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20

旋宮下了山,便見孟角領着幾名精英弟子正焦急等待。原來,他們本是追着旋宮而來的,不想趕到之時,忽有強大魔障籠罩全山。衆人正要做法突破,那魔障又倏忽散去。孟角不明就裏,不敢貿然行事,這會兒見了旋宮,忙迎了上去,道:“師姐,你出來就好了……你傷得不輕,山中到底發生何事?”

旋宮看了他一眼,只恹恹不語。她沉默片刻,禦風飛天,往廢村的方向去。孟角見狀,也不好多問,緊跟了上去。旋宮有傷在身,飛行片刻便要落地小歇,如此反複。孟角看在眼中,心想勸她,卻又知自己勸不住,便只好随她去。費了好半日的功夫,衆人方才趕回廢村。此時天已三更,但經過昨日一事,弟子們皆不敢休息,各自站崗巡守不提。

旋宮飛身落地,也不給自己喘息休息的機會,便朗聲開口,道:“所有人即刻收拾,備齊兵刃法器,随我前去讨魔。另外傳書回教,請師尊前來。”

孟角聽她這麽吩咐,心中不解更甚,上前問道:“師姐,到底是怎麽一回事?”

旋宮蹙眉,道:“昨日襲擊我們的,不只是殛天劍侍。那魔教令主也在其中。”

孟角大驚,一時亂了思緒。

旋宮繼續道:“只怕我們幾個根本應付不了……不,即便傾我火辰之力也……”她重重一嘆,道,“再不行,只能請真君出手。”

她說話之時,清商和流徵正趕來,兩人聽得不全,卻知事态嚴重,皆擔憂起來。

清商上前一步,問道:“對了,師姐是去尋曲姑娘的,她現在如何?”

旋宮聽她問起曲喬,不由地緊皺了眉頭。她思忖片刻,方才道:“那魔教令主要取她的木髓制劍。”

清商滿面駭然,道:“那些魔物果真是沖着曲姑娘來的……”

清商話未說完,卻被孟角打斷。他一臉震愕,問旋宮道:“即是如此,為何不讓我們留下護衛曲姑娘?”

“她是殛天府的人。”

旋宮的回答冷淡平靜,透着些許無可奈何。但就是這個回答,讓衆人久久怔忡。

突兀的安靜之後,還是清商先開了口,道:“這不可能啊,曲姑娘怎麽會……”

“她是殛天府的人!”旋宮聲音一凜,幾乎是吼出了這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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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商生生噎住了聲音。正尴尬之際,孟角嘆了口氣,道:“先不論這些,那魔頭已有寶劍四柄,獨缺五行之‘木’。曲姑娘是千年桑樹,若為那魔頭制成寶劍,只怕又是一場大劫!”

旋宮颔首,道:“正是如此。那魔頭揚言,三日之後去取木髓,為今之計,只有封住那山,盡量拖延……”

她正說着,一直沉默的流徵突然意識到了什麽。他暗道了一聲“不好”,轉身就往穆羽療傷的那屋舍去。三人見狀,也察覺一二,忙跟上了他。流徵走進屋內,一把推開內室的門,就見床鋪之上被褥淩亂,哪裏還有穆羽的蹤影。

“混賬!”旋宮罵了一聲,急急地要去追人。

她沖到屋外,沒走幾步,卻不由自主地頓了步子。她擡眸眺了一眼,但見皓月之下,白雪皚皚,分外澄淨冷寂。她只覺心上也涼了起來,刺刺生痛。

三人見她停下,也不知是何用意,正要問時,旋宮轉過了身來,低着頭道:“随他去。”

不等三人反應過來,旋宮已舉步回返,繼續吩咐準備。清商和孟角皆是疑惑,唯獨流徵随旋宮轉了身。孟角了然,嘆了一聲,又對一旁憂心忡忡的清商道:“師姐,算了,到底也勸不住。”

清商滿心悵然,勉強一笑,應道:“也是。”

……

卻說曲喬在山上尋那魔種,恰逢日落,一大群蘑菇冒了出來,一只只興高采烈地要幫她找。曲喬本想着感受一下魔氣好有線索,但見蘑菇們如此,便索性由它們滿山跑。好一番功夫,蘑菇們才興沖沖地回來邀功。

