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Chapter 1(1)
? (一年前,B市)
春和景明,某高檔住宅區。
戴着黑色無框眼鏡、頭頂同色棒球帽的男人從小區停車場大步走出來,身後跟着一個年輕的短發女孩。
“和平鴿,我腿短,你慢點兒。”
女孩小跑着跟在男人身後,仍舊跟不上他的步速。
“和平鴿”是圈子裏人們對任和平的尊稱,他今年36歲,是湘瑞影視的金牌經紀人,入行十多年捧紅了不少影視巨星。
任和平回頭瞥了一眼女孩,笑道:“夭夭,以後你會習慣這個節奏。”
被叫做夭夭的女孩緊跑幾步趁機攆上來,淺淺一笑,憨态可掬。
“哎,明白了。”
夭夭是任和平給手底下的男星初陽找的新助理,26歲的小姑娘踏實勤快,話少但不怯場。雖然沒上過大學,但比起一些眼高手低的“高學歷人才”更合任和平的心意。
任和平帶着夭夭順着小區的鵝卵石路往裏走,最後停在一棟六層的公寓前。
任和平掏出一把鑰匙遞給她:“這是公寓大門的鑰匙,房門是密碼鎖,密碼之前我告訴過你。”
“211090……”
夭夭一面默念密碼,一面接過鑰匙。不知道從什麽地方掏出一個小黃鴨的毛絨玩具挂件系在上面,放進随身的包裏,很慎重的樣子。
小女孩的把戲。任和平笑笑,和她一同走進公寓乘坐電梯。
******** 初陽是藝名,他的本名叫宋初陽。
前任助理受不住他的脾氣,上個禮拜負氣離去之後才把辭職信發到任和平郵箱裏。任和平手頭原本沒有合适的人選,剛好想到最近收了個不錯的策劃方案,接洽策劃人夭夭之時任和平發現她為人平和、做事認真負責,有意吸收她來湘瑞影視發展,便提出讓她來當初陽的助理。
這不算是一份肥差。
初陽今時的名氣大不如前,對于一個助理而言,跟着一個有可能再沒有出頭之日的“昨日之星”,前途有些渺茫。所以任和平許諾,助理之職只是暫時,讓她多了解了解這個行業,日後有機會再給她安排更合适的職位。
任和平知道她會答應,因為那個姑娘無處可去。
如他所想,電話那頭,女孩只沉默了短短一個瞬間就答應下來。任和平随便問了她幾個關于助理工作的問題,沒料到她精簡地給出了堪稱标準的答案。
還問他是不是确定要采用自己的策劃方案,如果采用,自己是不是可以就這方面的規劃設計和初陽進行溝通。
“你有過相關方面的工作經歷?”任和平激賞之餘,忍不住問她。
“沒有。不過,機會總是留給有準備的人不是嗎?多了解一些,總是沒有壞處。”姑娘的聲音起伏不大,哪怕帶着笑意也是溫婉平靜,有給人安定感的力量。
一拍即合,任和平第二天就帶她去見初陽。
初陽住在公寓的頂層,603室,任和平看着夭夭按下密碼打開房門,随她一同走進去。
一股酒氣撲面而來,夭夭微微蹙眉。
以她在酒吧工作兩年的經驗來看,空氣中混雜了起碼三種酒的氣味。
任和平見慣不怪,卻也沒什麽好脾氣,說:“又喝醉了,沒人管就是不行。耽誤了工作我們賠不起。”剛想往裏走,手機響了起來。
任和平出門去接電話,夭夭站在偌大的客廳中央環顧。
呃……是什麽情況?
