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原是又一妝
? 喬絲絲坐在月霄閣寬敞的偏堂內,中間擺着餐桌,但桌上又只有一柄酒壺和一個酒盅,偏堂西面的牆邊立着一排架子,上面擺滿了大大小小的酒壇。看上去這偏堂不像是作飯廳用的,倒更像是專用來喝酒的。
慕思思有些惆悵得張望四周,心裏盤算着自己那可憐的酒量,眼前的冷醉月雖然已經微醺,可是……都說喝醉的人最貪杯,要是醉倒在這月霄閣中,可得讓眼前已經有些錯亂的劇情更亂一點。
冷醉月絲毫沒有關注喬絲絲的局促,他拉開桌邊的紅木圓凳坐下,步伐微晃,動作卻還是優雅。
他擡頭:“遙封,再拿個酒杯來。”随即拿起桌上的酒壺給自己面前的酒盅裏斟了一杯仰頭飲下,笑笑得看着喬絲絲。
“喬姑娘,來一杯?”
喬絲絲看着眼前的冷醉月,原本精銳鋒利的目光在酒精的虛化下倒顯出幾分柔和清透的色澤,除此之外,酒精沒有在他健康的小麥色肌膚上留下任何痕跡,要不是清楚得看到他剛才踉跄的模樣,喬絲絲幾乎會以為他現在是一個多愁善感的柔情詩人。她看着他稱得上精致的五官發呆,這好看得甚至稱得上妖媚的男人,雙目含着炯炯的期待,又略帶一絲頑劣得伸手送來一杯酒。清朗的月光斜射進打開的木窗,在地上留下小小一片淡淡的白,和着燭曳相互輝映。屋子裏除了酒香,還有淡到幾乎無法甄別的實木氣息。
這場景太過魅人,喬絲絲不由自主得伸出手,接過了那杯酒。
那酒卻不像看上去那麽清冽,一口下肚,在胃裏熱辣辣得仿佛着了火。
冷醉月似乎很滿意,眉眼略彎笑意盈盈,像是得到了心愛的玩具。
“絲絲姑娘豪爽!”他說着又是一杯酒下肚。
“蘆花清月臺中涼,憐影自古傷,熱浸愁腸,佳人無自惘……“
他嘀嘀咕咕得念起了詩,喬絲絲不知道這是屬于這個時代的詩句,還是他一時興起作的,借着酒勁,倒是讓她也技癢起來:“香木濁輝月下霜,顧盼生思量,暖入蠻莊,原是又一妝。“
冷醉月一怔,不可思議得瞪着喬絲絲的臉,像是在确認剛才是不是自己的幻聽。他的目光忽而迷離忽而審慎,也露出了那種深掘的欲望。
喬絲絲此刻面頰微紅,燭光下原本稚嫩的臉龐變得平靜從容,眼裏帶着些微悲憫,安靜得接受他的探視,仿佛浸透了歷練與滄桑的礦藏,終于從青蔥的地面被挖掘出來,暴露在空氣中,與這個世界無聲對峙。
良久,冷醉月才動了動唇:“絲絲姑娘方才……”
“呵呵……”喬絲絲輕松一笑,“不好意思,班門弄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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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醉月搖了搖頭不再說話,眼裏深洞黝黑的探究忽然散開,像是有人在黑暗中打開了燈一般,轉而變得明亮起來,閃閃得回避了喬絲絲的目光。
“如果不怕喝醉的話,再陪我一會兒吧。“他說。
“好。“
喬絲絲和冷醉月一起一杯杯灌下濃香撲鼻卻熱辣濃烈的酒,心裏不斷祈禱:不能醉,一定不能醉!
不知過了多久,冷醉月忽然大笑着搖了搖頭:“看來我的酒量比不過絲絲姑娘你呢,哈哈哈……“
他此刻的眼中,沒有了前一刻的任何內容,只剩下單純的灼灼喜悅。喬絲絲當然知道,這是酒精帶來的欣快。之所以古往今來酒都是人們不可或缺的良伴,是因為它有着神奇的過濾功能,一遍遍沖刷着靈魂,将深不見底的悲傷嘩嘩得沖進心底,濾出輕飄飄的欣快,直到壓在心底的痛苦如火山爆發一般噴碎所有假象。
看着冷醉月此刻的眼神,喬絲絲的心裏隐隐酸澀,細細品來,似乎是在心疼着什麽。冷傷月爽朗的笑容,冷醉月迷離的笑容,冷灼月冰冷的嘴角……她隐約感覺到自己對他們的描述和設定如此輕率潦草,這樣龐大的家庭和事業、這樣光芒萬丈的身份和背景之下,似乎每個人都藏起了殘酷而不為人知的真實,用以示人的表象都不過是一次次心灰意冷之後披上的戰衣。
她似乎看到了他們心裏的那一個破洞,汨汨淌血的洞。她不知道怎樣去補,這感覺像是親手做了一個絨毛玩具,外表鮮亮柔軟,卻清楚它內裏的棉芯有一塊黴菌。
要怎樣去洗?是殘忍得剪開所有縫線,還是更殘忍得将內芯挖掉。
而将那塊難以去除的黴菌縫進他們心裏的,是時間。是那些喬絲絲并沒有經歷的時間,是她甚至以為,他們還都不曾存在的廣袤空茫。
從虛無中生出的破碎,要如何修補?
“原是又一妝……“
喬絲絲看着遙封吃力得将冷醉月扶進書房就寝,輕聲感嘆。
喬絲絲從莫名的低落中回轉神思已經是一個時辰之後的事了,她迷迷糊糊得回到月馨閣倒頭睡下,卻悶悶得怎麽都睡不着,像是心間上壓着一個砝碼,沉甸甸得喘不過氣來。在她翻來覆去無數遍之後,忽然腦中一個激靈,蹭得坐起,從她驚詫的表情判斷像是見到了什麽離奇恐怖的東西。
而她什麽都沒有看見,她只是忽然想到——自己為什麽一點要喝醉的征兆都沒有?!
憑慕思思的酒量,充其量三瓶啤酒已經頭暈得不行了,可喬絲絲剛才喝的可是貨真價實的、把冷醉月都給灌趴下了的烈酒啊!況且在那樣的氛圍下,她喝起來根本就毫無節制!
難道在夢裏可以讓自己變成酒仙?慕思思絞着腦汁,忽然又似乎明白了些——做夢的時候,似乎的确變成任何角色、完成任何艱巨的任務都不奇怪,如果是這樣……
她三兩步沖向書房,抓起毛筆沾足了墨,心裏想着:寫書法,我要寫書法!
落筆,感覺竟像用圓珠筆寫字一樣熟練和方便,轉眼“慕思思“三個字躍然紙上,字跡娟秀工整,筆筆到位。而慕思思在現實中卻從來沒學過書法,并且毫無天賦。記得以前小學的時候的确有過必修的幾節書法課,而那些描摹字帖的作業,慕思思都是用記號筆塗色完成的。
慕思思喜出望外,在紙上唰唰得寫字,一遍遍寫着冷府中所有人的名字,仿佛得到了奇跡一般。
終于,在寫了厚厚一疊之後,她困了。
喬絲絲打了個哈欠,随手将寫滿名字的紙抓起塞進書櫃裏,又回到床上美美得——出了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