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偏離的軌道
? 喬絲絲轉身回了屋子，她沒有聽到空中傳來的嘆息，有着心痛扼腕的滋味。
冷灼月站在安居客外的白楊高枝上，冷冷得目睹了喬絲絲和冷傷月一來一回的所有畫面，雖說聽不清他們在說什麽，可那二人時而歡笑時而凝神對視的模樣，印在他的腦海中揮之不去。
他的心底生出一絲隐隐的痛意，并不明顯，淺薄得分不清究竟是癢還是痛，卻藏在很深的不為人知的地方，抓不到、揉不着。
二十歲的他，早已被說過很多次媒，只是他總以江湖事務繁忙為由拒不娶妻。年幼的他便見得母親對爹的眷戀，了解那種分明深愛卻不得不分享的苦楚。長大一些，又見大哥和二哥分別娶妻，并未有多歡樂，反而各有無法言說的苦。
冷灼月的幼年使他相信愛情、成年後卻開始有了抵觸，直到遇見喬絲絲。
他從未對任何一個女子有過如此一見傾心的感受，初見的時候，便仿佛有一種充斥了生命中全部虛空的臆想。觸到她的時候，他心中莫名的悸動更是史無前例。
行走江湖多年，實則，他救過無數流落街頭的女子，只是從未将她們帶回家中，這次将落魄無依的喬絲絲帶回冷府，他有他冠冕堂皇的理由——這女子來歷離奇，在街上引起非議，有必要軟禁起來好好調查。其實他心裏清楚自己的私心，只要她不是敵國派來的細作，無論她身世多卑微，多麽門不當戶不對，他都會努力讓府中的人接受她成為他們的一員，甚至……成為他的妻子。
只是，顯然這女子的美貌、聰慧和特別之處，并非他一人能感受到。她才來了府中沒幾日，大哥也才見了她一面，竟也破格與她相談甚歡。自他有記憶以來，從未見冷傷月這樣開懷不拘得笑過。而她也一改往日拘謹的模樣，竟是大咧咧得比手畫腳。
那一幕，他多希望與她說笑的是他。甚至是現在，他又多希望沖下去先一步告訴她，她先奪取的，是他冷灼月的心！
可是不行，不僅僅是道義禮數上的退讓。喬絲絲太招搖，疑點太多，作為冷月派主事的他決不能肆意妄為。即便他心裏從未對她産生過懷疑，可眼前種種讓他不得不比初見她時更為謹慎。
她若是真的如她所說，對冷府，甚至整個恒國一無所知，那便是天賜的良緣。
而她若是知曉，仍是如此作為，那便是……
冷灼月不覺間攥緊了拳頭，眼神漸漸轉冷，一直冷進心裏，冰凍了、那痛便麻木了。
這些喬絲絲不知道，甚至連這一切的創造者慕思思也不知道，即便只是白紙黑字上勾勒出來的人物，當慕思思與喬絲絲成為一體，“他們”便也鮮活起來，生出各人獨有的思維。一旦賦予生命，竟也生出了靈魂一般，有了自我的秉性和不為人知的喜怒哀樂、以及深埋心底的謀略。
夢境外的慕思思是一切的主宰，那些人物都不過是她十指紛飛敲擊出來的蒼白影像，一切事态的發展頓如死物，絕不可能偏離她的思維。而她卻又偏要帶入夢境裏去，怎知一旦入了夢，她便也不再置身事外。
她不過是給了冷灼月一個“一見鐘情“的開始，卻不知未來的軌跡都要如何生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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造夢，終會将自己也編織成夢。
喬絲絲一轉身回了房間，只與小蓮兩兩相對，終于——發起火來。
“小蓮，你過來。”她沉着臉，冷聲。
