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19

“原來是這樣呀。”曲喬如此說着,笑盈盈地擡起了頭,道,“我知道如何解開‘墨噬’了。”

聽得此話,蝕罂執劍指着曲喬,斥道:“大言不慚!”

曲喬沖他笑笑,擡起了手來,但見縷縷黑氣自她掌中氤氲而出,缭繞盤桓。她垂眸低頭,輕輕一吹,那黑氣登時消散,再無蹤影。曲喬拍淨了手,道:“這‘墨噬’之術是在天河玄水中混入魔氣,使其有腐骨蝕心之效。我的金蕊被此水浸染後,便随之魔化。水能生木,金蕊乃是草木精元,故而不能将此術摒除。但其實,也不必摒除。木盛水縮,我只需滋育金蕊,令其耗盡玄水,魔氣無處憑依,自會消散。”

這番話,讓蝕罂怔在了原地,握劍的手亦生了輕顫。正當他心慌意亂之際,忽有一陣微風拂過,霎時間,巨桑枝葉搖擺,起一片沙沙輕響。他惶然回頭,看着那參天大樹,竟生出滿心敬畏來。

曲喬轉頭,又望向了殛天令主,釋然笑道:“我原本以為,阿羽是仙宗弟子,主上是一定不會放過的。但現在看來,主上不過是想以他來脅制我罷了。其實主上不必如此,您是我的救命恩人,若有要求,直說就好了呀。這樣繞個大圈子,豈不是多費了功夫嘛。”

令主聽罷,也不回答。

曲喬看着她的反應,繼續道:“既是這樣,如今我找到了解開‘墨噬’的方法,主上一定不會違背諾言的,對不對?”

令主這才笑了出來,道:“哈哈哈,有趣……好,本座會履行諾言,但本座的要求,你也得好好做到才是。”

“嗯。”曲喬點了點頭,答得毫不遲疑。

令主踱上幾步,道:“本座要取你的木髓制劍,更要你受下魔種,做本座的劍侍。”

曲喬聞言,思忖了片刻,笑道:“多謝主上。”

“這又是謝本座什麽?”令主問道。

曲喬的神色溫柔,道:“木髓系我存亡,而魔種能令我與本體分離,免我一死。主上仁慈,曲喬感激不盡。”

令主的臉上笑意漸濃,分外和悅。她伸手撫上曲喬的臉頰,道:“知道就好。”

“嗯。”曲喬笑望着她,應了一聲。

這時,一直被壓制的旋宮憤然開口,道:“糊塗!那魔頭是在騙你!若受下魔種,你會失去本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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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話未說完,就覺一股強壓,迫她再次跪倒。令主的聲音冷徹,道:“本座何時允你說話了?”

旋宮怒目望着她,卻無心相争。她又望向曲喬,忍着壓身的痛楚,道:“曲姑娘,若你不想淪為魔物,便與殛天劃清界限。我定會護你周全,絕不容這魔頭傷你分毫!”

“哈哈哈哈哈……”令主放聲笑了出來,道,“自身難保,還大言不慚。”她含着笑,又對曲喬道,“這些仙宗弟子最是道貌岸然,說出口的話如何能信。你身為妖類,他們豈會真心待你,又何談護你?”

曲喬看了旋宮一眼,憶起先前種種。沒錯,旋宮一直對她多有猜忌,自然談不上真心相待。但她,是穆羽的師姐。師出一門,雖性情不同,信念想必如一。若許下了承諾,又豈會反悔……

想到此處,曲喬笑了起來,對令主道:“能為主上制劍,是我之幸。”令主滿意一笑,正要接話時,曲喬卻又道,“但魔種,恕我不能領受。”

令主眉頭一皺,問道:“為何?”

