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近兩年來,京城勳貴之間開始流行起養寵物,兇猛者如豺狼虎豹,溫順者如貓鼠兔子,但凡是想得到抓得到容易養帶得出門的,就都有人養,漸漸的還發揚出了鬥獸的文化。
而引領了這場風潮的安王蕭衍,卻是其中異類。
寧康八年,六月十六。
奉命遠赴安德州退敵的安王得勝歸來,一大清早的,臨安城南大街上,就站滿了得知消息前來迎接的百姓,路邊的酒家樓上臨窗的位置更是早早被訂下了,窗戶大大的開着,不斷有丫鬟打扮的姑娘探出頭來,朝入城的方向張望,又失望的縮回去。
大興朝新帝繼位八年以來,一直勤于朝政關心民生,在他的努力之下,百姓的生活水平直線上升,無不交口稱贊新帝賢明。
然而去年臨近年關,一貫安分的番邦忽然之間不安分了,屢次來犯大興邊境,掠走牛羊無數,擾得民不聊生。
邊境守将數次迎敵,最終落得慘敗而歸,每次送來戰報,皇上都要氣得幾天吃不下飯,原本叫嚣得最兇的大臣們,也紛紛夾起尾巴做人。
而作為天子腳下的子民們,皇上不開心了,他們理所當然也過得不好,就差連喘口氣都小心翼翼的了。
可以說,全京城的人都沒能過上一個好年,并且這種沉重的氣氛一直持續到安王大勝番邦的捷報傳回來。
整個臨安城的大半的百姓都湊到了南大街上迎接安王凱旋歸來。午時方至,便見得一隊個個身披堅甲騎着高頭大馬的人馬從城門而入,一路行來,引得歡呼聲無數。
備受矚目的安王位于隊伍的正中間,騎着白蹄烏,一身銀甲,在陽光照射下熠熠生輝。而比他更受矚目的,是他肩上停留的那只碧蝶。
衆人原以為這是個意外,後來有細心者發現,蝴蝶身上竟然拴了一根細如蟬絲的銀絲線,線頭則在安王手中。
随着這個消息傳開,原本震天的歡呼聲漸漸消失,南大街的最後一段路上,更是只剩下細碎的交談聲。
那一天之後,京城的勳貴之間,悄無聲息的開始流行起養寵物,千奇百怪者皆有之,經過時間的洗禮之後,留下來的都是比較好養活且能帶出去的,諸如蜜蜂螞蟻蟾蜍等,都被淘汰了。
而安王的蝴蝶卻始終是一個傳說,不僅安然無恙的活過了春夏秋冬,并且又活過了第二個春夏秋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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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年兩前番邦大敗之後,這兩年來,大興朝內外基本都是一片繁榮安定的景象,坊間歌舞升平,百姓生活欣欣向榮。
安王自然就不用遠赴邊境退敵,安安生生的在京城過了兩年悠閑而順心的日子。
這一天,用過早膳之後,安王換了便裝,例行出門溜蝴蝶。
細如蟬絲的銀絲線一頭拴着蝴蝶的身體,另一頭則在安王的手指上戴着的玉扳指打了一個結,蝴蝶飛到哪裏,他便跟到哪裏,整個過程中,他手中的銀絲線幾乎沒有繃緊的時候。
于是臨安城的百姓就經常能在各種本來不該是勳貴子弟出沒的地方見到安王的身影,久而久之,他們甚至對于安王的蝴蝶都眼熟了,只要看到,就會主動的避開。
要知道那可是安王放在手心裏捧着的寶貝,誰要是不小心磕着碰着了,下場可想而知。
瞧着蝴蝶飛得有些急了,安王便漸漸的放長了手中的銀絲線,不緊不慢的跟着,若是前方出現什麽障礙物,他則會适當的收緊銀絲線,以免被絆住。
蝴蝶越飛越低,安王琢磨着該收線了,誰知下一刻異變突生。
只見轉角處忽然蹿出一個渾身火紅的物體,一躍而起之後,又迅速的鑽回牆後,而原本拴着蝴蝶的銀絲線垂落在地,上面空無一物。
這一切發生得太突然,安王愣了片刻才回過神來,頓時怒火中燒,大喝一聲“大膽小賊”便匆匆追了上去。
那道影子矯捷的穿過無數人煙稀少的巷子之後,終于在北城區的一個偏僻胡同口停下了,竟是一只毛色火紅的狐貍。
一口氣不停歇的追了這麽遠,饒是安王也忍不住有些微喘,他心中祈禱着這小畜生別把他的寶貝蝴蝶吞下肚子,正準備撲上去将之捉拿,便聽得不遠處傳來一道有些熟悉的聲音。
“曲姐姐,你的小狐貍回來了,不知道這次又給你帶個什麽東西回來了!”
