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舊怨起4

風敲竹韻,飒飒松聲。

杜若環臂抱劍,冷然看着白衣秀士,等着他自報家門。

白衣秀士摘下頭上落葉,笑吟吟道:“在下昆侖陸吳,久仰聖帝威名,今日交手,果然不凡,劍風淩厲,出神入化,非吾輩所能及。”

昆侖陸吳,聞所未聞,杜若僵硬的拱拱手:“公子劍法飄逸,若非自願收手,勝負未知。”

白衣秀士神采奕奕,瞧着杜若,眉梢眼底盡是怡悅。

杜若被他盯得頭皮發麻,冷冷開口:“此處荒嶺廢丘,一路荊棘密布,陸公子辛苦來了,是救人還是送命,不說清楚,我也不好幫人迎客。”

白衣秀士收起傻笑,從懷裏掏出一木匣,誠懇道:“在下得知賀兄敗走蒼山後,恐其幽居無趣,便将編纂成集的古琴譜送來,給賀兄解悶。”

木匣無鎖無扣、嚴絲無縫,四面皆非平整木板,而是由幾十根木條巧妙拼接成迷宮狀。杜若拿在手裏,面無表情觀察片刻,随意挪動了幾下,啪嗒一聲,木匣翻開蓋。

杜若拿出裏面放的琴譜,慢條斯理道:“書,我會親自交給賀将軍,公子還有其他事要交代嗎?”

白衣秀士接過木匣,輕描淡寫的再撥動幾下,隔層大開,又落出一卷。

杜若面色凝住,咳了一聲,不自然道:“是我大意了。”

白衣秀士舒眉莞爾,深深一作揖:“那這些書卷就有勞姑娘了。”

杜若見他轉身就走,怔了一下,沉聲喚住:“公子遠道而來,不去見見賀将軍嗎?”

“江上酒,故人傾,琴中義,勝相逢。”

半晌,白衣秀士側過半張臉,含笑道:“下月初十,金寶殿将辦天帝重外孫女純禧公主的百歲宴,各宮各殿大小尊神皆會到場,天庭難得有這般隆重的嘉會,若聖帝能騰出時間,不妨赴宴一看。”

日暮西沉,杜若望着白衣秀士遠去的背影,像是隔了一層暮霭,瞧不清看不透。

桃月初十,九重天上六龍噴彩,雙鳳生祥,各處笙歌燕舞,弦管齊鳴。

九曜星君打着哈欠磨磨蹭蹭踏出府,一垂眼,正瞧見一頭頂,頂戴一梁冠,正束發髻上;髻間插一簪,正貫發中央,這般規整的模樣,不消說,肯定是那從凡間新上來的木德星官。

木德星官長揖起身,掃一眼九曜星君昏昏沉沉的邋遢樣子,心中不齒,斂下目光,硬邦邦道:“下官聽聞昨日星君同夜游神博弈,輸了車馬坐騎。”

九曜星君搖搖晃晃走下臺階,沒精打采道:“近日命犯太歲,手氣不好,手氣不好。”

木德星官扶額,頗為絕望道:“沒了坐騎,星君如何赴宴?難不成要獨自一人從衆鸾駕下走過去?”

九曜星君仰天想了片刻,看着木德星官,坦蕩蕩道:“有何不可?甭管走着跑着,趕到不就成了,哦,你要是嫌丢人,大可以抛開我,與其他星君同行。”言罷,一腳深一腳淺便往外去。

木德星官愕然呆立,在面子和職守之間掙紮了一會兒,咬咬牙,甩袖跟了上去。

各路神仙為防堵塞,一大早便乘駕出宮出府,就算這樣,自南天門至金寶殿還是被填了個水洩不通,南北街東西路皆是人言喧嘩、獸語吵嚷,百中神獸擠在一處,熙熙攘攘,好不熱鬧。

九曜星君和木德星官夾在衆坐騎中間,走的頗為狼狽,過了一時,一仙鶴在兩人身邊抖翅落下,轎簾挑起,好心人昴日星君探出頭來,露出一雙關切的鬥雞眼。

兩人進了車,昴日星君擺上茶水點心,将簾放下。

“今日聖帝不來赴宴,九曜星君您便是咱們五鬥星宿的席尊,現在昏昏欲睡也就罷了,一會兒到了席上,可千萬要打起精神來,休要惹得天帝聖顏不悅。”

九曜星君漫不經心的嗯嗯兩聲,并不在意。

昴日星君看他吊兒郎當慣了,勸說無果倒也不生氣,抿了口茶,便又來了精神:“我昨兒聽說,咱們聖帝可立大功了,出師大捷,統領東境殘兵一舉收回了五州三城!”

木德星官神情也為之一振:“如此看來,東境頹勢已被聖帝挽回了?”

