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Chapter 14(1)

? (三年後)

紐約的春天來得格外早,位于曼哈頓中心地帶的布萊恩公園裏的迎春花開了,氣溫達到華氏72攝氏度。

NYU Langone Medical Center(紐約大學朗格尼醫學中心),一個高大帥氣的小夥子站在大門外,等人。

八點五十七分,出租車停在門口,下來一個東方男人。身材颀長,着黑色風衣,且佩戴口罩一枚。

已等候多時的約翰眼睛一亮,一個大步跨上前去,一口流利的中文抑揚頓挫:“裴教授您好,我是負責接待您的約翰,我謹代表主辦方對您的到來表示誠摯的感謝!”

說着,伸出手去欲與他相握。

被稱作裴教授的男人挑剔地看了一眼約翰,見他戴着手套,這才從風衣口袋裏掏出自己的手來同他略略一碰。

“中文不錯。”

男人的聲線低沉性感,雖戴着口罩,仍舊能看出他的鼻梁高挺,刀削斧砍似的,碎發下深黑色的眸子顯得神秘而清冷。

約翰面上微紅,心中激蕩。

得到表揚了!看來他得到的那些資料很靠譜,裴不與別人直接進行肢體接觸,并且喜歡使用中文。

約翰得到這個接待的機會并不容易,覺得自己應該再接再勵,恭敬地從上衣口袋裏掏出名片來,雙手遞呈過去:“我母親是中國人,我現在在紐約大學法學院就讀研究生,周末就職于一家私人律所,這是我的名片,很希望能有機會……”

“我對你不感興趣。”裴教授錯身繞過他往裏走,約翰滿懷希望地以為名片會被接過去,手指并未用力捏住,此時一晃神,雪白的紙片便從手中滑落。

“今天的會議,楊也會來?”

“是,是的……楊博士已經在樓上等您了。”約翰顧不上去撿名片,因為裴教授腿長步子大,很快就和他拉開距離,他不得不小跑着跟在他身後。

電梯門打開,一個東方面孔的女孩和一名當地警|察一前一後從裏面走出來。

“I'm a wfully sorry to hear that.(聽到這些我們真的很遺憾)”女警察微微聳肩,語氣稀松平淡。

女孩子是十六七歲的扮相,背着雙肩包,像一個學生。她低着頭,看不清五官,只能隐約看見她左耳垂上有一塊小小的紅色胎記。

聽見警|察開口說完這句話後,女孩猛地回頭,緊緊盯着她,雙眼布滿了紅血絲,聲音喑啞語氣冰冷:“呵,你們是真的覺得遺憾嗎?我都聽見了,剛剛你分明在和同事說,說我爸爸是自找的。”

她說的是中文,那位警|察顯然是聽不懂,眨巴着眼例行安慰:“It was a pure ident.We…(這只是一場意外,我們……)”

“Shut up!(閉嘴!)”女孩子大聲道,似是不想再與她同行,快跑幾步離開了。

裴和約翰上了電梯,身邊有人小聲議論落入耳中,一個小時以前一位亞裔魔術師被送進醫院,搶救無效身亡。

是彩排魔術的時候道具出了故障,溺水而死。

裴的目光淡淡地望向電梯外去,隐約看見女孩模糊的瘦小身影,半蹲在醫院大門口。

電梯門關上了。

“OK!”

導演Jack用力地一揮胳膊,轉頭對身邊的助理說,準備轉場。又交代了幾句接下來工作的注意事項。

兩個助理都是亞洲人,一男一女。男的叫周牧,留着一頭飄逸長發,狐貍眼,下巴尖細。女的戴着巨大的白色口罩和灰色毛線帽子,只露出一雙眼,胖嘟嘟的白色雪地靴襯得她兩條小腿竹竿一樣細。

聽了導演的話,兩人點點頭,掏出手機來把他話裏的幾個要點一一記下。

中美合作的電視劇《Misdirection》(錯引)正在紐約如火如荼地拍攝,男女主角都是中國知名男女演員,近年來,他們的電影作品屢次亮相柏林電影節。

他們合作默契,聽說是一對情侶。

Jack是美國導演,上一個年末籌備了這部電視劇,點名邀請他們加盟。

劇組裏有來自大江南北的工作人員,不同身份,不同國籍,不同人種。大家見到男主角,都親切地叫他戲中的角色名:PEI。

裴。

拍攝地周邊聚集着許多看熱鬧的人,拿着手機,想要拍路透照發微博。遠遠看見戴着口罩的男明星和少女打扮的女明星一前一後地上了劇組的車,都激動起來。

“好帥!”

“快拍快拍!我天,你這個手機像素怎麽這麽低?”

工作人員艱難地突破重圍,把器材運送到下一個拍攝場地。

兩個導演助理坐在同一輛面包車後座上。

周牧碰碰身邊另一個導演助理的胳膊:“桃子,你最近怎麽總是帶着口罩?感冒了?”

