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他是怎麽成長的?
? 又回到冷府的時候,空中飄着一陣悠揚的樂聲,綿長沉潤,帶着淡淡的惬意和篤定,濃稠得與夜色交融在一起,讓人覺得溫暖舒适。
兩人在地上落定,只見甄融正一臉平靜得倚在門邊,而那樂聲來自于他手中的竹簫。見到慕思思回來,他放下手中的簫,帶着一臉篤定的笑容靜靜得看着她,仿佛很早就确信她會回來。
“甄融……“
“呵呵,回來了?”
“嗯。”慕思思點了點頭,突然發現柳鋒還是他們的敵人,這對她來說實在是個不小的打擊。她分明從柳鋒的眼裏看到過感激和感動,怎奈只片刻的分別,便已經煙消雲散。像是在水面上用盡力氣刻劃痕跡,一撫而過卻什麽都沒有留下。
她有些失落的表情沒有逃過甄融的眼睛,他有些好笑得看着她:“怎麽了?“
“柳鋒還是老爺的下屬,他還是在囚禁我們……“
“噢,是嗎?“甄融饒有興致得看着她,”別計較了,人各有難處。或許,他是為了好好活下去才出此下策?“
“可他也不能那樣冷冰冰得看着我啊,我費了這麽大的勁才讓他變得像正常人一點,怎麽一點都不珍惜,真讨厭!“
“呵呵……你讨厭他?“甄融忍不住輕笑幾聲,捏了捏她的鼻子。他的目光卻似笑非笑得往空中某個點掃了一眼。
“是啊,讨厭!”慕思思賭氣得轉身進了房間。
冷灼月只看了甄融一眼, 便跟着慕思思進了屋。
甄融向着夜幕中的某個點無奈得搖了搖頭,忽然一陣樹葉撒撒,從隐秘的枝葉中落下一個人影。甄融一個點地淩空躍起,穩當得落在房頂上的黑衣人面前。
“這麽沉不住氣,不像你啊。”
黑衣人垂下頭:“抱歉。”
甄融笑着拍了拍他的肩:“對我說什麽抱歉,只是,你為什麽不告訴她真相?”
“我...”
“呵呵,算了。”甄融爽朗得一笑, “她就是有這種本事啊,總是讓人方寸大亂,我也是到了這裏才冷靜了些呢。不過你放心,她說讨厭你一定不是真的,但是...”甄融的表情忽然變得認真嚴肅,眼中帶着一絲輕微的餘悸, “我知道你一定有自己的打算,什麽都不告訴她一定是為她好,只是,我曾經也試過這樣将她蒙在鼓裏,結果她被傷得很深,請你不要重倒複轍。”
黑衣人一震,目光複雜:“在下絕不會再出手傷她!在下回到她身邊只為保護她!”
“我當然知道,柳鋒。我指的是, 別讓她傷心。”
柳鋒又是猛得一震:“她...又怎會因我而傷懷...”
“呵呵,你啊...”甄融無奈一笑,“我走了,你自己小心。”
“少俠請留步……還望少俠勸她寬心。”
甄融背對着他揮了揮手,一躍躍下了房頂。
他當然知道柳鋒其實從來沒有離開他們,他幾乎和他們同時上路,回府求得冷月霜的原諒,請求再回到冷府,監視并禁锢慕思思一行人,并以此将功折罪。這是前甄融單獨為柳鋒療傷的時候,柳鋒親口告訴他的,卻也同時叮囑他,不要告訴其他人。
甄融隐約感覺到柳鋒這樣做真正的目的,是保護慕思思。可他不知道為什麽柳鋒不願說出真相。
回到房裏的時候,冷灼月有些無奈得沖他聳了聳肩,示意慕思思還是沒有從嗔怨中恢複過來,連晚飯都不願意吃,一頭倒在床上說是要睡一會兒,誰都不想見。
甄融笑着搖了搖頭,沒有去找慕思思談話,倒是一副要與冷灼月促膝長談的樣子:“咱倆聊聊?“
“談什麽?“
“自然,是談她。“
“呵。”冷灼月輕笑一聲算是回答,轉身緩緩走向門外,找了個石凳坐下,又不忘呼喝一聲:“小蓮,備酒。”
甄融在他面前坐下,從容得看着眼前這全憑慕思思構思出來的人物——原來她心目中的帥哥長這樣,原來她喜歡這樣的男人。
他不禁想起章醚,與冷灼月一比對,似乎相去甚遠。至少,兩人絕不是同一類。
“我希望你,不要再有帶她走的念頭。”甄融先開了口。
“為何?甄兄也可一同遠走。”
“這樣的話,我們又何必要回來?”