曲喬随它們走到一處,就見一大群蘑菇圍作了一圈,圈中的泥土已變作了灰白之色,甚是詭異。圈子中央凝着一團黑氣,自是魔種無疑。她蹲下身去,細看了看,而後伸手捧起那魔種,凝神作法。但見她掌上生出細細枝桠,将那魔種重重環繞,不消片刻,便纏出一個藤球來。她掂了掂藤球,确定魔氣被完全阻隔,便起身對那些蘑菇們道:“咱們來玩球吧。”

蘑菇自是歡喜雀躍,眼見曲喬要抛球,它們估摸着球落地的位置,三五成群地散開,準備接球。

曲喬噙着笑,正要抛時,心上卻微微一顫。

這一顫,既輕且促,好似夏日裏穿過她葉間的蝴蝶……

她頓住了動作,怔怔出神。她知道,這顫動源自金蕊。她能感應得到,這枚金蕊正漸漸接近,卻時行時停。随時間推移,顫動愈發清晰,只是依舊微弱,而停頓也愈來愈多……

當金蕊的靠近再一次停頓下來時,曲喬笑嘆了一聲,把藤球遞給了蘑菇們,道:“你們先玩,我去去就回。”

蘑菇們點着頭,合力将球托了起來。

曲喬起身,踮步淩空。方到山外,便迎寒冷。她忍耐着,循着那金蕊的顫動而去。片刻之後,雪地之上,她找到了要找的人。

……

穆羽從廢村出來之後,也顧不得自己身上的傷勢,只是一心往曲喬那裏去。旋宮說的話,他并未聽全,但其中有一句,卻是再清楚不過——她是殛天府的人。

她如何能是殛天府的人?!

她親口說過,她與殛天府并無關系……可是,那一日,她稱呼那身具魔氣的女子為“主上”……若她真與殛天府有關,為何會舍出金蕊救他?……

他的腦海裏滿是糾結的念頭,也道不清自己是害怕還是擔憂。夜色深沉,四野曠寂,他不知自己行了多遠,停了幾次,摔過幾回……身上的痛楚早已麻木,漸漸地,連寒冷都覺察不到了……

再一次摔倒之時,他忍不住多躺了片刻。不知為何,他只覺得全身灼燙,如墜火海。雪地寒涼,倒成了慰藉。

就在這時,他聽見一個溫軟的聲音,猶疑着喚了他一聲:“阿羽?”

他的心弦,便因這一聲呼喚輕輕一顫。他撐起身來,順着那聲音望去。皎潔月下,曲喬就站在不遠處。與他四目相對時,她松了口氣,凝眸而笑。

穆羽怔了怔,拄着短矛站起了身來。

曲喬見狀,舉步上前,想要攙扶。

“你是殛天府的人?”冷不防的,穆羽問出了這句話來。

曲喬的步子登時頓住了。她看了看穆羽,而後,目光落到了他手中緊握的短矛上。她想了想,目光又移回了他身上。他這一路來得狼狽,衣衫沾滿雪泥,頭發亦淩亂纏結。只是,他的身姿站得筆直,神色更是肅然冰冷,這副模樣,有幾分眼熟,似乎是……

曲喬想到這裏,轉身就跑。

哎喲,差點忘了,先時她只是說自己要吸陽氣,他就要動手除魔衛道。如今她是殛天府的人,他豈能放過她呀!這會兒可不是來親手殺她的嘛!

曲喬暗暗叫苦,忙不疊地要飛身淩空,琢磨趕緊回山布下障眼法方是上策。

穆羽見她這般反應,一時也懵了。他反應過來,忙疾步追了上去。眼看曲喬起禦風之術,他拼盡力氣縱身而起,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将她往下拽。他傷病交加,又經了一路艱辛,更有情緒作祟,已然拿捏不住力道,這一拽分外兇蠻,竟生生将曲喬摔在了雪地上。好在積雪深厚,還不至于受傷。曲喬頂着一頭雪,驚慌地爬起身來,正準備繼續逃。卻不防自己的腳腕又被抓住,唬得她驚叫起來。

“诶诶诶!有話好說……”曲喬一邊喊着,一邊回頭。待看到穆羽時,她卻再也說不下去了。

穆羽摔倒在地,短矛亦掉落一旁。他無力起身,只是用盡力氣抓着她的腳腕,阻她行動。

也不必做到這個地步吧?