小蓮沒有覺出她語氣中的怒意，步伐輕快地走到她面前，從剛才遇到冷傷月的時候起，她的眼裏就一直藏着莫名的笑意，不知在開心什麽。
“主子，晚膳應該馬上送到了。”
“你還當我是你的主子？”
她愣了愣，莫名的好心情蕩然無存，怯生生得走近一步。
“主子這話是何意思？”
“是我要問你什麽意思才對！今天你是故意引我走錯路的吧？後來還故意留我和驸馬兩人在幽竹林中獨處，你想做什麽？”
小蓮渾身一顫，低頭輕聲：“主子與驸馬爺獨處，有何不可？“
喬絲絲一聽，心裏蹭得揚起怒氣，語調卻更冷了幾分：“我與你雖然相識不久，但也算投緣，我以為你忠心耿耿，為了維護你與厲風珺作對，誰知背地裏她才是你的主子！”
小蓮瞠目結舌得看着喬絲絲，半晌，撲通一聲跪倒在地，滿眼委屈：“主子，奴婢對您毫無二心，主子緣何這樣冤枉奴婢？”
“那你今天為什麽這麽做？你明知公主對驸馬的深情，卻故意引我與驸馬在他們兩人專屬的竹林裏獨處，豈不是故意要我難堪？！今日之事無人知曉便罷，若是傳了出去，你要我日後如何做人？”
“主子……這……”
“別叫我主子！”
喬絲絲憤怒得一拍桌面，厲聲道：“你見我與公主交好，便急着來挑撥離間，這是忠仆所為？滾回你真正的‘主子’身邊去！”
小蓮哪見過喬絲絲發這樣大的火，眼眶迅速泛紅，噙着淚水又不敢哭出聲來，只咬着下唇連連磕頭：“主子……您誤會了……主子……您別趕小蓮走……”
喬絲絲轉頭不再看她，冷冷道：“也未必都是你的錯，錯在我看錯了人。早知你是個趨炎附勢的丫頭，便不該真心信任于你，即便你不願走，我也留不得你。“
她咬了咬牙：“來人，把這丫頭押去三姨太的月召閣，就說今日她出言冒犯，現下任憑三姨太處置。“
“主子，不要……不要……您真的錯怪奴婢了，主子……“
安客居內的侍衛聽了召喚，三三兩兩拉扯着小蓮的雙臂，小蓮哪肯屈服，不斷掙紮扭動叫屈。
忽然門外傳來一男聲：“住手。“
喬絲絲心裏一震，那溫潤沉磁的聲音，聽過一次絕不會忘記，自然，是冷灼月。
她深呼吸一口，理順了情緒迎上前：“三少爺，你怎來了？”
冷灼月聽到這一聲“三少爺“，心裏剛散了些的沉郁似又回來了，良久，才動了動唇：“你誤會她了。”
方才他原本想要離開，卻聽見屋中氛圍不善，竟是止不住窺聽起來。實則，說是關心，不如說他又有了私心，他太想知道喬絲絲和冷傷月獨處之後究竟有什麽要說。于是，當他聽見她以為這一切都是陰謀，原本心底輕痛之處忽然湧起一股喜悅之情，盡管也只是淡淡的，兩種感覺卻截然不同。
可是，原本已經習慣了稱他“灼月“的她，怎又忽然生疏了？
冷灼月覺得自己簡直要瘋了，這麽久以來，無論在宮廷樂隊還是江湖門派中，他都可以獨當一面雷厲風行，從不知道自己也有這樣優柔寡斷的一面，只為這女子的一颦一笑牽系了心，使自己的情緒也變得陰晴不定。
他合了合眼平息心裏的不明所以的觸動，淡淡道：“喬姑娘莫沖動，你的确誤會小蓮了。”
喬絲絲一聽這稱呼，心裏也是咯噔一懸——這究竟是怎麽了？怎麽自從和公主見面以來，所有情況都不同了？！為什麽連冷灼月也對自己冷淡起來？
可是她不敢問，如同向浣泯漣請安的時候一般，分明感受到她毫無根據的冷落，卻無法開口質問——她有什麽資格呢？
她不經意間苦苦一笑，擡頭：“三少爺怎如此确定？你可知發生何事？”
“我方才恰巧路過門外，你們的話，我都聽見了。”