冷灼月愣了愣,眼裏揚起一絲輕嗔:“是以我才不願回來。“
“你竟這點耐性都沒有?”
“我不知道究竟在等什麽。”
“自然是,等真相大白的一日。”
“真相?“冷灼月寡淡一笑,”甄兄所指的真相,是究竟何人為密窯細作麽?那于我并非重要之事。“
“那若是我所謂的真相,是指思思的秘密呢?“
冷灼月渾身一震,頓時兩眼閃出熠熠光澤:“你是說……關于她的身世?“
甄融笑着點了點頭,似乎是對他的反應還算滿意:“嗯,不僅如此,更關乎你們的未來。所以,現在的你必須按捺。”
“只是發生了這許多事,我總覺得絲絲待我比往日略顯生疏。”冷灼月搖了搖頭,“是我讓她傷心失望在先,又怎能要她毫不介懷?我只怕長久的按捺換不來相守的結局。”
甄融愣了愣,饒有深意得維持着笑容,“在我們的世界裏有一種說法,叫雙重性格。通俗得說,同一個人,會衍生出不同的兩種心性,你……相信嗎?“
冷灼月眼中閃過一絲訝異:“甄兄的意思是……?”
“呵呵,我的意思是你不用擔心,無論她變成什麽樣子,她心底深處總存着深愛你的那一份感覺。我要你等的,就是那份感覺完完整整得呈現在你面前的一天。”
甄融見冷灼月還是一臉不解,繼續道:“冷兄,思思和我所在的是與這裏完全不同的世界,而在那裏的思思,雖然心性與你認識的絲絲如出一轍,卻也因為周遭環境的大相徑庭而有所區別。在那裏有她的家人朋友,以及那麽多年的成長經歷,你不能要她因為愛你便将那些全然忘卻。所以我希望你給她時間整理好兩個世界之間的關系,分出全心全意的那個她,來成為你的妻子。”
冷灼月聽完,倒是更錯愕:”可絲絲始終只有一個,不是嗎?“
甄融終于挑起了一抹神秘的笑容:”也許是,也許不是呢。”
說罷,他飲幹杯中酒示意談話結束,笑着離開了餐桌。
冷灼月看着甄融信步的背影細細品味他說的話,那謎團似乎反倒更濃了些。他嘆了口氣,好歹,甄融算是承諾了不會将絲絲帶走吧,對他來說,這樣也就夠了。
慕思思在房中生着悶氣,睡得很不安穩。迷糊間似乎又聽見喬絲絲的質問:“為什麽不殺他?不殺了那個該死的柳鋒。”
“我不想殺人。”
“你還沒看清這是一個怎樣的世界麽?婦人之仁只會讓你死無葬身之地!”
“不,不是這樣的。”慕思思頂着隐隐的心痛,失望道,“喬絲絲,你怎麽會變成這樣?這樣的你,怎麽配得上灼月,要我如何放心将你留在灼月身邊?”
“什麽?”喬絲絲倒是笑起來,“冷月派是什麽樣的組織你不是最清楚不過麽?灼月是怎樣的人,你是忘了還是故意不願去想?身兼護國重任,怎能容得你這樣優柔寡斷姑息養奸的性子?我身上所有與你不同之處,都是與他匹配而生,只有我才是最适合他的人。”
“如果他是你說的這樣,那麽你現在憑什麽還活着?”
“那是因為他愛我!”
“我不信,他是我造的,我比誰都清楚他的本性。”
“那麽柳刃呢?為什麽你和甄融都沒有起殺念,唯獨灼月将他一劍斃命?慕思思,你不要自欺欺人了。說什麽要加入冷月派與他并肩作戰,你根本不配!”
慕思思一愣,腦中浮現柳刃橫死的畫面,這才驚覺她從未意識到的問題——冷灼月在認識喬絲絲之前,究竟是怎樣的人?他這樣清楚柳鋒柳刃被磨練出的冷血秉性,那麽他自己呢?是否也如出一轍?
