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22
穆羽禦風行了片刻,待拉遠了距離,他飛身落地,回頭望了一眼。身後,森羅萬象之術幻化出草木幽深,掩去所有真實。他靜看了片刻,慢慢收回了視線,往山下走去。
走出山林之時,他一眼看見了喊山怒罵的旋宮。他頓了頓步子,抿出一抹笑意,上前喚了一聲:“師姐。”
旋宮見了他,罵聲頓止。她望着他,久久沉默。
穆羽依舊笑着,對她道:“師姐,你別罵她了,怪可憐的。”
旋宮一聽這話,眉頭便擰了起來,“死都不怕,倒怕我罵?”
穆羽沒接話,只是含笑低頭,往不遠處的營地去。
旋宮見他這般,出聲叫住了他:“阿羽。”
穆羽止步,轉身行禮,“師姐有什麽吩咐?”
旋宮看着他臉上輕淺的笑容,緊蹙着眉,遲遲不言語。
穆羽等了一會兒,笑道:“師姐若沒什麽事,我就先去休息了。”他說罷,抱拳一揖,轉身離開。
旋宮無法,只得由他。正在這時,一名弟子飛身而來。他滿面恐懼,不等喘勻了氣,就焦急道:“大師姐……不好了……那……那……”
如此情狀,不免引人擔憂。旋宮蹙眉迎了上去,一旁的穆羽也停下了步子。
“別急。”旋宮勸了一聲,問道,“你不是随清商他們一起回派傳信的麽?莫非路上遇到了什麽?”
那弟子用力地點着頭,略緩了氣息,道:“回禀師姐,我們沒走多久,就遇上了殛天府的埋伏。那群魔物當真可惡,他們占盡上風,卻不下殺手。一路追迫我們到這兒來。我們本想尋隙突圍的,但那群魔物數量衆多,竟将這一片都包圍了起來,更設下了魔障,連靠近都難!”他一氣說完,又喘了口氣,道,“師兄們還在與魔物周旋,命我先來知會大家。只怕……”
聽他說完,旋宮和穆羽都變了臉色。魔障包圍之下,想要去門派傳信是絕不可能了。如此孤立無援,僅憑他們,如何能與衆多魔物對抗。何況三日之期将至,那殛天府的令主只怕也在其中。放眼天下,能與之抗衡的,又有幾人?
旋宮頓生了憂慮,一時陷入苦思。這時,穆羽開口,道:“師姐,我去看看吧。”
Advertisement
“不行。”旋宮答得斬釘截鐵。
穆羽噙着笑意,道:“師姐放心,我似乎并不為魔障所制。”
“什麽?”旋宮有些難以置信。
穆羽擡手摁了摁心口,道:“大約是托了這枚金蕊之福吧……”他說這句話時,語氣中隐有戚然,但随即,他換上明快語調,道,“師姐就讓我去看一看,若能突圍,便由我去門派傳信。若然不能,我便折返,再從長計議。可好?”
旋宮望着他,心上莫名忐忑,但事關重大,別無他法。她思索片刻,道:“去穿上護甲,小心行事。”
“是。”穆羽答應了一聲,告辭離開。
他走回營地,問同門取了護甲換上,備齊符咒法器,又略吃了些東西,休息了片刻,方才出發。既然是被包圍,自然也不用尋找路徑,只往前走就是。
時近酉初,天空之中陰雲密布,将周遭籠進一片昏暗之中。雪地之中,愈發寒涼。穆羽緊了緊握矛的手,步子又加快了幾分。約莫走了兩刻功夫,就見不遠處黑氣森森,與這陰沉天色混作一片。
魔氣……
穆羽頓了步子,小心查看了片刻。那魔氣綿延數裏,竟不見邊際,正是名符其實的“魔障”。如此陣勢,想來不僅僅是魔物衆多之故,必是有法器相佐。他想起不久前見過的那魔骨之球,心中又多了幾分确信。若能毀去法器,必能尋得出路。
一念思定,他縱步上前,出聲令道:“翀!”
手中短矛應聲而動,如箭般射向那黑氣而去。穆羽本是想以此探路,先尋一尋法器的位置,卻不想,那短矛剛入黑氣之中,就起一聲铿然,短矛随之彈了回來。穆羽一驚,揚手将矛接下,斂神望着前方。
只見黑氣晃動,須臾間凝化成形,變作了數十只妖魔。一名少年手握長劍,緩緩走了上來。
穆羽見了他,輕蔑一笑,道:“沒了面具,倒是好看許多啊。”
這少年自然就是夜蛭,他聽穆羽這句話,也不生氣,只道:“主上賞了你一條命,你當感激涕零才是,竟又跑來送死。如此有恃無恐,莫不是仗着曲喬在,以為自己每次都能得救麽?”
