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癡心人的癡心夢
? 喬絲絲跟着素錦來到月淮宮的餐廳,餐桌上已經擺滿了精致的菜肴,所有的餐具都是雕工精細的鑲金瓷器,筷子是純銀的。
月淮宮裏常年燃着清淡素雅的熏香,呼吸的時候一股木蘭香氣沁入心脾,總算讓喬絲絲的心情平複了些。
她福了福身:“絲絲給公主請安。”
恒璨茱點了點頭,笑容溫暖:“不必拘禮,來,坐。”
她讓下人拉開離她最近的座位,招呼喬絲絲坐下,随即使了個眼神,四周伺候膳食的婢女都退下了,只留下素錦一人站在屋內。
她夾起一塊“翡翠玉羅“送到喬絲絲碗裏:”這是本宮最愛的素食,妹妹嘗嘗。”
喬絲絲一驚,趕緊雙手捧起碗接住:“公主,這讓絲絲如何敢當……”
恒璨茱溫柔得搖了搖頭:“有何不敢,你是本宮的妹妹。”她安靜得看着喬絲絲的雙眼,仿佛在等她确認什麽。
喬絲絲知道她在等什麽,可是那一聲“姐姐“一旦叫出口,是不是意味着……她答應了她的安排?她知道要扭轉那個可怕的結局,可能只有這一次機會。
她動了動唇:“謝公主。“
恒璨茱的臉上掠過一絲失落,仍舊溫暖得揚着嘴角,直接引開了話題:“絲絲,你覺得,驸馬可好?”
喬絲絲沒想到她竟如此開門見山,毫不婉轉。她愣了愣:“驸馬相貌堂堂,為人倜傥,自然很好。”
她打算引出恒璨茱的下一句“你願不願意嫁給他”之後便毅然決然得道出心中的本意,怎知恒璨茱卻點了點頭撇開了眼,看着不遠處的燭曳,沉入了深遠的回憶。
“本宮給你講個故事吧。”恒璨茱淡淡開口:“十五年前,本宮比你現在的年紀還小,有一次,父皇帶本宮和幾位皇兄一起去冷月峰巡游,本宮便是在那裏遇見了驸馬。”
“那時,本宮見冷月峰的弟子在冷月殿後堂練功便饒有興致得觀看,那時的驸馬也才和你現在一般年紀,俊朗的面容尚餘幾分稚嫩,看上去甚至有些清秀。那時的他在武學上已大有所成,是冷月派弟子的領教。與他同為領教的還有一女子,她叫餘缭音。”
喬絲絲心裏一懸,沒想到恒璨茱竟會主動提起餘缭音來,自然,她面上毫無反應,安靜得聽着她的故事。
Advertisement
恒璨茱頓了頓繼續說:“缭音是個有些男子氣的女子,清爽、幹練、愛說愛笑,不拘小節不乏豪情。那一年,她也才十七歲。她與驸馬一同領教數十弟子,兩人眉眼輕點,默契天成,簡直是天生一對。”
“那時起,本宮便迷上了那個畫面,特向父皇請命,以強身健體為由,願在冷月派中過些時日學些功夫。父皇竟欣然答應,當天便讓本宮在冷月峰住了下來,并且還讓本宮跟着驸馬練功。“
“那時起,本宮在冷月峰與驸馬和缭音朝夕相對,度過了人生最難忘的一年。在那一年間,本宮與缭音成了很好的姐妹,她比本宮大一歲,待本宮極好,處處照料,行事馬虎的她在本宮的起居上倒是極為細心。每次本宮在練功時磕着碰着,她也總是呵護備至。“
“或許因為缭音的關系,驸馬待本宮也尤為照顧。本宮之所以感動,是因為那二人待本宮的好與旁人截然不同,旁人只因本宮的身份,他們卻是真誠的、發自內心得願意接受本宮作為他們的朋友亦或小妹。“
“本宮很早便發現,驸馬心裏喜歡的是缭音。他待她百般呵護,百般順從,即便二人時常鬥嘴,可驸馬每次與她鬥嘴說笑,臉上的笑容卻如璀璨的星辰一般動人。本宮便是被他那樣的溫柔和笑容所吸引,一面作為他們的小師妹,一面暗自傾心。看着那二人之間甜美的一切,本宮一面祝福那二人,一面又不免有些小小黯然。“
恒璨茱嘆了口氣,重新看着喬絲絲的臉:“絲絲,你與缭音的相貌有幾分相似,這也是本宮一見你便喜歡的原因之一。”
她揚了揚嘴角,繼續說:“後來,本宮才得知父皇之所以如此輕易得答應本宮留宿在冷月峰內,是因為他一早便有打算,為了讓冷府對恒國更衷心,要本宮與冷府聯姻。本宮自然欣然嫁于驸馬,可同時又為缭音而為難。”