曲喬頓生惆悵,又不免心疼。看他這般,想也傷不了她。她慢慢靠了過去,跪坐下來,道:“我說……有話好說,別動手好不好?”

穆羽擡眸看了她一眼,開口道:“你……你跑什麽……”

“我……”曲喬有些無奈,嘟哝着道,“你要殺我,我能不跑嗎?”

穆羽沒接話,他松開了抓住她腳腕的手,慢慢起了身。曲喬見脫了鉗制,正高興時,卻又被他牢牢握住了手臂。

他這一握,倒讓她一驚。方才情勢混亂,她也沒注意,如今,雖隔着衣衫,她卻能感覺到,他的掌心灼燙,分明異樣。再看他時,就見他渾身濕透,卻不知是汗水還是融雪。她猶豫着伸出了手,輕輕抵上了他的胸口。還不等她感應那金蕊脈動,他已将她的手握在了掌中。他想要開口,卻被一陣咳嗽噎住了聲音。她清楚地看見,點點血色墜下,染上了白雪。

好不容易,穆羽穩住了咳嗽,緩下了氣息。他開了口,問的卻還是先前的問題:

“你是殛天府的人?”

曲喬沉默了一會兒,老老實實地回答他:“嗯。”

穆羽凄然望着她,問道:“那你為何還要說那些話?”

“啊?”曲喬有些不解。

“你說的……你對我是兒女之情,我是你的人……”穆羽道。

從穆羽口中聽到這些話,多少讓人羞怯。何況,到了如今,這些話也的确太不合适了……曲喬有些心虛,道:“呃,那個啊……那個,我是開……”

“不準說是開玩笑!”穆羽吼了一聲,卻不防又嗆了口氣,咳出了鮮血來。

曲喬有些慌了,忙道:“你別動氣……要不,我先替你療傷吧?”

穆羽沒接話,只繼續道:“你到底要戲弄我多少次?”

“我……”曲喬答不上來。

“在你看來,每次都當真的我,是不是可笑得很?”穆羽說完這句,自己笑了一聲,聽來卻是凄楚。

曲喬不知怎麽回應才好,只好又扯開了話題,“你還是先療傷吧。要不,我送你回你師兄師姐那兒去?”

“曲喬……”穆羽苦笑着望向她,道,“你真的,那麽不喜歡我嗎?”

曲喬被他問懵了,她思忖片刻,輕輕蹙起眉頭,問他道:“等等,你不是因為我是殛天府的人,所以來殺我的嗎?怎麽又問起這些了?”

這一問,穆羽也怔住了,一時說不出話來。好一會兒,他低下頭,笑了起來。突然,他的聲音一滞,又咳嗽不止。待他緩下咳嗽,卻又笑出了聲……

曲喬見狀,頓生憂懼,忙哄他道:“你別這樣,是我不好,我道歉好不好?”

“你為什麽要道歉……”穆羽并不看她,只是笑着說道,“你又沒錯……”

曲喬一聽,愈發心憂,忙解釋道:“我,那個,我先前說那些話,是怕你治不好,一時情急。因為你師兄說,如果不是喜歡你,就不該留下你。可如今,我是殛天府的人,我留下你,這個,說不過去啊……對吧?……再說了,你說過的,正邪不兩立,所以,你也未必還肯留在我身邊……歸根到底,這不是我對你說了什麽的問題,對吧?”

穆羽靜靜聽着,遲遲沒有接話。

曲喬嘆了口氣,帶着些許無力,道:“……我也不是不喜歡你。”

聽得這句,穆羽方才擡眸,定定望着她。

曲喬迎上他的目光,只覺一陣難過。她輕輕笑了笑,慢慢對他道:

“可是,我只是一棵樹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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