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破例

第二天早上,王航先醒。

他在船上作息規律,生物鐘向來很準。無論前一夜睡得有多晚,醒來的時間都是早上六點。

低緯度地區天亮得早,此時的海面上濃霧正在散去,聽得見遠處有海鷗啼鳴。

船行海上,視野會變得極其開闊,就如同進入了另一個世界。特別是在外錨地停泊時,面對與世隔絕的蔚藍、海天一色的壯麗,某種無限的自由感會油然而生。

在王航看來,自由而無用是一個很高的要求。自由并非散漫之義,只有自律者,才能夠得到真正自由。

許衡是他給自己破的例。

看着身邊人的睡顏,感受船體随波浪暗湧,突然覺得這樣也挺好。

女孩睡得很沉,昨晚翻來覆去的折騰已經讓她精疲力盡。王航輕輕抽出自己的手臂,又悄沒聲地摸下床。盡管半邊身子都被壓麻了,整個人卻神清氣爽。

他從逃生通道繞到甲板的另一側,在沒有驚動任何人的前提下回艙。

遙遠的海平線上,一輪紅日正冉冉升起。

許衡起床時只覺得腰酸背痛,某處灼痛幾乎要了她的性命。

床單被褥一片狼藉,罪魁禍首已經不見蹤影。房間裏充斥着濃烈的淫*靡氣息,她想,待會兒必須開艙透氣。

餐廳裏的已經不再供應早餐,小四川翻箱倒櫃找出一個面包遞過來,說是先墊墊,反正很快就能吃到午飯。

甲板上,宋巍正帶着人跟馬拉西亞當地的工頭吵架。

“艙裏還空那麽多位置,不能堆到甲板上!”年輕的二副難得臉紅脖子粗,“這樣會影響船舶穩性的!”

“#¥%$=……”工頭又黑又瘦,像只恒河猴,手舞足蹈、唾沫橫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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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了不行就不行,我們必須在提單上批注。”

猴子工頭連忙擺手,又是一通英語不像英語、馬來語不像馬來語的辯解,他身後的工人開始騷動。

王航從駕駛室的窗戶裏探出頭來:“小宋,讓他們自己弄吧。”

他聲音清朗,聽起來心情很不錯。

猴子工頭猛拍巴掌,哇啦哇啦地說了很多,一邊說一邊沖駕駛室鞠躬作揖。

甲板上的宋巍愣了愣,擡頭确認道:“王船,行不行啊?”

“反正他們是貨方請來的,最後要負責平艙。”他停頓了一下,似乎在笑,補充道,“再不行就算超重呗。”

猴子工頭的臉頓時又垮下來了,轉身開始指揮工人們幹活。

宋巍帶着水手退開一段距離。

裝原木非常危險:直徑28毫米的鋼絲直接從木頭上穿過去,一串串地從海面上吊起來,像銅錢似的晃晃悠悠。根據木頭粗細不同,每吊七八根或者十幾根,滑溜溜的,還滴着水。

裝到船上後要迅速解開鈎子,如果哪根木頭位置不好還得用細鋼絲調整。那些馬來工人們在“長舟號”的甲板和貨艙裏上蹿下跳,就跟演雜技一樣。明明險象環生,最後卻有驚無險,令許衡大開眼界。

宋巍看到她,湊過來打招呼:“許律師,休息好沒?昨天聽說你被抓了,我們都吓了一跳。”

許衡咬着面包,心不在焉地點點頭:“還行,主要是沒見過那麽大陣仗,有點蒙。”

宋巍笑起來:“大夥都說了,你這一路簡直是各國警察局觀光之旅……”

一口面包嗆在喉嚨裏,許衡咳得上氣不接下氣,把宋巍都吓到了:“許律師,要不要緊?等着,我給你倒水!”

年輕小夥兒手腳麻利,三步并作兩步便爬進了駕駛室。等王航端着杯子從舷梯上下來的時候,許衡已經調整好,只剩下滿臉不自然的緋紅。

修長的手指托住杯沿,他将水遞過來,沒有講話。

許衡仰頭就喝,喝完了連忙調轉視線。

兩人并肩扶在欄杆上,看馬來工人一串又一串地裝原木。

上船的工人是有等級的,從高到低依次是工頭、吊杆操縱手、駁船上穿鋼絲的、解鈎的,以及一位廚師。

廚師帶着廚具、蔬菜和魚肉上到“長舟號”的甲板,已經在船尾搭起家夥事,兢兢業業地開夥做飯。

“他們是華裔?”許衡目不斜視。

“怎麽可能,長得那麽黑。”

好像自己就有多白淨似的,許衡在心中默默吐槽。忍不住好奇地追問道:“那你們來來回回講話聽得懂嗎?”