九曜星君撐不住眼皮,不得不灌了口涼茶醒腦,咕咚咕咚咽下,邊抽涼氣邊道:“我以前看司禮殿長卿大人寫的話本小報,上面說咱們聖帝與魔君是交命的兄弟,魔君歷劫都不避着聖帝,有一次天劫還是聖帝幫他渡的,這回失地收複的如此迅速,這之中的緣由,怕不是你我能參透的,咳咳”九曜星君一口氣沒喘上,捂嘴咳嗽起來。

昴日星君連忙給他順背:“你看你,瞎說什麽,星官,快,給他倒杯水。”

木德星官看着自家星君不靠譜的樣子,奉上茶水,連連嘆息。

金寶殿樓閣高聳,雕梁畫棟,正紅朱漆大門內外,百餘天兵天将持幹戈、豎劍戟,森森羅列,莊威森嚴。

衆神君排在門口,一一出示名帖,等待仙官盤查。

九曜星君悠悠掃了一圈,同木德星官念叨:“鎮天元帥最煩這些盛宴集會了,人多熱鬧多,鬧就容易生事,瞧瞧這烏鴉鴉一片,恨不得把天帝待的地方圍個七圈八圈的。哎,他們守着便守着吧,至少露出個好臉色呀,要不然就在身上系個紅布條,好歹看着喜慶些,算了,別說他們了,你瞧你,不也是冷着一張臉……”

那還不是被你煩的,木德星官在心裏恨恨罵了一句,雙手合掌,開始默背靜心咒。

“話說回來,怎麽還不見陸兄身影,雖然他一向晚到。”九曜星君探着脖子四處瞅瞅,又繼續唠叨,“他一年到頭一身白衣,你一年到頭一身黑衣,你倆湊一起,便能比翼雙飛了……”

昴日星君同左右仙友閑聊,回頭瞄一眼額頭青筋暴起的木德星官,在心底默默同情。

過南天門,三十三座天宮由南向北依次排開,淩霄寶殿位列中央,金寶殿坐落其左翼。

辰時三刻,諸神入殿,鐘樓鳴鐘,天帝從淩霄寶殿起駕。

與此同時,南天門外,兩道暗影隐在雲霧裏,正緊盯着外柱旁守門的天兵天将。

鐘聲将息未息之時,一道光影飄然落下,金甲神人持刀上前,厲聲高叫:“來者何人?無牌者不得入內。”

光影化作人形,羅衣飄飖,卻是位俊秀公子,那公子手持雙珠流蘇象牙折扇,餘光有意無意掃過暗影藏匿之處。

守門天将看過金玉牙牌,肅然一拱手:“原來是陸吳天神,冒昧唐突了。天神是去參加百歲宴的吧,怕是來得晚了些,天帝銮駕都快過了朱紫闕了。”

風卷流蘇蕩,陸吳回了一揖,不動聲色将其壓下:“謝天将相告,現在雖趕不上從正門進了,但繞繞近道,還能走角門。”

天将哈哈笑笑:“也就是您敢在天庭繞,旁人不熟悉的,走大街正道都暈頭轉向呢。”

金寶殿內爐煙袅袅,九曜星君聞着聞着又困倦起來,靠着憑幾正要昏睡,忽聽白玉階下笙歌突起,正要堵耳,被身側木德星官一把扯起來,迷迷糊糊間,聽他在耳邊急語:“星君您快振作振作精神,天帝要到了,萬萬不能再睡了……”

陸吳搖着扇,不疾不徐的穿過長街,上了昭陽橋,伫立遠眺,碧霧蒙蒙間,環繞天帝銮駕左右的金鱗赤須龍吞吐雲霧,看距離,已到了金寶殿前的朝聖樓。

陸吳注目片刻,面上浮起一絲淺淡的笑。

元柒殿位處天宮左翼,殿閣峥嵘,樓臺壯麗,雖是長期空置,但因常有仙吏來清掃,倒不像其它廢殿那般薜蘿纏繞,藤葛攀扯。

殿門百步外生長着一棵若木神樹,此樹是神尊生前所栽,約有千年歲辰,枝上郁郁蔥蔥,生有千條瑞藹,萬道祥雲。

護守的金甲神人在殿門兩側威嚴端肅的立着,與另一邊金寶殿的熱鬧相反,這裏四周空寂,連呼吸都顯得沉重。

一呼一吸間,兩道暗影無聲潛到若木樹上,現出原貌,窄袖箭衣,正是魔君和杜若。

兩人伏在枝杈間,扒開青葉,同時默數,三二一

一字剛落,金寶殿的禮樂準時奏響,借着轟隆若雷的敲鑼打鼓聲,兩人若離弦之箭,分頭刺出。

魔君手持滄海刀,鋒芒若流水,出鞘瞬間好似驚濤翻浪,所及之處盡被吞噬,另一側,聖帝攻勢狠絕毒辣,劍入眉心,穿頭而過,拔劍不見滴血。

兩人配合默契,一刀一劍間,奪命焚屍,若行雲流水,一氣呵成。

遠方盛宴的笙歌燕舞恰到好處的掩蓋了此處的殺伐哀嚎。杜若眉目冰冷的看着遍地橫屍,手中騰起湛藍火焰,随處一指,剎那成灰,片刻後,灰燼複又凝成人形,化出血肉,變成原來的兵将,站在原處,呆呆肅立。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