“缭音得知此息并未難受,反倒衷心得祝福我與驸馬。也便是那時,她向我坦言,她與驸馬之間只有兄妹之情,從無男女之愛。而我心裏深知驸馬待她的感情絕非僅僅兄妹而已。為了不傷驸馬的心,本宮便瞞下了這個事實,所有人都以為是本宮向父皇提了要求,讓驸馬娶了本宮。”
“缭音為了讓本宮安心,在父皇宣布指婚之後便留書出走,她最後留下的字句,是希望驸馬好好待本宮。”
恒璨茱長長嘆息,目光中有些悲涼:“自她離開後,這麽些年,本宮再未見過驸馬如當初那般暢快歡笑。自然,作為驸馬的身份也并不适合如飄搖浪子般肆意行事。本宮見着驸馬一年年變成了如今的模樣,心痛難當。”
“驸馬待本宮很好,我與他夫妻二人從未争執矛盾,相敬如賓,卻怎樣都尋不回當年在冷月峰上,互喚兄妹的美好自由。本宮心裏知道,驸馬是怨本宮的,即便他不說,即便他是順從的臣子,而在他內心深處,他認為是本宮趕走了缭音,毀了他的夢。本宮一直遣人在暗中尋覓缭音的去向,想着若是找到她,或許她會因着對往昔的懷念而改變對驸馬的情感,介時本宮便可求父皇以本宮無所出為名,讓驸馬納缭音為妾。本宮一直固執得認為,只要缭音回來,我們三人便又能回到當初的快樂年歲。”
“怎知,三年前本宮得到缭音的消息,她早已在他鄉嫁人生子,生活美滿。則再無可能回到冷月派的生活中來。”
“此事,本宮也未曾告訴驸馬,本宮甚至寧可承受驸馬待本宮心存芥蒂,也不願讓他知曉他愛了那許多年的女子心中待他沒有絲毫情動。”
恒璨茱仰頭苦笑,再一嘆息:“驸馬不快樂,本宮便不快樂,絲絲,你能明白本宮的心情麽?“
喬絲絲一時不知怎麽回答,原來,這才是公主心裏最深的秘密。這是何其偉大的愛情,為了能給他幸福,寧可受着全世界的誤解。為了讓他開懷,寧可與旁人分享他作為丈夫的身份。對她來說,占有無用、索取無意,有的只是單純的,對他笑容的守護。同為女子,她當然被這樣一往情深義無反顧的愛情所感動。
她随她一同嘆氣:“公主,絲絲明白。你待驸馬如此情深意重,終有一日,他會明白你的好。“
恒璨茱揚了揚嘴角,搖頭:“驸馬又怎會不明白本宮的心意,只是他也無法強迫自己的心。這麽多年,本宮一直在找機會彌補自己帶給驸馬的遺憾和心傷,幸好,你出現了。絲絲,本宮能感覺到,驸馬對你已然動了心。“
喬絲絲心裏一震,再清楚不過,這才是主題。恒璨茱認真而欣慰得看着喬絲絲的臉,仿佛她是上天送來的恩賜。喬絲絲尴尬得不知所措,這是多麽奇怪的對話,一個女人挖心掏肺得對另一個女人說她有多愛自己的丈夫之後,又告訴那個女人她的丈夫愛的是她……喬絲絲被這樣在現代只能作為劇情愚蠢透頂、烏龍惡俗的電視連續劇來播放的情況弄得暈頭轉向,完全不知道怎麽接話。
恒璨茱見喬絲絲不回話,直接得問:“絲絲,你可有對驸馬動心?“
喬絲絲渾身一震,本能得撇清:“公主,驸馬待絲絲何曾動心?即便他看着我的時候眼中存有些悸動,也定是因為我的相貌和缭音姑娘相像的關系。讓他心動的絕不是我,依然是缭音姑娘。“
恒璨茱搖了搖頭:“絲絲,本宮與驸馬畢竟當了十多年的夫妻,本宮怎可能不了解他?那一日,他與你在幽竹林中獨處,回來之後,本宮從他眼裏見到了消逝多年的笑容,正是那種讓本宮砰然心屬的、亦是本宮這麽多年以來一直想法設法要為他尋回的笑容!“
“絲絲!“恒璨茱忽然握住喬絲絲的手,雙眼灼灼、目光懇切:”本宮希望你當本宮的妹妹,是妻妾情分上的妹妹,你可願意?“
“我……“
恒璨茱不由喬絲絲拒絕,幾乎懇求道:“絲絲,你是本宮唯一的希望啊!本宮不願見驸馬日益冷漠與世隔絕,不願當那粉碎他所有歡樂的劊子手,不願再讓他待我心存埋怨……絲絲,只有你能做到,只有你能打開驸馬的心,只有你能将本宮和驸馬從這苦無生趣的生活中解脫出來,讓一切回到最初的明媚時光!你若不讨厭驸馬,當他的妾室,成全他,亦是成全本宮,可好?本宮保證,你過門後,必定與你情同姐妹,絕不争風吃醋刻薄于你,可好?”