他們都管這位年輕的導演助理叫桃子,英文是Peach。因為誰都不懂她介紹自己時解釋的“桃之夭夭”是什麽意思,而周牧是為數不多的華裔,他告訴劇組其他人,夭夭就是桃子的意思。

于是這個名字就傳開了。

夭夭擡眼看他,說:“花粉過敏。”

周牧頗為同情地說:“那還真的挺慘,紐約的春天,會是你的噩夢。”又說,“不過,裴在戲裏也是花粉過敏,你倒是可以傳授他一點花粉過敏患者的知識哈哈。”

周牧和夭夭一樣,在倫敦留學,戲劇類專業,進劇組學習是學校要求的實踐項目。

能加入Jack的劇組,專業素質和成績絕對不低,周牧很欣賞這個姑娘。

見夭夭沒說話,周牧又說:“他們幾個私下裏給裴起了英文名,Satan。”

Satan,撒旦,又叫魔鬼。

夭夭多看了他一眼。

周牧就知道提起裴能吸引她的注意,甩一甩自己那頭誇張的長發,雙手放在胸前,非常詩人地吟誦:“啊,撒旦,或稱魔鬼,是用來迷惑世人的。”

夭夭的目光定格了幾秒鐘,車子在拐入下一個街區的時候差點撞上一條過馬路的狗。司機剎車踩得狠了 ,周牧整個人一下子撲在夭夭身上。

一瞬間,周牧那張非常詩意的俊臉變得通紅,手忙腳亂地爬起來。又伸手去拉夭夭,後者沒理會他,自己爬起來坐好。

周牧眼神飄忽,突然嘀咕:“桃子,我收回那天的嘲笑。”

夭夭:“嗯?”

周牧不好意思地望着窗外,下定決心地說:“你一定不是A罩杯!”

夭夭:“……”

轉場之後,劇組一直拍到日落方才停歇。

周牧從隔壁組摸了幾塊薄荷糖來,扔給夭夭:“晚上去哪裏吃?”

夭夭剝開糖紙,取下口罩把糖果丢進嘴裏,說:“随便。”

周牧湊過去:“晚上咱去百老彙那邊吃法餐吧,不用你掏錢。”

夭夭有些訝異,周牧一向摳門出了名的,太陽打哪邊出來他都不可能會主動請客。

見夭夭一直盯着自己,周牧有點囧,撓撓後腦勺,說:“好吧……其實請客的另有其人,一攝像的哥們兒,想認識認識你。”

“沒興趣。”

“哎呀,你別看他胡子拉碴的,那可是藝術!等他刮掉胡子,絕對帥瞎你。”

夭夭重新戴好口罩,到路邊打車:“周牧,我跟他們不是一路人。”

周牧半倚着路邊的燈柱,看着她說:“夭夭,那哥們兒他路子廣,咱們搞好關系,對你以後的發展……”

夭夭沒吭聲。

“行,我知道你在國內有自己的門道。”周牧聳聳肩,說,“你不在乎這些。可你就當幫幫我也不行嗎 ,你忘了,你剛來這裏的時候是誰……”

“好了知道了,我會去。”

夭夭截住他的話,低聲說。

周牧張張口,還想說什麽,又忍住。

說話間,另外兩輛車一前一後從兩人面前駛過。

周牧剛好想要扯開話題,誇張地吹了一聲口哨:“嘿!是Mermaid!”

Mermaid,是《錯引》裏女主角飾演的角色名。

扮演者來自中國,名叫江心潔。

“等我成了名導演,我就要睡這樣的女演員!你看見她那雙長腿了嗎,啧啧啧。”周牧還在她耳邊嘀咕。

他最大的夢想,就是成為好萊塢的大導演,然後,把所有喜歡的女演員睡個遍……

那時候,說起這個夢想之後,周牧還詢問過夭夭。

他說桃子,你呢,你這麽大老遠跑到國外來讀這個專業,想要什麽?功成名就?還是飛黃騰達?

“你是中國人?”

夭夭一個念頭還沒有轉完,身後傳來一個低沉的聲音,說着他們共同的母語。

夭夭沒有回頭,似乎完全聽不懂身後的人在說什麽。

路燈的光暈落下來,夭夭只能看見身後人的影子将自己的完全覆蓋。

她聽見周牧驚異的聲音:“嘿!你是裴吧?你怎麽一個人在這裏。”

被稱為裴的男人,仍穿着那一身黑色風衣,口罩沒有拿下來,目光隽永深刻。

他只多看了夭夭的背影一眼,認定她聽不懂中文。

周牧迎上去,滿臉堆笑:“我還以為你跟Mermaid……我是說江小姐一起回酒店了。”

“是這樣,我打算在這附近走一走。”裴謙和有禮,回答周牧,“剛才聽見你說中文,你也是劇組的工作人員嗎。”