眼前的一切簡直就像是被怪獸糟蹋過:抱枕東倒西歪滿地都是,沙發、茶幾、地毯上散亂着皺皺巴巴的男式襯衣、長褲。以及各種雜物和一堆空酒瓶:啤酒、白蘭地、威士忌……
夭夭皺眉,順手撿起地上的物件,酒瓶放在茶幾上,襯衣夾在腋下,沙發推回去,抱枕擺放整齊。
任和平接了電話進門,看到夭夭利索地整理着,對她倒是很放心。指了指手表說:“我臨時有個會,這樣,你先把初陽給我拾掇出來,聯系化妝師,他今天晚上有個廣告要拍,在雨山路23號。我下午把具體行程表發給你。”
交代完,帶上門走了。
夭夭還沒适應任和平的節奏,張張嘴巴剛想說什麽,人家已經沒影了。
夾着襯衣,夭夭決定自行探索屋子的構造以及……尋找初陽。
房型和喜達屋旗下五星酒店的總統套房很像,客廳東面是開放式的廚房,幹幹淨淨的樣板房似的廚房,除了幾個紅酒瓶擺在吧臺隔斷的紅酒架上,整個一荒無人煙的模樣。
西面是一道長走廊,白天也開着廊燈。
幾個房間分布在走廊兩側,盡頭是健身房。
夭夭挨個房間推門進去找人:第一間卧室、第二間卧室、書房、衛生間、衣帽間……
每進一間房就把窗簾和窗戶打開,春光明媚,全數鋪灑進室內,照亮每一個角落。
咦,人呢?
“初陽?”她開口,聲音卻小得像是在叫自己。
頓了頓,夭夭失神般笑了笑,清了清嗓子,增加分貝又叫了一聲:“初陽你在哪?”
沒有人應答。
夭夭又挨個把幾個房間都翻找了一通,人是沒找到,卻找到了一間卧室床褥上嘔吐物的痕跡。
夭夭有些錯愕,盯着床褥發呆,倒不是因為髒下不去手,以往她在酒店客服部做客房的時候再髒亂的房間都遇見過,只是……
她拍了拍腦門示意自己不要瞎想。手腳麻利地撤下床褥被套,抱去衛生間,丢進浴缸裏堵上排水口,翻找出洗衣液倒進去,打開水龍頭放水。
這才注意到熱水器總閥沒打開。
總閥……一般在廚房。
夭夭卷起衣袖颠颠地跑去廚房找總閥開關,繞過吧臺後踩到個不明物體,沒留神摔了個結實,腦袋咣當一聲撞上了一旁的櫃門。
“哎喲……”夭夭蹲在地上捂着腦袋,淚眼朦胧地朝不明物體望去。
橫躺在廚房地上是一個□□着上身、僅着一條內褲和一雙黑色短襪的男人,可能是因為地上冷,正半蜷着身子睡着。
初……陽?
夭夭慢慢吞了口口水,一點兒都不想承認自己看見的這一幕:只穿着一條黑色CK內褲的男人醉倒在地,修長筆直的兩條光腿舒展地擺放在地面上,手裏還攥着一條顏色香豔的女式絲巾。
……
初陽十七歲出道,至今已有十三年。
他是文藝兵出身,根正苗紅幹淨澄澈,身姿挺拔美顏盛世。加上謙虛努力性格暖甜與自帶混響低音炮造成反差萌,當年被稱是擊穿了二次元三次元壁壘第一人。因其健康幹淨的氣質更是被媒體親切稱作“娛樂圈的一縷清風”。
清風?!