喬絲絲的雙手被她緊緊握住,從她的掌心感覺到她輕微的顫動與掙紮,還有不安,心裏竟對這為愛而生的女子悲憫起來。她是公主,她要的人又怎敢逃脫她的手心?可她偏要這般懇求,這般卑微,這般賭咒發誓來表明她單純到讓人心疼的展望。
良久,她終于想出回轉的理由:“可是,絲絲待驸馬,亦無男女之情……“
“不,本宮再不聽這樣的言辭!“恒璨茱面露悲色,悔恨難當:”當年若是沒有聽信缭音的話,便不會讓她走,如今想來,她若是待驸馬無情,又為何要遠走他鄉?本宮當年就該将她留下,與她共事一夫,便不會造成如今這般局面。如今本宮再不願放你走,驸馬是不錯的男子,他定會待你很好。名義上你無法成為正室,可私底下你我絕不以位份論高下,絲絲……就當本宮求你……“
喬絲絲感覺到她雙手劇烈得顫動,她的淚水盈滿落下,滴滴都是無聲的泣訴。她不知道怎麽拒絕這樣的請求才不至于傷到她,不至于讓自己成為毀掉他們最後希望,将他們重新推入黑暗的罪魁禍首。
愛一個人,究竟要愛到何種地步,才能在明知他不愛自己的狀況下,謀劃讓他再娶一個更愛的人……
想到這裏,喬絲絲忽然心起疑惑——她很多年前打算讓餘缭音成為冷傷月的妾室的理由……就是她的無所出,她怎麽知道自己生不出孩子?難道……
她心裏一震脫口而出:“為什麽你仿佛很多年前便知道自己會膝下無子?“
恒璨茱微微一怔,目光一黯垂下頭去:“自打本宮發現驸馬不再喜樂,便有了讓缭音回到他身邊的念頭,也是自那時起,本宮開始服藥……”
喬絲絲完全震驚了,眼前的女子,為了讓冷傷月快樂,竟付出這樣大的代價!她為什麽可以傻到這個地步,難道她真的以為只要冷傷月娶到了心儀的女子,她的全部悲哀就都結束了麽?
“絲絲,本宮早已向衆人言明,要為驸馬尋一個他喜歡的妾室,本宮不能讓他無後,背上不孝的罪名,卻也無可奈何。祖訓有言,驸馬娶了公主,只有多年無所出這唯一的理由能讓他名正言順得納妾……”
“絲絲,即便你的身份是個迷,即便你面臨種種暗查,可本宮信你,你是驸馬青睐的女子,無論如何本宮都要成全他。絲絲,喚本宮一聲姐姐,可好?“
喬絲絲看着淚眼漣漣的恒璨茱,無論心裏有多少個不願意,都想不出推搪的理由,此刻,她對她的心疼蓋過了一切,若是再不答應,不知她還要做出多傻的事來,還要傷害自己到什麽地步。
終于,她沒有狠下心來,動了動唇:“姐姐。“
“嗯!“恒璨茱喜極而泣又落下淚來,一把摟緊喬絲絲:”妹妹,我的好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