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16

穆羽看着眼前之人,思緒陷在一片迷惘。周遭景物紛繁,恍惚難辨,唯她,如此清晰……

是幻象,還是魔物變化?

他怔怔想着,遲遲不曾回應。

曲喬見他如此,擔心不已。她半跪下來,伸手向他,想查看他的傷勢。穆羽見狀,卻是一退,刻意避開了她的手。

曲喬不解,正要詢問時,卻聽柔媚女聲在身後響起,滿帶佻達:“這就是你的人?”

便在這言語之間,烈烈魔氣如寒冬凜風席卷而來。穆羽身子一震,心口劇痛有如火灼。他咬牙,強撐着想要迎戰。但不等他舉動,曲喬已站了起來,将他護在了身後。

曲喬望着那妖嬈女子,學着先前那兩個少年般喚了聲“主上”,而後道:“別傷害他。”

女子聞言,也不應答,只是擡起手來,輕輕一掠。身旁景色如織錦一片,随她指尖劃過,抽散為絲,纏繞飄搖。

“好有趣的術法……”女子道,“本座就奇怪,你這般的大妖,天下竟無一人知曉。原來,全仗着這‘萬象森羅’啊。”

曲喬不知如何回應,只好答了聲:“嗯。”

女子笑着走近幾步,伸手撫上曲喬的臉頰,半帶寵溺地道:“當年你說會為了報恩好好修煉,果真沒有令本座失望。真乖。”

被這麽一誇,曲喬倒有些不好意思了。她低了低頭,道:“也沒什麽,主上用得上我就好。”

“自然用得上。”女子含笑,如此回答。

曲喬還她一笑,又繞回前頭的話題,“主上,那他……”

女子指尖輕輕劃落,點上曲喬的唇,止了她的言語,道:“不必說了。這顆金蕊,本座賞你了。”

“多謝主上!”曲喬歡喜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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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說謝還太早。”女子垂眸,看了穆羽一眼,道,“我雖不要他的金蕊,但他中了‘墨噬’之術,只怕也活不了多久了。”

曲喬一驚,頓生滿目惶恐。

女子看着她的神色,悠悠道:“不過,本座不會攔着你救他,只看你有沒有這個本事了。”一語說罷,她放聲而笑,倏忽匿去了身影。

随她離開,周遭的魔氣頃刻收盡。曲喬靜待片刻,确定無礙,便将法術收去。朝陽赫赫,恰正升起,重還世間一片清正光明。

曲喬松了口氣,轉身查看穆羽的傷勢。見他神色痛苦,跪身不起,她扶上他的手臂,問道:“你還好麽?”

穆羽凝眸望着她,待确信她的真實,他強打笑容,應她道:“多謝。”

他的聲音低微,聽來虛弱不堪。曲喬心中難過,又添愧疚,“謝什麽……都是因為我,主上才……”

穆羽想起方才的事,心中自有萬般疑惑。他蹙了眉,問道:“主上?”

曲喬雖有顧慮,卻還是老實應他:“她是我的救命恩人。”

“她是魔物,或許還是殛……”穆羽正要追問,卻見一衆同門正趕過來,忙咽下了要說的話。

他如此反應,自然是不想令同門有所誤會。曲喬滿懷欣慰,含笑開口,對他道:“我幫你療傷吧。”

聽得這句話,穆羽卻是遲疑。他沖她笑了笑,搖頭道:“不用,小傷而已……”然而,他話未說完,心口卻又生劇痛。那痛楚有如活物,緊纏着心脈,幾乎要将他的生息扼斷。他強忍着不喊出聲來,更緊拄着短矛不讓自己倒下。

曲喬見狀,自是萬分緊張,但就在她想引動金蕊之時,穆羽卻一把握住了她的手腕。

“沒事……”穆羽的聲音裏夾雜着喘息,顫抖零落,“讓……我師兄……就好……”

曲喬不解之際,流徵幾步趕了上來,伸手扶住了穆羽。穆羽看了流徵一眼,未及言語,握着短矛的手便頹然松開,無力地倒下了身。流徵也無話,架着穆羽站了起來,往不遠處的屋舍走去。

曲喬舉步緊随,卻聽旋宮的聲音清冷,在她身後喚道:“姑娘。”

曲喬一怔,頓了步子。她回頭,就見旋宮神色漠然,正緩步向她走來。

旋宮在她面前站定,冷然問道:“不是不能遠行麽?”

曲喬也不知怎麽回答才好,正思忖時,卻聽旋宮又道:“我終究不知姑娘是敵是友,自然也無法相信姑娘。還請姑娘好自為之,莫令我等為難。”

旋宮說罷,舉步繞開了曲喬。曲喬看着她走進屋舍,心想跟上,偏又膽怯。這時,清商走到了她身旁,抱拳行了禮,招呼道:“曲姑娘。”

曲喬望着她,只是沉默。

清商見她滿目憂愁,勸慰道:“我師姐并無惡意,只是對姑娘的身份有所顧慮。委屈姑娘随我到別處休息吧。”

曲喬知她溫善,笑着搖了搖頭,道:“不用,我在這兒等就行。确認他沒事,我就回去了。”

清商聞言,無奈一嘆,道:“好。”言罷,她颔首告辭。

清商走後,四周便沒了人。曲喬靜靜等着,時光寸寸流逝,她的擔憂亦層層加深。先前那女子說過的話,想來甚是不祥。什麽“只怕也活不了多久了”,又什麽“看你有沒有這個本事”……種種言語,無不危險。那所謂的“墨噬”,到底是如何厲害的術法?

