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 唐家吃飯氣氛很沉默,折喜的話很少,在飯桌上基本不吭聲,偶爾徐以媛和唐老爺子問她幾句,她放下筷子,沉吟幾秒規規矩矩地回答。
她的聲線幹淨清脆,不熱情,也不冷淡。
唐冉之突然記起他第一次見到折喜的模樣,那個時候的她明明不是這樣寡淡如水,難以接近。
她明明很愛笑,她笑起來很好看,露出兩顆小虎牙,熠熠生輝,就那麽猝不及防闖進他的心裏。
唐冉之發現她又痩了點,明明他才走了一個月。
吃了一半,徐以媛看了看桌上三個人,突然問,“冉之呢?怎麽沒見到冉之?”
飯桌上頓時靜默幾秒,安靜得可怕。
唐冉之放下筷子,語氣溫文如水,臉上沒有任何不耐煩的表情,仿佛眼前的女人真的是他母親,“媽,您不記得了,小叔叔還在北京的軍校。”
“哦對,我記起來了,冉之上次回來還給我帶了北京的特産……”徐以媛手舞足蹈說着,臉上的笑真心真意,看得出來,她是真心對待唐冉之這個弟弟。
想到剛才在三樓唐冉之說的話,折喜在心裏冷笑,飛機沒失事,但是一人飾兩角,肯定累會都累死吧。
可這就叫報應不是麽。
吃完飯後,唐冉之便回公司了,徐以媛不讓折喜走,說她好不容易回來一趟。
折喜和唐冉之結婚半年後,兩人對徐以媛稱想過二人世界,一同搬出唐家。
徐以媛雖不舍,卻也理解年輕人的想法,很爽快就同意了。
雖然住在外面,但并沒有住在一起。偶爾回唐家,折喜也會故意錯開與唐冉之見面的時間。
因為這樣,她與唐冉之已經有兩個月沒有同時出現在唐家了,徐以媛看不到他們倆,病情犯了,又鬧了起來,唐老爺子才叫折喜去接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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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折喜明白,她雖與唐冉之結婚,卻有名無實,唐家也不會承認她。
不過要是徐以媛沒病,也是不可能認同的。
唐冉之于唐家來說,他可是唐家未來做主的人,而她呢,一個無父無母的孤兒。
怎麽都配不上。
——
折喜便陪徐以媛在後院說了一會話,中途她接了蘇煙一個電話,蘇煙是她的好友,是工作室的合夥人。
工作室的全名叫‘花弄傳媒形象設計工作室’,幾十個人的團隊,是一家以人物形象設計為主的工作室。
說白了,也就是給別人化化妝,往大一點就是承擔影視劇組的化妝與特效。
蘇煙興高采烈在電話裏告訴她,她剛剛接了一個大單,對方是明星團隊,要拍攝一部電視劇,其中的服裝,發型,妝容,全部由工作室負責。
聽到她的話,折喜顯然也很高興,對于今晚要留在唐家睡覺的陰霾也散了不少,她回道:“什麽時候開工。”
“年後。”蘇煙答。
“好。”折喜在心裏計算,離過年也不過只有一兩個月了,又想到什麽事,她說:“阿煙,這兩天我不回工作室了,你帶帶貓子和楠楠她們。”
“行!”蘇煙爽快挂斷電話。
折喜現在的工作只是帶帶新人,除非顧客點名要她,除此之外她不會為顧客服務。
而楠楠和貓子是剛畢業的學生,折喜帶他們倆。
折喜從小就不愛學習,喜歡搗鼓這名堂。
那時候她還天真告訴徐錫寧,她要成為著名的化妝師,她要給最紅的明星化妝,她要去巴黎見她的偶像,她要在偶像的團隊做事。
“加油!”徐錫寧對她有高大上的夢想顯然很開心,直為她加油打氣:“阿喜,一定會實現的!”
唐冉之走過來聽到了,在背後不冷不熱地說:“折喜,我建議你先把英語學好,我記得你上次英語考了39分,啧啧啧。”
“……”
徐錫寧很崇拜考上空軍學院的唐冉之,對他的話幾乎是深信不疑,“阿喜,我覺得……小叔叔說的有道理。”
折喜忿忿轉過臉,“叛徒!”
——
折喜接完電話去後院,徐以媛已經走了,她連忙去徐以媛的房間,看到她的身影,她才松了一口氣。
卧室的桌上擺放幾個相框,折喜放眼望去,全是她和唐冉之的婚紗照。
照片裏的她,被唐冉之抱在懷裏,男才女貌,洋溢着幸福的味道。可只有她自己知道,她被唐冉之抱在懷裏時并沒有笑容,眼神空洞得可怕。
可就是這幾張相片,卻被徐以媛似如珍寶。
徐以媛坐在床上,手上捧着一張結婚證。
折喜不用走過去看,就知道這是誰的結婚證,那上面明明是唐冉之的照片,連名字也是唐冉之三個字。
可徐以媛像看不見似的,緩緩撫摸照片上的兩個人兒,喃喃自語:“阿喜真漂亮,錫寧你可真有福氣。”
折喜張張幹啞的嘴,卻什麽都沒說。
唐家已經沒有徐錫寧的照片了,關于他的,全部被封塵了,毫無痕跡。
折喜都快記不清徐錫寧的面容了,有時候她要回憶很久關于以前的事,才能想起他的樣子,他的笑容。
聽到腳步聲,徐以媛這才擡頭看她,眉角笑開,顯然很開心,“阿喜你回來了,錫寧呢?”