雖說歲月是把殺豬刀,可是這直擊天靈蓋的幻滅感實在是……夭夭的拳頭攥得死緊,極力克制才勉強忍住自己一拳打醒地上男人的沖動。
良久,夭夭才從□□的現實中回過神來。慢吞吞回到裏屋拿了毛毯蓋在初陽身上,隔着毯子小心地扶他起來。
他瘦削,但很有分量,夭夭把他半拖半抱弄到沙發上已經氣喘如牛。
夭夭扶着茶幾蹲在沙發邊,目光再次落在初陽臉上,心髒突然狂跳起來。
直到這一刻,她終于相信這一切是真的。
初陽他就躺在面前,真實可感,除了下巴上隐約的青色胡茬,幾乎和十年前的他相差無幾,卻又大相徑庭。
一個小時後,初陽迷瞪着眼醒來,推開洗手間的門,看到的是一個正忙活着把被褥投進洗衣機甩幹的陌生女孩。短發,瘦弱。
窗簾被一只寬口夾高高夾起,陽光得了特赦,肆無忌憚地闖進來,刺目張揚招人妒忌。陽光下的女孩子偏過頭來,眼裏有一絲倉皇閃過,嘴角卻帶着笑意,臉頰紅撲撲的。
“初陽,你醒了啊。”
“你是誰?誰讓你進來的!”
初陽大步走進去,揮手扯開那只寬口夾,截斷陽光。
真人的聲音,比起電流傳送到耳邊的效果要好很多,夭夭想,這把低沉溫柔的嗓子,就連發起火來也不招人讨厭。
初陽不知道夭夭在想什麽,只見她的笑容在臉上慢慢開得更盛,氣急敗壞道:“我在問你話!”
“你不覺得自己這樣質問我,并不是很有氣勢嗎?”夭夭指指初陽□□的身子,絲毫沒被他吓住的樣子,岔開話題道。
“你……”初陽被問得噎住,耳朵憋得有些發紅,轉身去了衣帽間。
夭夭看着某人逃離的身影,眼底也映了笑意。
等初陽穿了便裝出來,盥洗室裏只剩洗衣機甩幹的聲音。他陰着臉走到客廳,餐桌上擺着煎蛋、面包和果汁,兩人份。
夭夭坐在桌子一邊,取了餐具分發給自己和對面各一份:“去洗漱一下來吃早餐吧,冰箱裏只有這些你先湊合一下,明天我去買食材回來。”
頓了頓,擡頭望着他自我介紹:“我是你的新助理秦謠,你可以叫我夭夭。”
初陽用鼻子哼了一下算是打了招呼。
長腿一伸勾開椅子落座,随手抄起一塊面包放進口中。将對面女孩子動作的停頓和微微皺眉的神情盡數收入眼中。
“初陽。”她淡聲開口,對方卻連眼皮都懶得擡一下,完全沒拿她放在眼裏。
她放軟聲音:“酒醒了嗎?下午還有工作。”
“……”
她輕輕吸氣,勸道:“一會兒先去洗個澡吧。我給你放水?”
“……”
夭夭終于有些忍不住,望着他好看的眼睛,聲音裏有失落,低聲呢喃:“你怎麽變成了這個樣子。”
沒想到初陽倒對這句話有了反應,冷冷地看過來,說:“你說什麽。”
“你從前……”
砰地一聲,他擡手将盛果汁的玻璃杯狠狠摔在地上,碎片四濺,黃色的液體流了一地。
夭夭驚愕地望着他:“你!”
他一推桌子站起身,居高臨下地睥睨她:“我怎麽?”
從前或許是他的逆鱗。
夭夭能屈能伸,想起上一個辭職的助理,默默咽下這口氣,竟還能憋出個笑臉。
“你聲音真好聽!”