“硬要說原因的話,也沒什麽……”曲喬讪讪笑着,“就是不願意。”

“……”令主一時失了言語,也不知曲喬是何打算。

“我修煉千年,略通人情。如您所言,世間五味七情,我皆向往憧憬,也曾想過要變成人。可我從沒想過要因此入魔呀。我覺着,我現在這樣就挺好的……”曲喬的語氣誠摯非常,笑容亦恬淡欣然,“所以,木髓,我願雙手奉上。魔種,還望主上高擡貴手。”

令主蹙眉,道:“你也知道木髓系你存亡,還做如此決定,當真心甘情願麽?”

曲喬笑道:“這些年來,我刻苦修煉,是為了向您報恩。如今您來了,能用得上我,這便已是完滿了呀。”

一言說罷,回應她的,是久久的沉默。

令主凝眸望着她,低低說道:“這世上,沒有本座得不到的東西……”

“嗯。”曲喬接得輕巧,“我願舍身為劍,助主上君臨天下。”

令主複又沉默,遲遲未再言語。

曲喬只覺氣氛奇怪,正想着找些話說活躍一下時,一絲火苗乍現,烈烈而燃。曲喬驚呼一聲,忙拉着令主一起閃開。她定了定神,擡眸一看,就見一直跪身在地的旋宮站了起來。她手中的兵器已然消失,只是托着一個巴掌大的葫蘆。那火苗便自葫蘆中而出,漸成燎原之勢。

曲喬不敢大意,忙做法熄火,卻不想那火焰奇詭,竟如同活物一般躲閃避讓,勢頭絲毫不減。

“诶?!”曲喬驚訝非常,一時間有些無措。這時,又聽痛呼聲起。她循聲望去,就見那火苗已然纏上了夜蛭和蝕罂,燃着了他們的衣衫。

蝕罂驚惶難當,忙揮劍引水想要滅火,卻依舊徒勞。“這到底是什麽東西?!”蝕罂的聲音裏滿是駭然,如此問道。

“呵呵……”令主幽幽一笑,看着那沿小腿攀援而上的火苗,道,“蜃焰……”

蜃焰?

曲喬依稀記得在哪裏聽過這個詞,但這會兒卻不是深究此事的時候。她又轉頭望向旋宮,卻不知如何是好。

察覺她的目光,旋宮開口,緩緩說道:“曲姑娘,我再說一次。若你與殛天劃清界限,我不惜性命也會護你周全……”她略微停頓,又道,“但若你決心輔佐那魔頭,我便只能連你一起焚盡!”

曲喬聽罷,又看了看那繞開了自己,只糾纏令主一行的蜃焰,心中感觸莫名。

“我……”曲喬開口,語氣略帶無奈,“那你燒吧……”

旋宮的神情裏頓生悲憤,她閉目,喝道:“熾焰蜃景!”

咒令一出,火焰頓改形态。但見熾烈之中,生出人影重重,竟是千軍萬馬之勢。幟羽飛揚,獵獵作響。劍戟揮舞,熠熠綻光。真假虛實,一時難辨……

曲喬怔怔看着這戰場之景,不防一柄長刀當頭劈下,眼看就要将她斬做兩截。千鈞一發之際,有人從背後将她擁住,妖嬈的嗓音,聽來溫柔無比:

“不怕,有本座在。”

随此一言,眼前的長刀乍然崩散,化作火星,飄揚零落。

曲喬這才回過神來,“多……多謝主上……”

令主在她耳畔輕笑,道:“這蜃焰與你的萬象森羅相似,化火焰為幻景,惑人心智。傳聞此火出自上古大蜃之口,有焚毀萬物之能。仙宗機緣巧合得此古蜃,火辰一派也是因此得名。普天之下,并無熄滅此火之法,但此火也并非不可抵禦。就好比今日……”她的語速不緊不慢,顯然毫無畏懼,“終究這火并非古蜃所出,不過是一點火種罷了。唯有激烈之情,方能引燃火種。或恨、或怒、或悲……情起火燃,情滅火熄。然七情內傷,莫能久長,就看誰耗得過誰了……”

令主說話之時,周遭的魔障亦開始增強。縱然蜃焰不受其制,但使用蜃焰之人卻難免其害。

虛實恍惚之間,曲喬就見旋宮慢慢跪倒下去,吐出了鮮血來。蜃焰随之減弱,飄搖明滅。曲喬想了想,開口令道:“萬象森羅。”

霎時之間,幻影又起,與蜃景重疊,愈發惑人。

令主見狀,蹙眉道:“你這是做什麽?”

