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進學街

仁德殿外,自乾五門東去乃是進學街,鋪席林立,舉目皆是茶坊酒肆,從各處趕來考試的道人仙子多宿在此處,街道上來來往往皆是青衣白衣,手捧經書,口誦史論。

暮色淡,霞雲淺,乾五門前立着一青一白兩道身影,正仰頭審視着門柱間拉起的數條橫幅。

“萬年磨劍,目下試鋒。”

“苦戰百煉,逐鹿考場!”

“昔時道觀寒窗苦,今朝昂首登金榜!”

“怎麽樣,我讓劉大人寫的,激勵學生鼓舞士氣,街面上的鋪席人手一條,滿街紅幅,看着就喜慶。”陸吳白衣翩翩,喜氣洋洋道。

聖帝無言的低下頭,石柱邊,兩名青衫學子正對着條幅焚香禱告。

陸吳笑意漸淺:“劉大人素有考神之名,這些學生拜一拜求些瑞氣也就算了,可恨的是竟有人起了歪心思,劉大人的字千金難換,巡防營近日抓了不少試圖偷盜字幅的考生,全部記名在冊,取消考試資格,張榜警示。”

聖帝斜他一眼:“你這算是提前開始甄試了?”

陸吳挑眉,眼中飛過一抹嘲諷:“人品高于才學,這回的貢院可是我督造的,偷雞摸狗性情卑劣的人不配進去。”

兩人尋了一不大不小的茶坊歇腳,一坐下立馬有茶博士湊上前來,手拎着口冒熱氣的銅壺,提壺從一尺多高處對準茶碗連沖三次,滴水不漏。

“這招式叫鳳凰三點頭”陸吳擎着杯盞,盯着聖帝的眼睛晶亮“看着有趣嗎?要不要跟着學學,依你的資質,練兩遍就能鳳凰一點頭,做個茶學士了。”

聖帝面無表情,伸腳将旁側凳子踢出,起身時,一手勾過茶博士手裏的壺,一手将白瓷蓋碗擺上,側步至茶博士身後,左肘擊中其後心,推到凳上坐下,然後提壺,也從一尺多高處往碗裏汩汩沖茶。

鳳凰三點頭,不滴不落。

茶博士怔怔望着眼前的碗,鼓鼓掌:“姑娘,姑娘好手藝。”

聖帝拎着壺,偏頭咧嘴笑笑:“您請。”

“這,這”茶博士惶恐無措的擡着手,看看聖帝又看看陸吳。陸吳清咳兩聲,把茶碗端起來,拍拍茶博士僵直的後背:“您去忙吧,這碗茶,我替您喝了。”言罷,一飲而盡。

茶博士回過神,提壺拿碗,落荒而逃。

茶坊裏座無虛席,每個茶桌邊都放着荷花扶手椅,椅上堆着客人攜來的經書文卷,碎語聲聲,都是關于今科方方面面的讨論。

一桌的小道士眉飛色舞,侃侃而談:“聽說了嗎,這回的主考官是東方崇恩聖帝,崇恩聖帝,你們不知道嗎,就是那個屠了陰界半邊天的殺神,相傳他手握通天長刀,見誰不順眼就砍誰,有他監場,屠刀之下,誰敢再做小動作,諸位仁兄,作弊是小,丢命是大呀!”

另一桌鬓發花白的老爺子同三位道友連連嗟嘆:“我在下面當了八百年的土地神,好不容易鼓起勇氣報名,想進階一級官位,誰想到竟碰上陸吳天神主事。這位大人有好奇之癖,寫的文篇常有诘屈聱牙的句子,若是照他的脾性出題,考些偏門古怪的東西,那真是無從下筆,百年的書讀來全是白費。”

“也不必如此悲觀吧,陸吳天神主事也是有好的一面的。”又一桌仙童朗聲道,“陸吳天神是位雅士,看不得舞文弄墨的地方破破爛爛的,因此下令将貢院裏裏外外翻修了一遍,如今的貢院可謂是山水相依,軒俊壯麗,號舍裏的陳設也是煥然一新,梨花木的桌案上設十方寶硯并各色筆筒,無床欄的窄塌改做了紅錦帳,還挂着翠玉珠簾。”

穿着打扮頗為邋遢的中年男子叼着茶嘴含糊不清道:“只怕今生只這一次享受機會了,我們這些凡間來的不比你們仙童仙子,來年出榜,定是要灰溜溜的滾回凡間野寺睡草席去喽!”

“罷了罷了,反正甄試将至,多讀幾頁書也無濟于事,不如結伴同游,玩的痛快!兄弟”耷拉着幾縷頭發的壯漢側身拍拍陸吳,“看你一身貴氣,像是會玩的,不如你跟我們說說,這一帶有哪些好去處!”

陸吳緩緩側過身,笑容可掬,神采奕奕:“兄弟有眼光,您問我真是問對人了!”

