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23

穆羽回到營地之時,心中仍是一片迷惘。旋宮見他回來,又看他一身狼狽,忙上前探問。穆羽不敢隐瞞,将魔障之廣、魔物之多一一告知,亦将遇敵之事避重就輕地說了。旋宮聽完,嘆了一聲,也無他話,只囑他去休息。

穆羽應下,進了帳篷,卻只是木然坐着。他克制自己不去想殛天令主說過的話,但那紛亂的心緒依舊将各種片段翻攪出來,擾他清明。

約莫一更天時,就聽帳外人聲嘈雜。穆羽出去看時,就見是清商攜着弟子回返。不消多時,孟角和流徵也查探歸來。衆人進了旋宮的營帳議事,遲遲不見出來。穆羽略微思忖,舉步走了過去。剛到帳外,就聽孟角的聲音滿是無奈,道:“……突圍是不行了,如今也無法求援,看來只能硬戰。”

他話剛說完,清商便道:“若以‘蜃焰’,興許能打開缺口。”

此話一落,旋宮便嘆道:“‘蜃焰’的确能燒透魔障,但要發動已是不易,要想維持更是難上加難。可惜我們疏于防備,竟被魔物迫到這個境地。如今就算能以‘蜃焰’突圍,三天之限就在眼前,怕是來不及了……”

“怎麽也要試一試啊。師姐,你且帶弟子們突圍,我等在這兒鎮守,多少拖延那魔頭。”清商說罷,孟角與流徵便出聲附和。

“不行。”旋宮冷聲否決,道,“你們帶弟子突圍,我留下。”

眼看要起争論,孟角笑道:“這有什麽好争的,倒不如像我先前說的,硬戰一場就是了。說來說去,我們也不是為了突圍,而是為了護住曲姑娘啊。人多一些,勝算也多些。即便不能勝,拖延久些也好啊。”

片刻沉默之後,旋宮道:“沒錯……阻止那魔頭得到木髓才是要緊。且如你所言,盡量拖延罷。”旋宮說到此處,語氣陡然深沉,聲音亦低微下來,“……待到無可拖延之時,我便燒山。”

聽到“燒山”二字,穆羽心頭一震,殛天令主說過的話,清晰在耳:

……你想想看,無法突圍、無力取勝,又不能眼睜睜地看着本座得到木髓……以你們仙宗的性子,會如何處之?……興許傷了曲喬的,不是本座呢……

穆羽的心緒一時激越,也顧不得許多,挑簾走進了帳內。“不能燒山!”他開口,幾乎是吼出了這句話來。

旋宮等人俱是一驚。眼看穆羽上前,流徵站起了身,拉住他道:“你冷靜一點。”

穆羽并不理會,只是對旋宮道:“我不會讓你燒山!”

旋宮望着他,神色肅然無比。她站起身來,厲聲道:“與其眼睜睜地看着她毀在那魔頭手中,倒不如被‘蜃焰’焚盡。也免她淪為魔劍,危害蒼生。這個道理,你難道不明白?”

穆羽無言以對,他聲音一低,道:“我明白……可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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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怎樣?”旋宮的聲音冰冷,寒徹人心,“終究她是殛天府的人,我等在此守衛,已是仁至義盡。難道你還要這裏所有人為她拼上性命麽?”

穆羽一時怔忡,只是戚然沉默。

旋宮冷笑一聲,繼續道,“是啊,她是你的救命恩人,我們只是些無關緊要的東西。當初你為了報恩,佯死欺瞞,可見你心裏早已沒了師門。何不随她一起入了魔教,斷絕幹淨倒好!”

清商聽得這些,忙開口勸道:“師姐何苦說這些氣話。”她說罷,又轉頭勸穆羽道,“曲姑娘也對我有恩,若還有其他辦法,我們也不願如此啊……”

若還有其他辦法?

魔種?

穆羽想到此物時,心潮一瞬澎湃:那魔頭說過,若曲喬納化魔種,就能與本體分離。如此一來,即便以“蜃焰”燒去木髓,也不會傷她性命。

沒錯,這就是“明路”……

這一念,讓穆羽自己也被駭住了。

身為仙宗弟子,他的這個念頭何其危險,又何其可悲。可除此之外,還能有什麽辦法?

他怔怔想着,忘了舉動。

見他如此反應,清商擔憂不已。她喚了他幾聲,不見他答應,轉而蹙眉望向了旋宮。旋宮一見,偏過了臉去,再不開口。營帳之內,霎時被沉默盤踞,催生出凝重來。

耳畔的靜,卻安不下穆羽的思緒。或許,他這就該上山去,勸曲喬受下魔種,帶着她離開,越遠越好……

就在這時,一絲端倪從混亂中顯露,讓他所有的焦躁和急切戛然而止。

那魔頭既然留了魔種給曲喬,自然也會告知她魔種的功用。性命攸關,她早該接受才是。可那魔頭先前之舉,看似挑釁,實是暗示,是要他去“勸”曲喬……這就是說,她不願意?

