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監牢

等許衡回過神的時候,她已經被塞進警車的後座,手上腳上都戴上了鐐铐,身旁坐着另外兩個女人——全都衣着暴露、濃妝豔抹、狼狽不堪。

“低頭!”

在其中一人的小聲警告下,她本能地将臉埋進手臂間。警車後門随即被重重摔上,絕塵離開了空空蕩蕩的籠芽大道。

到了鄰近的警署,她們被押解着進入到隔離區。

經過一路上的思忖,她大概知道自己是被誤當做“失足婦女”了。好在證件都帶在身上,應該能夠把事情說清楚。

華裔警官坐在辦公桌後,依次叫號,令嫌疑人上前登記。

剛剛好心提醒過她的少婦顯得很淡定,除了穿着淩亂外,并無任何露怯之處,昂首挺胸道:“阿sir,我真的是路過而已,女兒還在家等着吃飯呢。”

中年警官連頭都沒擡:“name.(姓名)”

少婦倒也能屈能伸,馬上彎下腰來,柔聲柔氣地有問必答。

将所有個人財物登記後,她被帶到另一間房子裏接受搜身、投入監牢。

“。(下一位)”

坐在許衡身旁的清秀佳人扭捏着走上前。

她明顯沒有少婦那麽冷靜,在警車裏已經哭了一路。如今梨花帶雨,就連身為女人的許衡都看得心疼:“uncle,我是來念書的,一時鬼迷心竅……你們放過我這一次好不好?”

“name.(姓名)”

冰冷的聲音回響在空蕩蕩的房間裏,擊碎了少女的最後一點勇氣。她蹲在地上,捂着臉哭了起來。

中年警官很不耐煩,站起身用內線打了個電話,很快便有五大三粗的印度裔女警進來,像老鷹抓小雞一樣,将柔若無骨的少女強行拖進房間受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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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衡很自覺地走到辦公桌前,交出自己的護照:“你好。”

重回座位的警官看看她,低頭照着謄寫個人資料,填到最後一欄才問:“whatareyoudoinghere?(你來這裏幹什麽?)”

許衡挺起脊背:“我是律師,随船靠港。被你們抓住以前,正在沿街觀光。”

對方輕蔑地笑起來:“拿觀光護照就是觀光,這裏所有的暗娼都是你們中國來的‘觀光客’。”

在國內和政法機關打交道的時候,還聽過更多難聽的話,這明顯的挑釁根本不值得理會。

目光直視着中年警官,許衡不卑不亢道:“我所乘坐的貨船在港口區維修,船廠方面可以證明。除非你們能定罪,否則只要超過法定羁押時限——哪怕一分一秒,我也會提出控告。”

停頓片刻後,她用英語将這段話複述了一遍,并在個人物品申報的表格上備注清楚,拍拍手站起身來:“好了,警官。我該去哪裏?”

對方這時的态度已經發生明顯變化,雖算不上客氣,但明顯收斂許多。

許衡順着指引,接受了搜身,和之前的少婦一起,被關進了警署地下室。

這裏面積不大,被隔成封閉的房間,每間房裏都有高低鋪,床和床墊很幹淨。

見此情景,許衡稍微松了口氣:她其實并不了解新加坡的法律,也不确定警方的調查權限,剛才那番狐假虎威只是依照法理進行推斷——任何法治國家的警察都沒有拘留權,留置、盤查只能以一兩天的時間為限。

在此期間,只要她不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即便船方不出面作保,警察最後也只能到期放人。

警員剛剛把監室的大門鎖上,少婦便踢了雙拖鞋過來:“穿吧。”

借着走道裏昏暗的燈光,許衡第一次看清對方的長相:厚重的脂粉掩飾不住眼角眉梢的紋路,淩亂的衣衫下,過于豐滿的乳*房顯得很不自然,其他裸*露在外的皮膚和臉上有着明顯的色差——夜幕下匆匆一瞥可能誤以為這是位少婦,走近了才發現她已然不再年輕。

“我叫孫木蘭,你呢?”

沒有外人在場,孫木蘭明顯放松很多,兩腳翹起擱在床沿上,沖許衡點頭打招呼。

“……許衡。”

“多大了?”

“28。”許衡坐到另一側的床沿。

孫木蘭嘆了口氣:“年輕真好。”

許衡無奈:“不年輕了。”

“怎麽到新加坡來的?”