這一番話,引得穆羽緊蹙了眉頭,他也懶得跟魔物多言,出招攻擊。
夜蛭見狀,面露得意,正要迎擊之時,卻聽女子的嗓音清冷,道:“退下。”
夜蛭一驚,尚來不及回話,手中的長劍便自行脫手,飛入了另一人的掌中。但見劍光一閃,岩刺突起,将穆羽的攻擊擋下。
“主上……”夜蛭望向那出招之人,恭敬地喚了一聲。
穆羽略退了幾步,就見來者恰是先前見過的那名妖冶女子,又聽夜蛭那般稱呼,知是殛天令主無疑。他正思索應對之策,令主卻執劍縱身,直直向他而來。他不敢大意,忙舉矛接招。兵器相擊,又起铿然之響,那力道之強,震得他虎口生痛。不等他回過神來,令主又揮出一劍,卻還是方才的招式,他只得再次接下。而後,接二連三……密集的攻擊之下,他連喘息之暇都沒有,更何談反擊。硬接下十幾招之後,穆羽不禁生了驚懼,為什麽這般簡單的招式,他偏偏就是躲不開?
穆羽心思動搖之時,應對亦慢了半分,就是這半分之隙,他手中短矛被震脫了手。一瞬之間,他被那殛天令主扼住了咽喉,狠狠壓倒在地。他掙紮着想起身,卻見劍鋒森冷,直刺而下。他一時駭然,身子竟僵住了。這時,長劍一偏,擦過他的臉頰,直直刺入了地面。
“瞧瞧……”令主開口,拖着旖旎尾音,慢慢道,“真沒用啊。”
穆羽只覺一股寒氣沿着脊椎而上,直沖頭頂,讓他全身發顫。他咬牙,怒道:“要殺就殺,少廢話!”
“呵呵呵……”令主笑吟吟地湊近他些,盯着他的眼睛道:“胡說什麽呢。你是曲喬的人,自然也就是本座的人。本座疼你都疼不過來,怎會殺你呢?”
穆羽嫌惡地別開了臉,不打算搭理她。
令主看着他的反應,眼神中的玩味愈發深邃。她看着他臉頰上的那道劍傷飛速愈合,輕笑了一聲,松開了扼住他咽喉的手。
“明知本座與曲喬的關系,還這麽不聽話。”令主笑道,“你這樣行事,豈不是讓她為難麽?”
穆羽這才回頭,忿然道:“我不會讓你傷她的。”
“哈哈哈哈哈哈……”令主放聲笑道,“且不說她是自願為本座制劍,只問你有什麽能耐放此狂言?上旸老兒尚且忌我三分,區區火辰五音,能奈本座何?”她話到此處,聲音一低,問道,“其實,要殺掉你們再容易不過,你知道本座為何不動手,卻要設下魔障麽?”
穆羽心知不祥,卻不願去猜,更不願回應。
令主見他如此,俯低了身子,在他耳畔道:“你想想看,無法突圍、無力取勝,又不能眼睜睜地看着本座得到木髓……以你們仙宗的性子,會如何處之?”她微微停頓,聲音裏笑意愈濃,“興許傷了曲喬的,不是本座呢。”
穆羽聽到這裏,拼盡力氣将令主推開,翻身站了起來。他剛要喚回兵器,卻又在瞬間被制住了手腕。他只覺全身的力氣都被奪了,竟是動彈不得。
“本座話未說完,誰允你起身了?真沒規矩。”令主道,“本座雖無心殺你,但你實在太弱,說不定本座手上一個不小心,就弄斷了你的胳膊腿什麽的……啊,本座倒忘了,你仙道未臻,尚不能長生久視。神桑金蕊能強你體魄、添你陽壽,莫不是你嘗到了甜頭,特地來本座這兒尋些傷痛,好回去向曲喬撒嬌不成?”
穆羽的腦海已是一片混亂,又聽令主這般出言,他又羞又怒,諸多顧忌已全然抛下,他穩住呼吸,朗聲令道:“熾焰蜃景!”
話音一落,他腰間的葫蘆封蓋自開,火焰灼灼噴薄而出。眼看火苗燃上衣袖,令主蹙眉,退身避開。
火焰蔓延,轉眼覆盡白雪。恍惚之間,蘆花遍開,飛舞翩跹……
令主看着眼前之景,輕笑道:“蒹葭麽,有趣……”她揮手,撣開那茫茫如雪的蘆花,道,“別傻了,在你的蜃焰燒盡本座之前,你自己就會虛耗而亡。再說了,即便你能殺死本座,曲喬也未必領你的情。其實你心裏也知道吧,你所做的一切,都是自以為是,全是自作多情!”
便是這一番話,破開了穆羽腦海中的混亂,令他又想起了那些通透卻又冰冷的話來。他不知心口這痛楚是因何而起,更何談克制壓抑。
心緒動時,蘆花愈盛,蒙蒙地遮了眼……
迷惘之中,令主的聲音聽來虛幻不實:“本座就給你指條明路。本座離山之時,為曲喬留下了一顆魔種。只要她受下此物,便能與本體分離。此外,魔種還能改她草木之質,賦她七情六欲。如此這般,不僅能免她一死,還能償你心願……”
穆羽聞言,嘶聲吼道:“住口!”
回應他的,是猖狂至極的笑聲。
許久,那笑聲愈來愈低,漸不可聞。穆羽的心力也幾近耗竭,飛舞的蘆花轉眼飄散。他跪倒在地,止不住地喘息。眼前,陰氣森森,全然如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