曲喬輕輕脫開她的懷抱,轉身笑道:“主上,您也知道我不能遠行,所以我得讓她把解開‘墨噬’的方法帶給阿羽才行啊。她若死在此處,我如何是好?”

令主沉默片刻,道:“你一心慈悲,別人可會領情?”

“若真是慈悲,便無需人領情。而我卻望人回報,怕是算不得。”曲喬如此說道。

令主靜靜望着她,許久之後,她笑嘆一聲,道:“好。本座成全你。”

令主言罷,擡臂一揮,引陰影一片,鋪蓋而來。轉眼之間,令主并蝕罂、夜蛭二人皆匿了身影,魔障随之解開。

曲喬剛松了一口氣,就聽令主的聲音從空中而來,道:“曲喬,本座留下魔種與你,更給你三日時間。三日之後,本座便來取木髓。生死存亡,你好好想清楚罷。”

曲喬一聽,忙道:“主上何必浪費時日,現在取就行呀。”

然而她的提議再未能得到回答。她嘆了口氣,帶着滿心的無奈惆悵解開了術法,忙忙地跑向了旋宮。

此時的旋宮顯然力竭,蜃焰亦不複威力。見曲喬跑來,她蹙眉罵道:“可惡!”

曲喬吓了一跳,頓住了步子。

“可惡可惡可惡!”旋宮連聲罵着,絲毫不給曲喬開口之機。

曲喬有些尴尬,又不好還口,只好任她罵。好一會兒,終于等到空隙,她清了清嗓子,開口道:“咳,那個,旋宮姑娘,麻煩你回去告訴阿羽……”

“混蛋!我是為救你而來,如今這般,叫我如何回去?如何向師弟交代?!”旋宮怒目看着曲喬,嘶聲吼道。

曲喬想了想,蹲下身,慢慢湊了過去,道:“不用交代什麽,直說就好了呀。我是殛天府的人,所以你非殺我不可。這個道理,阿羽也明白的。”

旋宮看着她,一時說不出話來。

曲喬見她雙目泛紅,雖是極怒之相,卻漸露頹唐之色。想來令主所言不差,那“熾焰蜃景”之術虛耗七情,而致內傷……

“你傷得不輕,趕緊回去吧。”曲喬道,“還有,你告訴阿羽,我教他的心法能克制‘墨噬

’。只是要忍着疼,調息六個時辰左右。若還不行,你就帶他過來。也不必上山,只近些就行,我可助他強化金蕊……”

旋宮聽着,也不回應,只是強撐着站起了身來。曲喬見她身形搖晃,便随她起身,想着攙扶一把。

旋宮站直身子,沉聲問曲喬道:“你到底在想些什麽啊?”

“啊?”曲喬不解。

旋宮滿目戚然,問道:“你做這些,究竟是想怎樣?”

“也沒想怎樣啊……”曲喬含笑回答,“就是報我想報的恩,救我想救的人,如此這般。”

旋宮聽罷,再無言語。她垂眸轉身,頹然往山下去。

曲喬看着她的背影,問道:“要不要我送你?”

旋宮步子一頓,沉默了片刻,回頭道:“可惡。”

曲喬聽這一聲罵,再不敢多嘴。她目送旋宮走遠,慢慢放下了心。這時,她又想起了什麽來,慌忙轉身。

“哎,那顆魔種掉哪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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