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是什麽時候犯了錯
? 老太太容顏依舊，褶皺的臉、空洞混濁的眼神。慕思思再見到她，卻恍如隔世，仿佛這段日子縱橫交錯在兩個時空的記憶一股腦湧上心頭，讓她頭疼欲裂。
“嘶……”她用力抵着額頭，勉強睜開眼睛：“我的頭……好疼……”
老人搖搖頭嘆了口氣：“哎，先進屋吧。”
她将慕思思攙扶進房，倒了一杯不知什麽飲料給她：“先喝了這個吧，可以緩解頭痛。”
慕思思哪還顧得了那是什麽，趕緊接過就往嘴裏灌，頓時一股清洌的涼意貫穿全身，她打了個顫，頭倒真是不疼了。
老人扶她坐下，面無表情甚至不知有沒有聚焦得看着他，慕思思至今沒有弄明白她到底是不是盲人。只是她的雙眼，看似蒙了灰塵一般，卻總能在不經意間透出深不見底的光澤。
這一次，她的眼裏寫着一種情緒：追悔。
“哎……”她又嘆了口氣，深長得，近乎絕望得。
喬絲絲被她看得心裏直發毛，忍不住開口問：“到底……怎麽了？“
自從喝了那碗芝麻桂花羹以來，她似乎經常都在問“怎麽了“，問這位老人、問安靈、問甄融、問章醚、問……冷灼月以及夢境中遇到的每一個人。她的生活變得陌生，不斷出現意外，她需要不斷得詢問、追問、逼問，仿佛整個世界都是一場戲，旁人出謀劃策、明辨善惡，唯有她被蒙在鼓裏。
老人再度嘆息，搖了搖頭，随即伸出手抵着喬絲絲的額頭，嘴裏念念有詞。
慕思思合下雙眼，腦中頓時如高速旋轉的電影膠片一般，一幕幕現出夢境中的一切，快而跳躍、慢而頓緩，快的是所受過的傷痛、慢的，是冷灼月無盡的溫柔和愛意。
慕思思第一次如此深刻得意識到，她，思念他，發瘋一樣得思念他。不知他現在過得好不好，不知她昏迷之後，他會如何應對。回到這個世界才不過一日時間，卻着實如隔三秋。她不想回去，只因想到最後的時刻，他是如此果斷得，選擇了背棄。
再睜開眼的時候，慕思思早已淚流滿面。她甚至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如此傷心，只是心裏絞得發酸，一波波擠出水來沖出眼眶，根本無法停止。
“罷了。“老人收回了手，意味深長得看着她，”小姑娘，老生曾在此告誡你禁忌有三，便是怕你一不小心犯了忌諱，你卻偏偏都犯了。“
慕思思心底一震，惶然無措得瞪大了雙眼，顫抖出聲：“我……動情了？我，愛上他了？我……愛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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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人又搖了搖頭：“現下，你可知犯忌的可怕之處？”見慕思思不回答，她繼續說，“你在虛無境界中陷得越深，那裏與現世的時間便越契合，是以你在夢裏過了多久，便在現實裏睡了多久。若是再犯，你原本的心性便有可能全然被夢境吞噬，那時，便是永遠得留在虛無境地，再回不到現實。”
慕思思愣了半晌，除了傷心，也開始恐懼。要她為了一部小說而毀了一生，從此變成一個只活在夢境裏的植物人，她是絕對不想的。她只是昏睡了大半個月，就讓她的家人朋友如此操勞憂心，若是一直這樣睡下去，又怎麽對得起關心她的人？只是，她設計喬絲絲的時候原本也就是依着自己的性格脾氣，又怎麽會有自身的心性被埋沒的危險？
她不解得開口：“只是，夢境中的人，和我的心性是一樣的。“
老人繼續搖頭：“小姑娘，這世上的事皆有兩面性，事關人的秉性，又怎會如此簡單？最初的時候或許的确如此，夢境中……“她頓了頓，略帶安撫得看了慕思思一眼，”夢境中的你名叫喬絲絲吧？“
慕思思再聽到這個名字，心神一震，不自覺得點了點頭。
“嗯，喬絲絲的秉性在最初形成的時候，的确以你為雛形，可在這世上，各人遇事的态度和脾性，一大部分是由所遇之事來決定的。這作用如細水長流，不會一蹴而就，卻也無可非議。就好比生而養尊處優的大小姐與街頭乞丐，自然有着不同的心性。這道理是相同的，喬絲絲所遇之事、所識之人，絕無可能是現實中的你能遇上的，這必然會對你最初的設定造成一定的磨損，歷時長久、又時常處于激烈亢奮的大悲大喜中，自然會生成另一番心性。換言之，也正因你無法置身事外，凡事以真性情對待，反而讓喬絲絲在你的心裏愈發獨立，久而久之，她會擁有獨立的判斷、獨立的決策、甚至想要反客為主，主導你的決定。“