她苦苦思索,卻終是無解。轉眼日上三竿,治療卻仍未結束。而到了此刻,她要憂慮的,已不僅僅是穆羽:疲憊,由心而生,漸漸充斥全身。和煦日光,陡然灼目。眼前的景物,如水中倒影,滉漾成一片朦胧……

曲喬的身子一晃,險些摔倒。她醒了醒神,看了看天色,心中不禁焦急起來。

這麽等下去不行……不管了,救了他馬上走!

曲喬思定,疾步上前,推開了那緊閉許久的房門。她方一踏入,就見旋宮、清商、孟角和流徵四人正站在房中,似在議事。見她闖入,旋宮眉頭一皺,喝道:“放肆!”

“我無意冒犯……”曲喬一邊說,一邊四下張望,她看到左邊的內室,尋思穆羽就在裏頭,“我找阿羽,見完就走。”

旋宮不悅,正要阻攔,卻被流徵擋下。旋宮對上他的眼神,要出口的呵斥生生止住。她閉目轉身,再不言語。流徵望向曲喬,淡然道:“姑娘請便。”

曲喬自是歡喜,道了聲謝,舉步進了內室。

穆羽早已聽見她的聲音,卻無力作為。見她進來,他努力半撐了起身子,沖她笑了笑。

他的笑容,讓曲喬多少放了心。她走到床邊,問道:“你的傷怎麽樣了?”

穆羽笑着,點頭應道:“不礙事。”

他說得輕巧,聲音卻依舊低微虛弱。曲喬聽在耳中,哪裏又能信他。她靠近他一些,想要查看他的傷勢,但就在她伸出手來的時候,他匆匆一退,如先前般避了開來。

曲喬的手僵在半空,心中滿是疑惑。她略想了想,對他道:“讓我看看傷勢。”

穆羽笑道:“都好了還看什麽?對了,你怎麽會到這兒來?”

曲喬知道他是要扯開話題,哪裏會應他。她沉默着,垂眸看了看他的胸口。新換的衣裳整潔幹淨,将先前的傷口遮得嚴實……

是當真無礙,還是他在隐瞞什麽?

曲喬不禁又想起那些隐帶危險的話來,一時擔憂更甚。她心一橫,也不管他願意與否,直接扯上了他的衣襟。

穆羽一驚,慌忙抓住了她的手腕,止了她的舉動。

這般抗拒,讓曲喬皺起眉來:“你傷得很重是不是?”

“沒有啊。”穆羽笑道。

曲喬的眉頭皺得更緊,索性與他角力。穆羽使不出多少力氣,便也不與她硬碰。他松開手,借力往後一退,拉開了尺餘的距離。

“我有點累了,讓我睡會兒吧。”穆羽笑着說完,躺了下去。

眼看他翻了個身,以後背相對,曲喬不免氣惱。她一咬牙,幹脆上了床去。她傾身,伸手撐在他的枕上,困他在自己的雙臂之間,咬着字重複道:“讓我看看傷勢!”

穆羽一陣惶窘,他不敢轉頭,只是維持着側躺之姿,久久沉默。

曲喬又是生氣又是無奈,只好老實對他道:“這兒離我的本體太遠了,我支持不了多久的。你乖乖讓我治行不行?”

穆羽聽她這話,反倒生了緊張,忙道:“我沒事,你趕緊回去吧。”

“你有沒有聽明白我的話?”曲喬氣道,“我是為你而來,治好你我才回去!”

“我真的……”穆羽話未說完,劇痛又生,迫他呻吟了一聲。

曲喬一見,扳過他的身來,一把拉開了他的衣襟。出乎她意料的是,他的胸口之上,并無任何傷口。

“诶?怎麽會……”曲喬訝然。

穆羽緩了口氣,笑道:“我都說了我沒事啊。”

“可是……”曲喬見他神色痛苦,怎麽也不能相信。

“我傷得不重,你的金蕊已為我愈傷,我只是還需要時間養息……”穆羽說罷,又提醒她道,“你知道的,我虛耗太過。”

曲喬看着他光潔的肌膚,蹙眉自語:“是這樣麽?”

“是啊。”穆羽又笑,“所以,不必擔心……”

曲喬雖還疑惑,卻再無理由懷疑。就在這時,她猛然意識到自己的姿勢,登時紅了臉。她慌忙跳下了床去,道:“對不起,我太着急了。”

穆羽抿唇一笑,也不言語。

曲喬沒了話,也不好意思多留,讪笑着道:“那我回去了。你好好休息。”

“嗯。”穆羽低低應了一聲。

曲喬見他神色倦怠,有些後悔自己擾了他。她道了聲再見,轉身往外去。剛走到門口,她又想起了什麽來:

他是不是沒把衣服拉好,也沒蓋上被子?會着涼的吧?

她有些擔心,不由緩下了步伐。

不對。他似乎是沒力氣舉動,甚至連說話也……一定有什麽不對!

思及此處,她心中不安如浪潮翻騰。她步伐一頓,轉過了身去。

穆羽見她回轉,微露了惶然。曲喬快步走到床邊,伸手摁上他的心口,徑自催動金蕊,全不給他開口言語的機會。

然而,就在金蕊脈動與她的力量相和之時,漆黑墨色從他的心口滲出,瞬間染上她的指尖,攀援蔓延。刺痛,油然而生,引她心悸。

墨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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