“……坐船。”

“偷渡?”對方擡眼,“那你完了。”

許衡将腦袋靠在牆壁上:“是啊……是完了。”

“沒事的,妹子。”孫木蘭拍拍她的腿,“芽籠的牌照管太嚴,做兩年就得回國,還不讓跟新加坡人結婚‘上岸’。人挪活樹挪死,大不了咱們換地方!我聽說了,越南、印尼、菲律賓的生意都很好做,不像新加坡這麽變态。”

有合法紅燈區的地方,必然會有暗娼——規避稅費、監管的同時,也需要承受相應的風險。

像這樣的突擊檢查,應該是警方的常規動作之一。

淩晨的海盜偷襲、中午的表白失敗、晚上的牢獄之災,許衡琢磨着今日黃歷上怕寫了“不宜出行”四個字。

習慣過夜生活的人,越晚越興奮。孫木蘭見她不搭腔,換了個話題:“我看見和你在一起那男人了,中國人?”

“……嗯。”

“跑船的吧?”孫木蘭猜測。

許衡奇怪:“你怎麽知道?”

“長那麽帥,還要來紅燈區這種地方,只可能是跑船的。”

許衡在黑暗裏勾起嘴角,随即沉聲應道:“嗯,就是他帶我來的新加坡。”

“其實跑船的男人挺好,平日裏雖說不着家,但老婆也是愛幹嘛幹嘛。他們賺的錢不少,供養一家老小綽綽有餘。”

“……你挺了解的。”

孫木蘭苦笑:“當然了,我家那口子以前就是跑船的。”

許衡愣了愣,雖然對方年紀不小,但想到已婚人士從事皮肉生意,總感覺哪裏怪怪的。

“後來得癌死了。”似是明白她沉默的含義,孫木蘭自己給自己解圍道,“留下兩邊父母和一個半大小子,不然我也不會‘下海’。”

許衡“哦”了一聲,沒再多說話。

“你這就算留下案底了,以後都不能來新加坡,出去後還是想辦法找人嫁了吧。”談到傷心事,孫木蘭的态度也變了,不再鼓勵許衡跟她一樣轉戰其他國家。

許衡不好糾正,只能順着說下去:“哪有那麽容易。”

“你年紀小,又沒有負擔。現在男多女少,真想嫁人還怕嫁不出去?”孫木蘭很有把握。

“怕。”

孫木蘭“嗐”了一聲,說:“怕什麽?”

“怕自作多情,怕識人不清,怕給對方添麻煩。”

“死丫頭,這麽一套套的……”孫木蘭笑起來,“你心裏是不是已經有人了?”

許衡哽了哽,回答:“有吧,但他不喜歡我。”

“不可能。”

任意女性之間,但凡提及感情問題,都會迅速産生共鳴、縮短距離,正所謂“當局者迷”。身為旁觀者的孫木蘭替她分析原因道:“男人都自戀。能讓你喜歡上他,說明他對你用了手段,不可能一點意思都沒有。”

從未想象過會在異國他鄉的監獄裏,向素不相識的妓*女剖白心跡,許衡懷疑自己瘋了:“他知道我另有所圖,也知道我跟別人……‘處過’。只要是我說的,他便不會反駁,但我也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相信。”

“你說的是實話嗎?”孫木蘭一針見血。

許衡咬住唇角:“不全是。”

“怎麽講?”

“我說我不是為了別的目的才接近他,但其實我一開始的動機就不夠單純。”眼眶中酸澀的感覺再起,她似乎又能聽見王航那聲“沒關系就好”。

“少整那些沒用的。”孫木蘭擺擺手,“你就說你是不是真心喜歡人家吧?”

許衡悶悶地“嗯”了一聲。

“那不就結了!”孫木蘭一拍大腿,“在男人眼裏,咱們的小心思那都不是小心思,真介意這些個事情,他就不會讓你乘虛而入。”

許衡沒有出聲,既不贊同也不反對:如今的問題在于,想要趁虛而入的不是她,而是趙秉承以及虎視眈眈的華海所——即便不能承攬ipo上市工作,大洋集團基本的顧問費就有上十萬,若是攤上好案子,代理費更是起碼百萬。

“聽姐一句勸,男人的事情就交給男人去解決,能享福的時候好好享福。千萬別像我這樣,等到無依無靠了,才想起以前的好。”

孫木蘭說完便不再講話,将頭埋進枕頭裏“嗚嗚”地哭了起來。

這世上的幸福總是相似的,不幸的人卻各有各的不幸。

許衡爬上高低鋪的二樓,在晦暗的抽泣聲中昏昏入睡。

失去意識前,她突然想起王航背在身後的一雙手:這究竟是無意識的動作,還是主動示好的信號?剛剛經受被拒絕尴尬的自己,真有把握分清其中的差別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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