她不願意。可他,差一點就遂了那魔頭的心願……

穆羽登時釋然,不由笑了出來。心放下時,全身的力氣也一并放下了。他身子一沉,屈膝跪倒。

一旁的清商憂懼更甚,正要問時,穆羽卻先開了口,聲音溫軟恭謙:

“諸位師兄師姐,我有一事相求……”

片刻沉默之後,旋宮的聲音漠然響起:

“說。”

……

……

又一次看到穆羽時,曲喬整個人都呆住了。

入夜之後,她就在跟蘑菇們玩藤球,也沒注意有誰上了山來。穆羽出現在眼前時,她正一個弓步,雙手托着藤球要抛。于是,伴随着滿心的驚訝和疑惑,她以這個姿勢僵了好一會兒。

待回過神來,她又看了看穆羽的打扮,心上頓生一片惆悵:勁裝、護甲、葫蘆、短矛……好嘛,這一套齊全,是要打架啊!

曲喬想了想,一臉無辜地聲明:“我沒再妨礙你師姐設壇。”

穆羽聞言,點點頭:“嗯。”

“呃……那你,有什麽事?”曲喬問。

穆羽略微斟酌了用詞,慢慢道:“殛天府設下魔障,包圍了這裏。”

“诶?!”曲喬驚道,“那……那你們能突圍嗎?”

穆羽搖了搖頭,“無法突圍,也無法求援。”

曲喬聽罷,露了滿臉的苦惱。

穆羽看着她的反應,繼續道:“只怕我等也無法阻擋殛天令主……所以,旋宮師姐決定,三日之期到時,便以‘蜃焰’燒山。”

“哦,這樣啊……”曲喬并不驚訝。她嘆口氣,點了點頭,“好,我知道了。你回去告訴你師姐:燒吧,我都明白的。”

穆羽聞言,輕輕一笑,道:“我不是來傳話的。”

曲喬有些不解,“那你來做什麽?”

穆羽笑着,回答:“我來陪你。”

這幾個字,說得分外輕巧,偏又十足溫柔。不知為何,曲喬想起了初春時的微風,也是這般輕巧,亦有如此溫柔。心頭恰如枝頭,便在這風裏微微顫動,輕輕萌出了芽來……

這感受如此陌生而又奇妙,讓她驟生膽怯。她望着他,猶豫着說道:“可是……”

穆羽似乎根本沒在聽她說話,他徑自放下短矛,開始解護甲的鎖扣。這番舉動,似曾相識。曲喬說不下去了,只是呆呆看着他。

待将頭發散下,他籲了口氣,凝眸一笑,問她道:“在玩什麽?”

方才要說的話,已經錯過了時機,這會兒再也不好說了。其實說與不說,也都沒差,他既然下了決心,又怎會不知道結果。于是,她捧着藤球,老老實實地告訴他:“抛球。”

穆羽一聽,噙着笑走上前來,伸手想要拿球。曲喬忙往後縮了縮,道:“這個你不能玩。”

“為什麽?”穆羽不解。

“呃……”曲喬糾結了片刻,還是說了實話,“這裏頭包着一顆魔種。”

穆羽一愣,随即便笑了出來,“如此對待魔種,若那殛天令主見了,豈不難過?”

曲喬讪讪笑着,不置可否。

穆羽看着她,心上又生出些許忐忑來。他忖度片刻,認真問道:“我聽殛天令主說,這魔種能救你,你為何不要?”

“你見過主上?什麽時候?她沒對你怎麽樣吧?!”曲喬大驚,急急問道。

這般答非所問,讓穆羽無奈不已。忽然,他又想起了什麽,一時又好笑起來。那魔頭說過的話,放到現時一看,倒是字字珠玑啊。

他忍着笑,對她道:“是呢,查探時遇上的。狠狠教訓了我一頓呢。”

曲喬憂心不已,但看他并無外傷,也不确信他話裏的意思,便問道:“哪種教訓?”

“下手特別重的那種。”穆羽道。

“诶?!”曲喬緊皺了眉頭,“我竟沒感應?不能啊……”

此話一出,穆羽抓起她的手來,抵上了自己的心口。

“再試試。”他笑着,如此說道。

曲喬驚訝之間,金蕊的脈動便清晰傳來,安和泰然。她頓生氣惱,擡眸道:“你騙……”

不等她的話說完,穆羽伸手一攬,将她擁進了懷裏。曲喬身子一僵,竟不知該如何舉動。金蕊脈動和着他的心跳,一聲又一聲,似要震進她的身體裏一般。她複又生了膽怯,正想掙脫之時,他帶着笑意在她耳畔開口,道:“我有點暈。”

曲喬怔了怔,旋即了然:

騙誰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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