“那你還說我誤會她？”
“你與大哥相處甚歡，又何來陰謀之說？”
喬絲絲一愣，随即瞠目結舌得看着他，半晌才嚷嚷着：“你看你看，你就知道了吧！連你這個整天不在府裏的大忙人都知道了，這下肯定傳遍整個冷府，明天公主就要來潑我硫酸了！”
“硫酸……為何物？”
喬絲絲自覺失言，揮了揮手：“不管是什麽，總之公主會覺得我插足他們的感情，把我當成狐貍精，拉下去砍了都不一定！“
冷灼月面容一怔，忍不住輕笑起來：“呵呵……原來姑娘擔心的是這事，無妨，我未曾告知任何人，況且……“他頓了頓，語中有些酸澀，”如若是你，公主斷然不會介意。“
“為什麽？“喬絲絲不解，”公主就算再喜歡我，也不至于願意跟我分享她的丈夫吧！“
她終于忍不住心裏的詭異感：“你們到底是怎麽了！為什麽從我見過公主之後，大家都怪怪的！“
“姑娘為何這樣問？“
“你看！“喬絲絲指着他大叫，”你就是第一個，一大早你看我的眼神就那麽奇怪，接着是你娘，原本好好得待我親切得不得了，可剛才我去請安的時候她就冷冷淡淡的。後來是小蓮，這鬼丫頭不知道在搞什麽，偏要故意領我去公主和驸馬的竹林，現在又是你！為什麽叫我‘姑娘’“？
冷灼月看着喬絲絲氣呼呼的樣子，心裏的疑慮和憋悶倒是消了一大半，他笑意盈盈得看着眼前嘟着嘴一臉委屈的可人兒，心底某處郁結漸漸化開，生出前所未有的柔軟和溫暖。
“看什麽看，沒見過美女發火啊！“
冷灼月忽然笑出聲來，清朗澄澈的笑容，仿佛柔華的月光，蒙在他英俊的面容上，映出一層柔和蒙昧的美。
良久，他輕聲說：“是你先喚我‘三少爺’，我才喚你姑娘的。”
喬絲絲想了想，不以為然道：“我剛才是以為小蓮是內奸，我的事情當然讓她知道越少越好啊！你別轉移話題，快告訴我你們神秘兮兮得都在幹嘛！”
“你果真不知？”
冷灼月忽然斂起了全部的笑容，仿佛冬季驟然的飄雪落了一夜，醒來便是滿世界白皚皚的寒芒，他的臉便也如此，一瞬間從和煦轉為冰冷，眼神中帶着攝人心魂的精芒和審視，直直落進喬絲絲的眼裏。
“我當然不知道！我求求你，知道什麽或者我做錯什麽快告訴我好不好！“
冷灼月收了收眼神，竟有一絲觸痛：“絲絲在與大哥暢談之後，果然不同了，似乎變得開朗許多，說話不再拘謹。“
喬絲絲怔了怔，頓時萬念俱灰得看着他：“我求你別再繞圈子了好嗎？我和驸馬今天只是因為走錯路而遇上，多開了幾句玩笑而已……等等……“她忽然瞪起雙眼，”你吃醋了？”
不止喬絲絲，連慕思思都覺得這是最準确的解釋了，他對她态度冷淡，又不斷提起她與冷傷月的獨處，除了這個沒有別的可能了！
見冷灼月聽到這一句，面頰迅速泛起一陣微微紅暈，竟是撇開了雙眼：“姑娘不得胡言亂語。”
“幹嘛又叫我‘姑娘’？”
“呵。”冷灼月維持着平靜的面容，眼中流露出一絲苦楚，“恐怕往後，我不僅不能再喚姑娘芳名，更該向姑娘行禮才是。”
“行禮？原來你是忌諱公主認我當妹妹的事？”喬絲絲有些失望得嘆了口氣，“你是我的救命恩人，我們私下還是可以當朋友啊！“
冷灼月回過頭來，面對喬絲絲的臉，這一次，他的眼神中除了探究，竟還揚起一絲希望：“絲絲，你是真的一無所知？“
喬絲絲無奈得看着他：“我到底應該知道什麽？“
“那你……待我大哥……有沒有……？”
喬絲絲愣了愣，心裏狂喜：哈！真的吃醋了啊！
“有沒有什麽？“
冷灼月抿了抿唇，再一次背過身去：“傾慕之情。”