沉默片刻的喬絲絲又說話了,帶着一絲得意:“想去看看麽?看看這個世界為你創造的‘現狀’匹配了怎樣的‘過去’?”
慕思思思慮良久,終于妥協得閉緊雙眼,任時間在眼前的黑幕中紛飛倒走,略過自己出現的節點,回到更往昔的往昔——
視角略過重疊鬥轉的山巒,一圈圈旋轉,剝開茂密的樹葉,最終落在一名白衣少年的背影。
“爹,孩兒完成了。”
冷月霜略顯年輕的面容看上去并沒有柔和多少,他面無表情得點了點頭;“處理幹淨。”
“是。”白衣少年欠了欠身,轉過身來。他的表情沒有冷月霜那般冷酷,顯得自然又無謂,倒更突顯了他心底毫無餘地的漠然。
慕思思以一個旁觀者的角色看着少年木然得走向叢林另一邊,她反複告訴自己對可能将要看到的東西做好心裏準備,可看到眼前的場景還是覺得觸目驚心。
那是一頭破碎的白熊,破碎到五官移位、皮不附體的地步,像是經過策劃的淩遲,□□的每塊肌肉都幹涸得毫無血色,而更可怕的是,它依然活着!勉強看出是嘴的部位勉強開阖,胸口輕微起伏。一地淩冽的血肉。
少年面無表情得靠近它,抽出劍來了結了它的性命。随後他開始挖坑,将這一地殘骸全部埋葬。
不遠處傳來稚嫩的女童哭聲,她漸漸走近,看似傷心,卻連哭泣都小心翼翼。她來到少年身邊,以無望的目光向白熊之墳獻上無聲的悼唁。
良久,她終于忍不住向少年發問:“三哥,你殺死它的時候,心痛嗎?它畢竟是你這麽多年的夥伴啊。”
少年搖了搖頭,看着女童的面容卻溫婉柔和:“它來到我身邊的一刻就注定了這樣的命運,我又為何要痛?”
女童忽然哭得凄慘:“我……我做不到……我不能……”
少年溫柔得摸了摸她的頭發,眼裏滿是寬容和疼惜:“憐月不哭,你做不到沒關系,你是女孩,不加入冷月派也沒關系,可是,我不行呢。”
空中響起喬絲絲不冷不熱的語聲,似乎是在解釋眼前的這一切:“你看到了嗎,灼月就是在這樣的環境裏成長起來的。為了加入冷月派,他必須以最殘忍的手段親手肢解自己從三歲起就在一起的寵物,這其中但凡有一絲不忍,白熊就活不到最後。”
慕思思只覺心裏涼飕飕的,卻還是強裝鎮定道:“你怎麽知道這些?是你編出來的吧!”
喬絲絲冷笑一聲:“哼,你不要忘了,我才是屬于這裏的人!若不是你慕思思胡亂動情,一切都不會變得這麽複雜……當然,我也就不會發展出獨立的心思。”
慕思思心裏一陣發虛,依然強調:“可我原本也沒有打算展現他這一面啊!”
“如果你夠理智的話,根本不會想不到這些!”倒是喬絲絲先發起火來,“你一心想要将他變成符合你喜好的男人,設定這樣不得不冷酷的身份,卻偏要他有一顆慈善得甚至柔弱的心,這才是導致一切方寸大亂的源頭!如果你設定情節的時候完全沒有私心,局面絕不會亂成這樣!”
她不等慕思思再争辯什麽,寒聲道:“你再接着看,這些年他在冷月派是怎麽辦事的!”
鏡頭轉換,慕思思認得這場景,冷月厮。冷灼月的年紀看上去比剛才大了幾歲,仍舊是一席白衣,他似乎是在審問什麽人。
慕思思毫不關心他們到底在說什麽,目光卻移不開冷灼月冰冷的雙眸以及用不盡的刑罰。她聽見被用刑的人凄厲的哀嚎求饒,可絲毫沒有喚醒他眼中的任何一絲人性。
時間的線條突然變快,一幕幕血腥的畫面如相片般在眼前飕飕劃過。随着眼前的冷灼月愈發成熟,他的目光也愈加冰冷。一次次拔劍,一次次毫不猶豫的封喉。
原來他殺過的人,不計其數。
慕思思這才知道她為那個車夫而大驚小怪是多麽小題大做,也知道冷灼月最終沒有殺死他是受到慕思思多強的潛意識操縱。
原來從那時起,或者根本從一開始,她的設定就是極其矛盾的錯誤。
慕思思忽然覺得頭疼欲裂,伴随無法催定的戰栗。她抱緊自己的腦袋,想要甩走依然在眼前輪轉的可怕畫面。
“不……不……!”