初陽:“……”
旋即冷哼,丢下一句“打掃幹淨”轉身回了房內。
夭夭拿掃帚清理一地狼藉,沒留意一腳踩上玻璃碎片,後腳跟紮出了血。她沒當回事,心裏盤算着怎麽跟初陽進行溝通。
他們往後并肩作戰的日子還長着,夭夭不能讓今天的這個狀态成為兩人的日常。
可是,孩子長大了,再也不是當初那個軟萌好欺的少年。
這十年,她作為旁觀者,到底是看着他一路走到今天這個境地裏。盡管身在圈外,很多事情夭夭難辨真假;盡管很多時候,她都泥普薩過河自身難保。
可偏要執拗地,一直默默關注着他。
說是粉絲,在他盛極之時,夭夭甚至沒有參與過任何一場粉絲見面會、沒有加過任何一個粉絲群;說不是粉絲,初陽所有的作品、所有的照片,不管是寫真、劇照還是路透、飯拍,林林總總分門別類地歸置在她電腦文件夾裏。
********
十年以前,初陽出現的時候,她才十五歲。
彼時,他尚不出名,唯一能拿的出手的作品,不過是一部翻拍劇。二十歲的少年郎,甚至五官都沒有長開。
而她小小年紀,仗着父親在N市的些許威名,橫行霸道慣了,目中無人。
那年夏天,初陽跟着公司的幾個前輩來N市為新劇跑宣傳。她父親的公司參與投資,得了不少內部票,拿了一打給她做人情送給同學。
夭夭不追星。在她眼中,舞臺上閃閃發光的明星,不過是出賣色相騙錢來的。旁人豔羨不已的內部票在她眼裏不過是廢紙一堆。
沒想到閨蜜孫璟見到她的那些票,高興得抱着她的臉猛親,說:“夭夭,程修竹竟然要來N市,我太愛他了!你一定要陪我去看!”
程修竹是當紅小生,勢頭正勁,算是這個劇組最大的腕兒。
夭夭拗不過她,答應了。
她們被當作貴賓,直接在宣傳發布會前被請去後臺。化妝間裏有不少人,造型師正在為程修竹搗鼓發型,滿手都是發膠。
孫璟得見偶像,死死攥着夭夭的手,激動得滿臉通紅。
“喲,這兩個小美女哪裏來的?”造型師頗健談,偏頭看見她們,調侃道。
“是投資方的千金,來看咱們大帥哥程修竹的。”程修竹的助理笑意盈然,對夭夭說,“乖,等一會讓修竹哥哥跟你們合照好不好?”
孫璟幸福得快要暈過去了,連連點頭。
夭夭站着看了一會,覺得屋裏頭化妝品氣味太重,說:“我對他沒興趣,先出去了。小璟,你拍完了再來找我吧。”
留下一屋子人,臉色頗精彩。
發布會選在N市地标性的一棟建築裏,其內布局錯綜複雜,夭夭沒走一會兒就成功地搞丢了自己。
還好碰到工作人員。
只不過,這個工作人員模樣好看了點。身子筆挺,笑起來春暖花開的,一口整齊的白牙直晃人眼。
“喂,我覺得你比剛剛那個叫什麽竹子的明星好看,不如你也去演戲,估計會比他出名。”被他成功帶回“正途”,夭夭建議。
那人但笑不語。
“你叫什麽名字?”夭夭沒禮貌慣了,都不覺得唐突。
那人卻好脾氣地包容她,說:“宋初陽,我叫宋初陽。”
初升的太陽,倒真是人如其名。
夭夭想,聲音也好聽,低沉溫柔,比班裏那群公鴨嗓子強不知道多少倍。
這時候孫璟從化妝間出來,興奮地蹦跳到夭夭身邊,打量面前的宋初陽:“你就是初陽?演那部挺火的翻拍劇的那個?”
夭夭這才知道,原來他也是個藝人。
只不過在這部劇裏,打個醬油,演了男五號還是男六號的。可相比程修竹的濃妝造型,他就顯得清淡幹淨多了。足見底子好是一件多麽重要的事情。
導演也真是沒有眼光,放着這樣的演員都不用。
“你不是工作人員啊?方向感這麽好。”
初陽聽了她的誇獎,仍是笑,帶一點小小的驕矜:“天生的!”
後來過了幾年,夭夭在一檔真人秀裏看見初陽,是團隊的領路擔當。每回看見他腦袋上頂着“GPS”的标志,就覺得好笑,就會想起他帶一點得意的聲音說“天生的”。
嗯,天生的眉目如畫,天生的溫和善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