王航笑:“聽不懂,只能勉強猜個大概,盡到承運人告知義務就行了。”

想到猴子工頭的手舞足蹈,許衡由衷感慨:“真是雞同鴨講……”

“說誰是‘鴨’呢?”他臉色不變,語氣嚴肅卻帶有明顯的暗啞。

許衡差點又是一口氣沒喘上來。

裝原木通常都需要等貨,這次“長舟號”船期晚,大部分的貨物已經運到。即便如此,裝載過程也需要大半天的時間。

槟城是座華僑城,華裔人口占到70%,是出了名美食天堂,可以采購到符合中國人口味的食材。

午飯時,大廚向三副申請經費,準備下船買菜補充給養。

如果只是大廚和三副下船,叫輛黃包車就能去菜場。小四川也想跟着放放風,于是撺掇許衡一起上岸:“從槟城到海防還要四五天時間呢。這邊物價很便宜,去耍耍,不虧的。”

她原本想在房間裏補覺,聽到這裏沒好意思直接拒絕,搭腔問道:“有多便宜?”

“比國內二線城市便宜,榴蓮更是論堆賣,很劃算。”

許衡笑:“我不吃榴蓮,我又不是太子妃。”

小四川沒聽懂她話裏的梗,眨巴着眼睛:“什麽‘太子妃’?”

船上生活閉塞,船員們一簽就是大半年的合同,對于岸上的流行事物反應比較慢。當紅網劇什麽的更不可能關注,許衡意識到自己這句話說得有歧義,連忙解釋:“我開玩笑的。”

“去轉轉吧,”坐在對面的王航放下碗筷,“我也很久沒來過槟城了。”

船長親自出馬負責買菜,夥委會主簿退位讓賢——三副被留在駕駛室值班。

一行人先到了菜市場,大廚下車後等在路邊。原本還雀躍興奮的小四川看看許衡,又看看王航,耷拉着腦袋推開車門。

王航坐在副駕駛座搖下車窗:“你們買完了可以先回去,升旗山往返車程比較久,不用等。”

道路兩旁綠樹成蔭,槟城人的生活節奏十分悠閑,大街上連個按喇叭的都沒有。

沿途有衆多英式建築,盡管外觀破敗,但還能看出是殖民時期的産物。佛廟、教堂、清真寺和宗祠間或排列,各種信仰和平共處。

目的地到了,王航替她開車門,若有似無地問了句:“你行不行?”

許衡瞪他一眼:前天晚上在牢裏擔驚受怕就算了,昨天晚上幾乎整夜沒睡,也不曉得是托誰的福。

王航輕笑:“精神頭挺好。”

他下船前換了身白襯衫,幹幹淨淨的,一副少年人模樣,更顯器宇軒昂。

許衡莫名想到四個字:采陰補陽。

王航去買票,她背包裏的手機開始震動。連忙掏出來,卻見屏幕上顯示着“趙秉承”三個字。

許衡沒有直接挂斷,而是等着震動結束,準備直接關機。

不是周末,游客很少,王航很快買好了票。轉身叫人時,才發現她在對着手機發呆。

“怎麽了?”

許衡猛擡頭,将尚未停止震動的手機扔進包裏:“沒事,看看時間。”

上山的纜車修建于1923年,前後兩次改造,最近已換成瑞士産的空調車廂,號稱東南亞爬升速度最快的纜車,十分鐘便能到達山頂。

許衡趴在窗戶上往下看,發現纜車的原理大同小異,終歸還要靠繩子往上拉。

王航探過頭來:“這裏以前用的是鋁制車廂,中途要換乘,速度也慢得多,但比現在有味道。”

許衡問:“香港太平山那種?”

王航想了想:“差不多。”

“可惜,少了一項世界文化遺産。”

王航看向她:“你去過香港?”

許衡愣住,小聲叱道:“我看起來就那麽沒見過世面?”

“不……”王航搖搖頭,又說,“應該見過一點。”

他的氣息溫潤,靠近了吐在耳垂上,像融化的雪驚醒花朵的蓓蕾。

許衡毫無意外地起了滿身雞皮疙瘩。

就在這時,背包裏的手機再次震動起來。

纜車上沒幾個人,空調車廂的密閉性很好,嗡嗡的震動聲清晰可聞。

王航坐正身子,給許衡留下接電話的空間。

“小衡?”趙秉承的首先打招呼,聽起來就像坐在她隔壁的辦公室。

“趙老師,”許衡清清喉嚨,“我剛到馬來。”

趙秉承明顯松了口氣,又問了些不痛不癢的問題,終于忍不住抛出重磅炸彈:“确切消息,‘淡水河谷’要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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