“喬絲絲屬于那個世界，而你不是，可怕的是，你混淆了，你的心也跟着混淆了，而在這樣的混淆裏，卻分裂成兩種截然不同的人生，又循着同一條道路。通俗得說，分裂出來的喬絲絲，和你一樣愛着那個人，而她的愛裏，也繼承了你根深蒂固的專一性和排他性，你說，會發生什麽？“
慕思思只覺得自己的大腦被攪成了一團漿糊，完全聽不懂這像心理學演講一樣的對白，只依稀分辨出兩個讓她心驚膽戰的字：分裂。
“你是說，我會……精神分裂？自己和自己搶男人？“她怔怔開口。
“以現實裏的說法，的确如此。“
慕思思不經意擡手遮住自己的嘴，不敢置信得拼命搖頭：“不……不……我不會，我知道喬絲絲不是我，我不會……“心裏募得一震，忽然想起好幾次在夢中，也曾感受到被喬絲絲的意念所影響，比如……她告訴冷灼月穿越的事實。
“不……不！“她開始渾身顫抖，驚恐得像是掉入迷障的兔子：”救救我，求你救救我……“
老人眼中閃過一絲嘆惋：“我并無法救你，只有你能自救。事已至此，你便莫再去了罷。“
“我能做到嗎？我每次睡着都會自動進入夢境，我總不至于不睡覺啊！“
“可你今日不就來了這裏嗎？“
“你是說……？“
老人意味深長得看着她，面帶鼓勵得點了點頭：“只要你決計不願去，便可做到。重要的是，你必須克制思念他的念頭，遏制心裏的喬絲絲出來作祟，必須對虛幻中的人物，斷情忘愛。”
“我……”
老人笑了笑：“既然是老生造的孽，我便指點你一二，你命中注定之人，就在你身邊。”
慕思思心裏一震，忽然想起了章醚的告白。她慘白的臉上似乎恢複了一絲血色，喃喃道：“是誰？是章醚嗎？“
老人饒有深意得展開笑容，寬慰得拍了拍她的肩：“小姑娘，你命中自有貴人，老生信你能度過這一劫，你去吧，切記，莫再惦念虛幻不實之事。“
慕思思還想問什麽，忽然只覺天旋地轉，一種強烈的拉扯感讓她說不出話來，緊接着是極速的墜落。病床上的她渾身一震醒了過來。
迎面是章醚略帶疼惜的笑容：“醒了？睡得好嗎，有沒有夢見我？“
慕思思看着他有些敖紅的雙眼，心裏揚起一絲暖意，揚了揚嘴角：“不告訴你。”
幾天之後，慕思思又被拉着做了一次腦電圖，背了24小時心電記錄，反複查看了血液報告，醫生終于宣布，她可以出院了。
章醚自然自告奮勇得當起了司機，穩妥得将慕思思和她的家人送回了家，又幫他們把帶到醫院用的物品都整理好，才得體得與慕思思的父母告別。
不知從什麽時候起，慕思思的母親看到章醚的時候，眼裏總帶着若有似無的笑意與認可，竟有一種丈母娘看女婿的感覺。告別的時候，她同樣親切得一直将他送到門外：“小章，這段時間真是謝謝你了，你看我們剛回來，家裏也沒什麽準備，今天就不留你了，有時間一定要來吃飯啊！“
“阿姨您不用送了，這些天你們也累壞了，好好休息，只要你們不嫌煩，我一定會經常來看你們的。“
“好，好，怎麽會嫌煩，要經常來啊！“
慕思思有些無奈得看着他們依依不舍的樣子，忍不住撫了撫眉角：“媽，好了，你這樣人家會誤會的。“又轉身對章醚說：”你快回去吧，別聽我媽啰嗦了！“
章醚斂起了笑容，認真中帶着一絲柔情，附耳輕聲道：“如果誤會可以成真，我寧可讓全世界都誤會。“
慕思思面上一熱，推開他道：“別貧嘴，快回去吧，路上小心！”
終于送走了章醚，一關門，媽媽便絮絮叨叨得八卦起來：“思思，小章到底是不是你的男朋友？”
“都說了不是了……“
“那他為什麽對你這麽好？我看，他是喜歡你吧。多好的小夥子啊，可別錯過這個機會啊！“
慕思思頭疼得揉了揉眉心：“媽，哪有你這樣的，能不拿自己女兒的事當八卦麽？我累了，先回房了。“
“你這孩子……我可是認真的！“
慕思思走進房間，把媽媽的話關在了門外。
房間裏什麽都沒變，可是細細一聞，卻能嗅到一股淡淡的粉塵味。看來，的确是太久沒有回來了。
金色的夕陽透過淡粉色的窗簾，落不到地面上，暈暈晃晃得鋪開暖融和安詳。
慕思思看了一眼電腦，仍舊不敢觸碰，只怕一看到那些文字，便又止不住心底翻騰的思念。
她将自己蜷縮在牆角，感受心裏那張絲絲密密的網，它正在搜索她的靈魂，要将她捉拿歸案。
冷灼月的每一個表情和眼神在腦中揮之不去，可是，萬幸。他留給她一場決裂的謝幕，所有呈現過的美好在那一刻忽然定格成老舊電影中的灰白畫面，咔咔得裂了縫，直到嘩啦啦碎了一地。
她合下雙眼不願再想，無論是困死在虛幻的夢境中、還是在現實裏人格分裂，都不是她想要的結果。
于是她重新規整自己的情緒開始想章醚，那個突然在她身邊出現，并且誓願塵埃落定的、謎一樣的男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