聖帝斂下目光,右手持杯耳,慢條斯理小口啜飲。

“在下學藝不精,獨在吃喝玩樂上略通門道。”陸吳折扇一合向東一指,“您看啊,從這兒往東去,過幾家鷹店就是珠寶金銀彩帛交易之所,屋宇雄壯,門面廣闊,每一交易,動辄千萬,買賣都是豪門大戶,兄弟可以去湊湊熱鬧,開開眼界。”陸吳灌口茶,轉個方向再介紹,“若是看別人灑金子看膩了,就往南走,尋聲兒走,南華門外皆是花街柳巷,那裏按管調弦,蕭鼓喧天,日夜熱鬧非凡,鋪面上都是廉價的書畫珍玩犀玉,兄弟們買一些,帶回去還能留作紀念……”

晚來天雨,點點滴滴落在黃茅屋檐,淅瀝不斷,來茶坊避雨的人多,這廂陸吳指手畫腳說街道巷,那邊夥計點頭哈腰迎客入門。

“客官,裏面請啊!”夥計忙得頭暈眼花,把客人迎進來,擡眼四望,竟尋不着一處空桌。

夥計對站在門邊的客人歉然的笑笑,小碎步挪到聖帝身邊:“姑娘,公子,客人多沒座了,就您這兒還空着兩個位置,外面雨寒,那位公子喝口茶暖暖身子就走,可否行行好,讓那位客官同您二位坐一桌?”

聖帝咬一口茶點,不太情願的掀起眼皮往門邊打量,一人孤零零逆光立着,遙遙向這邊作揖。

乍一瞧似曾相識,聖帝直起身子,把眼睜開了細看。

道袍樸素有補丁,舉止穩重而端莊,眉宇之間蘊有溫氣,周身氣度非凡世俗子,左瞧右瞅,越看越像那群紫金官閑話裏頭她的如意郎君,徐偃王。

聖帝冷笑兩聲,松開嘴,咬下一半的榛子酥“啪嗒”落進盤裏,跌的粉碎。

陸吳被這邊動靜引過來,順着聖帝的視線去瞧,一怔,也認出人來,眼裏漾出笑,搖頭晃腦道:“有緣千裏來相會,人生何處不相逢,巧,巧啊。”

聖帝将碎開的榛子酥推開,對上小夥計忐忑的眼。

“讓他過來坐吧,我們走。”

陸吳下巴一揚:“走,我這天香居的菜色才講到筍幹肉餅蒸白蟹,後面鎮店之寶的子姜醋汁撈”

聖帝不待他說完,拔腿就走,陸吳将撈的“珍寶蟹”三字咽回肚子,拱手轉了一圈:“各位兄臺,形式所迫,今日只能講這些了,就此別過,有緣再見啊!”

壯漢哈哈大笑,滿臉橫肉堆成一團:“公子快走吧,再耽擱,姑娘該不高興了!”又壓低聲音,“兄弟我是過來人,知道哄媳婦的難,你這相好從方才起就冷着臉,要想美人笑,啧啧,公子要費大功夫啊。”

陸吳餘光瞄着聖帝僵直的背影,幹笑兩聲,不敢搭腔。

聖帝面無表情從得道升天的徐偃王身側大步走過。

“這位女公子請留步。”徐偃王急聲喚道。

聖帝将踏出門的腳收回來,環臂瞅着他。

徐偃王急急忙忙摸出一張畫,抖開。

畫上是一名男子,着墨藍箭袖長袍,朗眉星目 ,長身玉立。

陸吳湊上前看,不由一樂,又是位熟人。

徐偃王滿含期待的問道:“您二位可認得這位公子?”

陸吳掃一眼聖帝,點點頭:“認得。”

徐偃王面露喜色。

聖帝皮笑肉不笑:“不知先生找此人是因何故啊?”

徐偃王溫聲細語:“這位公子于在下有救命之恩,當年匆匆一面,未來得及細問名姓,只能憑模糊記憶,畫下大概樣貌。在下這百年來四處游蕩,一路問詢皆不得答案,若二位真的識得恩人,還望不吝相告。”

聖帝眉梢揚了揚,答的幹脆:“此人是崇恩聖帝麾下六丁六甲頭首的甲戌神,來去無蹤,行跡難尋,公子若要見他,怕是難。”

徐偃王有些悵然,怔怔施禮:“謝姑娘直言相告,但大恩未報,刻刻于懷,雖難,卻仍要盡力而為。”

聖帝不置可否的輕哼一聲,轉過身邁出茶坊。

陸吳眯眼向他笑:“公子有情有義,在下欽佩,甄試将臨,在下願公子高才壓群英,待來年傳榜,名題仙桂籍,登第仁德殿。”

徐偃王直起身子,看着陸吳頗為感動:“借公子吉言,不知公子貴姓,可也是今科的試子?”

陸吳懶洋洋一擺手,桃花眼彎彎:“陸某不學無術,就不去給審卷的考官添堵了。看公子風塵仆仆,像是才趕來的,這附近的客棧都擠滿了,連個地鋪都沒地方打,公子可有預定的房間?”

徐偃王瞪着眼,呆呆傻傻的搖搖頭。

陸吳心中早已料到如此,但面上卻要顯得誠懇真摯,言語更是懇切:“陸某在南華巷有一處空置的住宅,公子若是不嫌,可暫借給公子住上兩月。”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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