“你可能沒見過我,和她都是導演助理,不過我們這幾天主要負責器材。原本的工作人員去看牙醫了,你知道的,看牙醫像要了他們命一樣。”周牧飛快地說,一邊去拉夭夭,“嘿,桃子!你怎麽不說話。”

夭夭低頭重重地咳,收緊了衣領,順着街道大步走開,只低聲說:“我不舒服,先走了。”

她的嗓音沙啞,和方才的判若兩人。周牧以為她真的不舒服,跟裴陪着笑說:“她呀,花粉過敏。”

裴禮節性地點一點頭,說:“改日再聊。”

“一定一定!”周牧連聲說,“我的中文名叫做周牧。周朝的周,牧羊的牧。”

說完還想介紹夭夭:“那家夥,我們叫她桃子。”

裴淺淺颔首:“我的中文名,是宋初陽。”

晚些時候,夭夭和周牧來到百老彙。

街道上人來人往,百老彙劇院門口小角落裏時不時竄出一個人來,小聲吆喝。

“七個世界頂尖的魔術師彙聚百老彙劇院,給你帶來一場華麗的視聽盛宴!這可是最前排的座位,兩位要不要看一看?”

夭夭忍俊不禁:“真是到哪裏都有黃牛黨。”

“當黃牛黨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周牧頗感懷,“我以前在西班牙的時候,也賣過。起早貪黑啊那真是……”

周牧有一個聽起來挺讓人心酸的過去,但他不太介意,甚至屢屢談起,神情裏滿是謎樣驕傲。

可能是覺得擁有這樣的艱苦過往,是一筆財富。

吃飯的地點距離百老彙劇場不遠,周牧給夭夭引見的那兩個都是白人。其中一個來自西部,口音很重,卻很喜歡說話。

另一個就是周牧所說的“大胡子”,紐約人,攝影師,癡迷東方文化。

尤其癡迷中國菜。

周牧立刻說:“夭夭的廚藝簡直不要太好!”

夭夭隔着桌子在下頭踢了他一腳。

聽說夭夭會做飯,“大胡子”雙目放光,前傾身子靠向夭夭,非常熱切地向她表達了想要嘗一嘗她的手藝的決心。

夭夭應付了幾句,便起身道:“不早了,我住的地方離得遠,該回去了。”

大胡子連忙說:“我送你。”

“不用。”

“用的用的,你住的那個街區治安問題實在堪憂。這個點了,萬一像之前那次遇到……”周牧也起身,說道。

“周牧!”夭夭提了聲,瞪着他。

她真是恨死了他的口無遮攔。

“之前?怎麽了?”大胡子詫異地看向周牧。

“沒事。”夭夭拿起自己的單肩包,語氣冷下來,“失陪。”

“她今天心情不好,改天,改天再聚。”周牧自知失言,跟大胡子他們賠笑,也追出去。

“桃子!”

周牧跟在夭夭身後,遠遠地喊。

華燈已上,繁華的百老彙街頭湧動着面目各異的人們,夭夭在人群中穿梭,不想理睬周牧。

她終究被一只手抓住手腕,是周牧。

他氣喘籲籲,跟她賠禮道歉:“別生氣啦,都是我不好,喝一點酒就喜歡胡言亂語,我賠罪,還不行嗎。”

“那件事,你不許再說。”夭夭抽出手,繼續往前走。

“好好好,我不說。”周牧緊緊跟在她的身後,說,“我送你回去好不好?”

“不用了。”

“你不怕……”周牧遲疑着說。

夭夭站定,拳頭藏在袖子裏握了又握,卻沒有再堅持。

周牧知道她怕,任憑誰經歷了那種事情,都不可能坦然面對。

她在兩個月前通過了劇組的招聘,從倫敦飛來紐約。這邊的劇組不提供統一住宿,她只能一個人租房子住。

可是正如大胡子所說,那個街區不太平。

這不是中國,在這個允許公民持有槍支的地界上,一個治安混亂的區域,真的會發生太多慘劇。

周牧和夭夭的相遇,說起來甚至有一點英雄救美的意味。

可是考慮到那天夭夭的境遇,實在是和美沒有一點關系。

他看見她的時候,夭夭身上幾乎□□,蜷着身子倒在巷口的垃圾堆邊,卻在奮力往外爬。雙頰通紅,雪白的背脊上有皮帶抽打的印記,大腿不知哪裏受了傷,血流如注。

她在叫救命。

這麽巧,他認得她,知道她是自己的同事,也是中國人。

所以他救了她。

她一直沒有哭,在他的風衣裏睜着眼,眼裏漆黑一片。

甚至在獲救之後,夭夭第一時間報了警。

聽着她冷靜詳細地跟警|官描述在深巷裏襲擊她的那個男人的體型樣貌,周牧打心眼裏感到震驚。

但他清楚,夭夭其實是害怕的。在他提出以後可以送她回家這個便利之後,夭夭沒有拒絕。?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