明明剛才唐冉之去公司是她和徐以媛一起送他去車庫的,可這樣的事情不知發生了多少遍,折喜不勝其煩的解釋,語氣溫溫婉婉,“媽,錫寧去公司了。”
“哦……”徐以媛點點頭,目光呆滞捧着結婚證看了起來。
折喜輕輕嘆了一口氣,看着徐以媛的頭發,黑色的發絲裏夾雜着幾根銀絲。
徐以媛年輕的時候很漂亮,可為了生活的操勞,也不得不勞碌。
來到唐家以後,雖然一直在用保養品,可眼角的皺紋,告訴折喜,眼前這個勝似她親生母親的女人已經老了,在失去自己兒子的那一刻,她的心也死了。
折喜也一樣,在失去徐錫寧的那一刻,她的心再也不會熱了。
好不容易哄着徐以媛睡了,折喜才從卧室出來。
唐老爺子不在,唐家只剩幾個傭人,知道折喜的脾氣,都沒敢跟她說話。
整個下午,折喜呆在唐家,她很無聊,便一個人在放映室看電影。
偌大的放映室只有她一個人,她的面前放着新鮮的水果,咖啡,蛋糕,她伸手就能拿到的位置。
唐家很有錢,她對錢這個字沒有概念,只知道她第一次走進唐家,是因為徐錫寧興高采烈告訴他,他要回到一個很有錢很有錢的人那裏。
徐錫寧說:“阿喜,你和我一起去吧,我害怕。”
他們穿着洗得發白的衣服,被泥土弄髒的褲腳,揣揣不安站在金碧輝煌的唐家,華麗的建築,柔軟的地毯,手上的茶杯是精致的玻璃。
而他們怎麽看都格格不入。
徐錫寧天生膽小就小,他躲在她身後,扭捏揪着她的衣服,問:“阿喜,你怕嗎?”
她仰仰下巴,故作鎮定地說:“不要怕,如果他們打你,我會咬死他們。”
徐錫寧對折喜最深的印象是在她8歲時被狗咬了,疼得嚎啕大哭,卻抓着狂吼的狗,一把鼻涕一把淚狠狠咬回去。
聽到她這樣說,徐錫寧就真的不怕了,卻還是不敢與她并肩站。
“你想咬誰?”少年的聲音很青澀,微微沙啞,語氣卻十足調侃,“小丫頭片子脾氣還挺倔的?”
16歲的唐冉之就是在那個下午,走進客廳,他還穿着少年軍校的校服,軍服白得一塵不染,清俊而帥氣,嘴邊含着笑容如沐春風。
明明是小丫頭年紀,卻最讨厭聽到別人叫她小丫頭,折喜瞪着他:“你是誰?”
唐冉之好笑看着才齊他腰部的小姑娘,小姑娘的眼睛挺漂亮,圓圓的瞪着他,亮如星辰,小嘴嘟着,模樣嬌縱卻可愛。
“那你又是誰?”
“我……”折喜頭一仰,語氣自豪:“我叫折喜!姓折,一個你沒有的姓氏!”
唐冉之忍俊不禁。
“喂!我已經告訴你了,但你還沒說你叫什麽名字?這不公平!”
唐冉之挑挑眉,小姑娘思維還挺敏捷,他笑:“這是唐家,我自然姓唐。”
“名冉之,字如書。”
——
電影是80年代的愛情故事,鏡頭采用的是煙黃色複古的畫面,第一個片頭是老式銅表,秒針悠悠轉着,發出嘀嗒嘀嗒地聲響。
在折喜聽來,無疑是催眠曲。
她仰頭一靠,放下座椅,換成平躺的姿勢,靜靜閉上眼,聆聽電影裏男男女女的對話。
然後……靜默片刻,她就睡着了。
折喜做了一個夢。
自徐錫寧死後,她需要靠安眠藥才能睡着,幾乎很少做夢。
夢裏的那個下午,冬日裏的陽光和煦,淡金黃色的微光。
徐錫寧說要去當兵,她不想離開他,便賭氣說:“你去當兵,我再也不理你了。”
徐錫寧什麽都可以忍讓她,可不當兵這件事他說什麽都不會改變的想法,他咬咬嘴唇,試着說動她:“阿喜,軍人很帥!就像小叔叔那樣,阿喜,我想成為男子漢。”
她還是堅決不妥協。
徐錫寧沒說話,咬着唇一言不發走了。
折喜覺得很難過,徐錫寧從來不會這樣對她,更不會對她擺臉色,她越想越難過,死死咬住下嘴唇,可眼淚一個勁往下掉。
她哭了,哭着哭着就累了,便抱着自己在沙發上睡着了。
不知是誰來到她身邊,那人低頭臉湊近她,偷偷親吻了她的臉頰,如羽毛般,很輕輕,她沒有察覺。
卻聞到熟悉的味道,屬于那個人的味道。
然後……
折喜猛然驚醒,大口大口喘氣。頭疼欲裂,一個混沌不清的夢魇在心裏成為執念。
她勉強坐起身來,雙眼迷蒙看了一眼周圍,才記起來她現在是在唐家。
電影已經放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