喬絲絲聽到這句意料中的話，佯裝吃驚道：“怎麽可能！我和驸馬今天才第一次見面啊！灼月，你在胡思亂想些什麽啊！”
冷灼月的背影輕微一震，語調仍是悶悶的：“誰讓你早上在月淮宮這樣展露鋒芒，得公主喜歡，現在府裏所有人都以為你是故意的……“
喬絲絲不解得繞到他面前：“我當然是故意的！難道我不應該讨公主喜歡麽？難道……”她倒抽一口冷氣，“難道你們都不喜歡公主？！”
“當然不是！”
“噢……那有什麽好緊張的。”
“可是……”冷灼月嘆了口氣，眼裏的痛楚似乎更明顯了一些，“絲絲，公主和大哥成親以來，一直膝下無出，公主雖是深愛大哥，卻顧念他為冷府長子，無出之名乃是不孝，是以主動為大哥尋覓妾室。今日在月淮宮裏，她喚你‘妹妹’，再看大哥待你的态度，恐怕……你便是她選定之人。“
喬絲絲瞠目結舌了半晌，不可置信得看着冷灼月冷靜卻帶點酸楚的眼神，仿佛等着他忽然笑出聲來，告訴她這是一個玩笑。可是沒有。
不僅是她，連慕思思自己都覺得不可置信，老天爺真會開玩笑，她只不過略施小計想讓自己的日子過得順利些，怎知鬧出這種大亂子！果然，造夢的能力不能随便用，這沒根沒據的事，一旦被随即按上一個根據，吃不了兜着走！
喬絲絲回過神來，顫聲重複：“你是說……公主要我去做驸馬的小妾？！”
冷灼月默不作聲得點了點頭，眼裏深藏的痛楚終于浮出水面，抿着唇不說話。
“所以你和你娘都對我态度冷淡，所以小蓮故意制造我和驸馬接觸的機會，所以驸馬敢堂而皇之得和我在竹林裏獨處？！”
冷灼月面無表情得看着她，良久才動了動唇：“你……願意嗎？”
“當然不！”喬絲絲煩躁得在屋外的空地上走來走去，想着要怎麽解決這個大麻煩，“我要去和公主說清楚！”
“公主決定的事，很難改變。過幾日她便要帶你進宮面聖，到時，皇上會封你郡主的稱號，随即……指婚給大哥。”
喬絲絲激動得抓住冷灼月的雙臂：“怎麽辦，你告訴我該怎麽辦！我不能嫁給他啊，我明明是要嫁給……”她忽然打住，當然，這話怎麽能說出口。
她猛地松手轉身，臉上迅速發熱。
可該死的冷灼月不願罷休：“你說……你要嫁給誰？“
喬絲絲搓動雙手不知所措，心思亂轉，怎麽辦，怎麽辦！不如……豁出去了！
她猛一轉身，忍着滿心的害羞直視冷灼月的雙眼：“我要嫁給你！”
畫面仿佛又定格了，卻又不是因為慕思思的思考。一切瞬間萬籁俱寂，只留下他們兩人相互的凝視，夏夜涼風輕動，吹散燥熱的氣息，吹不走二人眼中的灼熱。
“你是說……？”
喬絲絲低下頭，想着怎麽解釋這沖動的表白，這進度是不是太快了？古代人喜歡矜持的女子，要是這樣讓冷灼月對她産生了不好的印象，恐怕會改變全局。
終于她想到了合理的解釋：“咳……我是說，我們繭岩人有一個規矩，受人救命之恩，便要……以身相許……”她的聲音越來越輕，細弱蚊蠅，最後才急着補充，“你要是不願意的話當然也可以，絕對不勉強！”
誰知冷灼月竟一把将喬絲絲帶入懷中，緊緊抱着，鼻尖傳來他身上特有的清潤氣息。喬絲絲貼着他的胸膛，感受到砰然加速的心跳，她的心，也跟着躍動起來。
“絲絲……我……“
這擁抱，仿佛漫長過一個世紀，又仿佛稍縱即逝，瞬間冷卻。
他放了手，轉過身去不再看她，嘴裏吐出幾個字：“我，不願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