子扔掉，甚至還請來除妖師徹底毀滅了藤子……

“佐藤小姐。”

跪坐在地板上的佐藤茫然擡頭，那個漂亮的女除妖師正收刀回鞘，對她說：“您不要被妖怪騙了。它之所以會那麽說，只是想讓您替它求饒，讓我放過它。如果您真的被它欺騙，留它在身邊，您很快就會被它取而代之。這才是它真正的目的。”

佐藤嘴唇微微蠕動，無法發出任何一點聲音。

她的心已徹底混亂，不知道是該聽誰的。

看出這一點，千奈美走過來，蹲下身，覆蓋住佐藤按在地板上的手：“難道您沒發現嗎，在它給您打電話的這些日子裏，您在迅速消瘦。恐懼等負面情緒會加速鬼怪侵襲的速度，您越是害怕，它就越是強大。如果您沒聯系上我們，今晚，最遲後天晚上，您就會被它徹底取代。”

“可是……”佐藤發現自己終于能出聲，就是聲音沙啞得厲害，“可是藤子沒說錯……它的确幫我擋了災。你們是除妖師……”

一旁的的場門人皺起眉。

千奈美丢給他一個“稍安勿躁”的眼神，繼續心平氣和地講道理：“它曾經替您擋了災是沒錯，但正如我的同伴剛才說的那樣，無論妖怪的本體是什麽，當它化為妖物後，就有了自主意識。有了自主意識的生物，是不可能甘願繼續做您的替身，替您擋災。妖怪也好，惡鬼也罷，和人類比起來，它們始終是異類，凡是異類是不會讓人類的性命淩駕在它們自己的生命之上。”

“是……這樣嗎……”佐藤眼神空洞地望着千奈美。

的場千奈美在她鏡子一樣的瞳孔下緩慢而堅定地颔首：“妖就是妖。所以才需要我們除妖人的存在。”

佐藤沉默下去，似是被說服了。

***

從佐藤的公寓樓出來時，已經快晚上九點。

那名的場門人負責開車，千奈美則坐在後座上抱着自己的武器沉思。

門人對佐藤剛才的懷疑依然耿耿于懷：“這些普通人，總是這麽輕易就被妖怪欺騙，真的被騙了之後才知道害怕後悔。”

千奈美回神，淡淡道：“所以才需要我們啊。不要說普通人了，就算是除妖師，也會被妖物蠱惑。甚至相較于普通人，因為經常接觸那個世界的生物，我們更容易對那些生物産生感情。”

門人不屑：“真正意志堅定，心靈強大的除妖師是不會被動搖的。就像當家的和您，只有人利用妖鬼的份，不可能反過來被控制。對了，”

他想起什麽，小心問道：“這一次的人偶依然沒有被您看上嗎？”

千奈美已經懶得回答這個問題了，坐在後座上無聲搖頭。

門人苦笑：“您是以後都不打算使用式神了嗎？或者您說一個想要的類型，以的場家的力量，總是能替您找到的。”

“不用了。”千奈美拒絕，“比起妖物鬼怪，我更相信自己的力量。”

前世的師父就是太過信任妖怪，才會……

想起不愉快的事，讓千奈美心情更糟。

開車的門人通過後視鏡察言觀色，立刻轉移了話題：“說起來，這次的委托還有個疑點我還沒弄明白。”

“什麽？”

“既然那個人偶在佐藤小姐呆了那麽多年都沒作祟，怎麽這一次突然就變成了妖物？難不成被遺棄，真的能讓一個人偶爆發出那麽大的力量？”

“誰知道呢。”千奈美揚手打了個呵欠，有點懶懶地，“有時候，非人的執念比人類的要更加強大可怕。”

所以這個世界才會出現各式各樣的妖怪神靈鬼魂。

就算是在這個國家，的場家拼盡全力，也不可能把它們全部消滅。甚至因此有一部分除妖師相信，妖怪和人類一樣，是構成這個世界的必要因素之一。

妖怪和人……

千奈美低頭盯着自己掌心的指紋，若有所思。

她兩輩子都逃不了與其糾纏的宿命。

……既然逃不了，也就不用逃了。

轎車在一所占地面積巨大的和宅前緩緩停下，宅邸的大門已經被打開，裏面的主宅以及主宅連通大門的路邊倶是燈火通明。

的場千奈美走下車，剛跨進大門，道路兩旁的兩排門人就齊刷刷低頭行禮：“大小姐，歡迎回來！”

他們的身後，都有普通人看不見的黑色面具式神，這些式神和他的主人們一樣，在向千奈美行禮。

這就是的場一門。

在整個除妖師中都屬于最頂尖的一族。

想到這一世的親人，千奈美目光柔和了下去：“嗯，我回來了。”

***

雖說普通人總是很容易被妖怪蠱惑，看見妖怪真面目後又會恐慌，但對這些隐藏在黑暗中的生物，人類又會打心底感到好奇。

這一點，無論過去還是現在，永遠不會改變。

從古至今，各式各樣的怪談盛行，衆多妖怪在大衆口中頻頻出現。有些是事實，有的卻是無稽之談，還有的正是先有了怪談，後面才誕生了相應的妖物。

對這些數目種類繁多的妖怪，如果要逐一追殺，不要說一個的場家，就算把全R國的除妖師聯合在一起，也殺不完。

所以大多數除妖師都秉承着兩個原則：非委托不殺，非撞上的不殺。

的場家也不例外。

在處理完人偶藤子的委托後，千奈美清閑了兩天。

正當她等待下一次需要自己出手的委托時，浪漫學園裏漸漸流行起一則關于妖怪的傳聞。

說起這只妖怪，學生們都不陌生，跟“人偶瑪麗”一樣，屬于老牌的都市傳聞之一。

之所以會突然風靡整個學園，還是因為有學生聲稱親眼看見了傳聞的主角，那位八尺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