慕思思以為只要從夢中驚醒一切就都結束了,怎知當她驚惶不安得睜開雙眼,喬絲絲的語聲卻依然不絕于耳。
“你該死,都是你的錯,是你的錯!”
“你害得灼月進退兩難,你應該補償!”
“柳鋒是叛徒,殺死他,殺死他!你應該和灼月一起遠走高飛,所有的絆腳石都該死!”
聲聲邪魅充斥着慕思思的大腦,翻轉重疊嗡嗡響成一片,讓她無法思考,甚至視線模糊、感覺遲鈍。慕思思只覺得暈暈乎乎,恍然見四周的景物似乎變了模樣,卻不知是自己離開了房間還是又一次進入夢境。而她的一切感官都被不肯停歇的斥責聲遏制了,甚至忘記了驚慌和恐懼。
突然,眼前出現了柳鋒的臉,忽而模糊忽而真切。慕思思來不及開口問話,思維又一次被掠奪一空,只剩一個念頭:“殺,殺,殺……”
“不……不要!”慕思思拼命掙紮,再睜眼卻清晰得看到冷灼月正與柳鋒堪堪對決,劍劍逼命,滿眼至死方休的決然。
而柳鋒步步後退,招招退避卻不抵抗,眼中只有深不見底的失落。
慕思思終于尖叫起來:“不要……灼月住手!”
噗……劍還是刺入了柳鋒的胸膛,只在這一瞬,慕思思忽然覺得手臂一陣,整個人騰空而起,腦中頓時一片清明,所有的噪雜都靜止了。
她落入一個溫暖的懷抱,接住她的人在視覺裏漸漸清晰,當她看清冷灼月的臉,終于,所有的恐懼驟然引爆。她刷得從冷灼月懷中彈開,停在三米之外滿眼驚恐。
冷灼月愣了愣,滿眼不解也略帶慌張:“絲絲,怎麽了?”
“你……別過來……”慕思思這才覺出剛才在夢中看見冷灼月厮殺的場景時,她的情緒也是受到壓制的,以至于幾乎沒有波瀾。現在的她的心像獲釋一般,長久抑制瞬間清空,一下子膨脹又收緊,疼得窒息。看着眼前的冷灼月,她如同見了可怕的魔鬼一般止不住渾身的戰栗。
忽然,她想起什麽似的四處尋找,終于在看見受傷的柳鋒時瞳孔一收。
慕思思一面向柳鋒走去,一面質問冷灼月,“怎麽回事?你為什麽要殺他?!”
冷灼月眼中更為不解:“什麽?”
連正在給柳鋒止血的甄融也露出一絲擔憂:“你說什麽?”
慕思思蹲下檢查柳鋒的傷勢,對甄融道:“什麽什麽?他要殺他啊!”
頓時,所有人都沉默了,氣氛變得更加詭異,每個人臉上都堆滿了不可理喻一般的驚愕。
甄融站起身面對慕思思,仔細得看着她的眼睛,像是要看到心底去:“思思,你說,是誰要殺柳鋒?”
慕思思不解:“灼月啊,你沒有看到嗎?”
四下的空氣似乎凝結了一些,直到慕思思自己也覺出異樣,又看一眼柳鋒,她的眼神掃過落在柳鋒身邊的劍時,心底一震——那分明是她自己的劍!
她驚懼得看了看甄融,臉色刷的慘白,目光在三人間來回移動,顫聲道:“是我……要殺柳鋒?”
甄融點了點頭,強抑着眼底無盡的憂慮,故作平靜道:“思思,別怕,好好想一想,剛才發生什麽了?”
慕思思突然崩潰得倒在甄融懷裏渾身顫抖:“是她,是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