安王聞言一愣,若是他沒記錯的話,這似乎是英國公家的四小子,虛歲才六歲,平日裏最是調皮搗蛋,沒少被英國公揍得滿地找牙。
他怎麽會在這裏,并且似乎還知道那只膽敢偷他蝴蝶的小畜生?
然而他的疑惑還未曾揭開,便又聽到那邊陸續傳來幾道喊聲。
“李小四,你的阿牟都要輸了,你還在那邊幹嘛?”
“你可別想着找借口耍賴啊!”
“就是,別以為讨好曲姐姐的小狐貍,就能安穩無憂了!”
這些說話的人,或多或少都給他一些熟悉的感覺,不過對于安王來說,目前最重要的,是從小狐貍嘴裏救回他的寶貝蝴蝶。
他幾步上前,便見巷子往裏走上十來步,有一片寬敞的空地,七八個身着華服的孩子圍成一圈蹲在那裏不知做什麽,旁邊站着各自的仆從。而那只叼走了他蝴蝶的小狐貍順着空地旁邊堆放的雜物,輕松躍上牆頭,跑了一小段後,躍上了旁邊一間屋頂上。
屋頂上坐了一個身着紫衣的年輕姑娘,一頭青絲以幾支銀釵挽起,鬓邊各自留出一縷青絲,她微微低下頭,發絲便順着臉頰滑下。只見她将手放到膝上攤開,小狐貍順勢便張開嘴,将東西放到了她手中。
果然是他的蝴蝶!
萬幸還活着,否則他就是扒了那個小畜生的皮也不足以洩恨。
緊接着,他就聽到那個紫衣姑娘驚訝道,“咦,這不是我的碧蝶嗎,你是從哪裏找來的?”
胡說,那分明是本王的蝴蝶!
安王正想開口反駁,話到嘴邊卻忽然停住。
那只蝴蝶他雖然養了兩年,可是一開始的時候,的确不是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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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年前,安王奉旨前往安德州退敵,大獲全勝後,一路緊追番邦殘兵逃将,卻不想追了一段路途之後,原本潰不成軍的番軍忽然調轉方向,一改逃亡之勢,拼盡了性命生生将他與衛兵隔離開來。
安王幾次欲突出番軍包圍與将士會合,卻始終未能成功,還落了幾處傷勢,只得調轉馬頭往不遠處的密林中奔去。
只是在進入密林之前,躲避不及,身上中了數箭,其中一支羽箭更是幾乎将他的胸膛射了個對穿。
他策馬在密林中穿行,俯下‖身緊貼着馬背以躲避林中繁茂的枝葉,行至深處時,終于力竭不支摔下馬背,順着一個小斜坡翻滾了幾圈之後,被一顆大樹攔下,仰面躺倒在地上。
身上的箭支因為這個意外,雖然折斷了部分,卻是刺入得更深。
失去知覺前,他隐約聽到番軍将帥的怒吼聲。
那時的他一度以為自己活不下去了,即便未被番軍找到斬殺,他一身的傷勢也不是軍醫能夠治好的。
可當他再度醒來時,雖然依舊躺在樹下,全身的傷勢卻不藥而愈。他坐起身來,便發現手上停了一只碧蝶,比尋常的蝴蝶要大上一些,手邊留有一紙書信,上書:此乃你的救命恩人,切記善待,我不日便會來取回。
字跡娟秀,似女子的筆跡。
他看着那只蝴蝶,沉默了許久,之後便聽得衛兵的呼喊聲遠遠傳來,他略一猶豫,便解了腰間玉佩的穗子,試着去拴住蝴蝶的身體。出乎他的意料,那只蝴蝶竟然一動不動任他拴住。
在衛兵找來之前,他又在那棵樹下找到了一只耳環,很像是西南苗疆女子的飾物。此後的幾日,他都會帶着蝴蝶以及那只耳環去密林中等待,可是直到他回京,也沒見到留信的人找來。
從那以後,他就一直小心的養着那只蝴蝶。原以為這個小東西活不過四季,沒想到竟然一直好好的活到了如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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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王看着他養了兩年卻還是要用銀絲線拴着才能帶出門溜的蝴蝶,仿佛京中女子飼養的貓兒一般乖巧,翩然飛起落到紫衣女子的指尖,随着女子的手指不厭其煩的轉動,最後落在了她的發間,好似一朵造型別致的珠花。
所以,那就是他苦苦追尋兩年卻始終未有音信的救命恩人嗎?
而今忽然得見,與他相距不過數百步,他卻是覺得腳下似墜有千斤重物,以至于舉步維艱,只能原地駐足遙望。
那女子卻仿佛感受到了他的視線一般,緩緩轉過頭來。
四目相對,她的雙眼眼眸黝黑,又仿佛夾雜了一絲紫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