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1)
——就知道這掏了四個窩的兔子花花腸子比誰都多!
雷亞心裏狂奔而過一萬只異變草泥馬。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 缺了這支“京海牌”抑制劑他還真沒轍。
另外,不把交換唾液當成接吻不就得了?
做好心裏建設, 雷亞大義凜然道:“那你把眼睛閉上。”
京海偏頭笑笑,随即坐正身體将眼睛閉起, 那志在必得的樣子看着完全可用“人為魚肉他為刀俎”來解釋。其實剛那話開玩笑的成分居多,他沒想到雷亞還真認頭了。
這是個好的開始, 萬裏長城的第一塊磚就從現在碼起。即便雷亞短時間內無法徹底放下林寰,但從他掌握的信息來看,那個人要麽是死了, 要麽是背叛了承諾棄雷亞于不顧。
如果是前者, 他可以等,等到雷亞願意接受自己的那天為止。如果是後者的話,那麽這個“完美的林寰”根本不值得雷亞死心塌地。
面前的人有些緊張, 京海閉着眼,用聽覺和觸覺感受對方:反複的深呼吸, 呼出的氣體溫度略高;衣料摩擦的聲音很輕,可以想象雷亞的一舉一動有多麽謹小慎微;熱源緩緩靠近,繼而又拉開距離,那糾結的心态袒露無遺。
京海緩緩擡起手準确無誤地扣住雷亞的肩頭,稍稍用力将人帶向自己,“就當是在海裏的時候, 我要死了, 你得讓我活下去。”
雷亞表情緊繃:“真該讓你淹死在海裏做鱿魚飼料!”
京海追問:“我死了誰給你當抑制劑?”
雷亞脖子一梗:“沒有抑制劑又能怎樣?不過招人多看兩眼而已!”
自己看上的oga被別人觊觎足以挑起任何一個alha的怒火, 京海睜開眼, 在雷亞那雙眸色幽深的瞳孔裏看到一張寫滿占有欲的臉。
腦子裏“啪”的一聲,有什麽東西斷了。
壓到唇上的熱度令雷亞的心跳陡然飙升至幾乎難以承受的頻率,一時間喉嚨緊得發疼。京海的狀态尚未完全恢複,可扣在他肩上的手卻異常有力。根根骨節分明的手指就跟飛虎爪一樣,他越是掙紮,鉗得越緊。
雷亞從未見過京海如此執着的一面,不,該說他從來沒試過去了解對方。他們甚至連朋友都算不上,現在卻在這個燈光昏暗的角落裏,幹着足以讓任何人浮想聯翩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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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香濃郁的信息素滲入口腔,經由黏膜迅速吸收。這股信息素溫暖而柔和,全然不似它的所有者此時此刻這般蠻橫與強硬。細碎到難以形容的感覺在齒間流轉,順着喉間條件反射的吞咽劃過胸腔內部,蠶絲般的将孤獨已久的心髒一點一點地包裹住。
——雷亞?
腦海中憑空響起林寰的聲音,猶如一把無形的利劍,将胸腔中凝聚起來的柔軟和溫暖嗆然斬斷。雷亞驚愕回神,一把将京海狠狠推開。
“雷——”
“夠了!已經夠了!”
京海眼睜睜看着雷亞像觸電般地蹦起,帶翻椅子以超越人類極限的速度竄出門口。他起身要追,冷不丁被手背上傳來的劇痛扯住腳步,等撕下粘膠拔出針頭追到走廊上,卻不見了雷亞的身影。
打手機,不接。切內部通訊頻道——
“抱歉,您所呼叫的端口已中止信號傳輸,sorry,the——”
扣斷通訊,京海抹去手背上的血跡,背靠在走廊的牆壁上對着清冷的地板緩緩釋出口長氣,懊惱的情緒如藤蔓般滋生着。
——好像有點着急了……
夜幕之下,通體漆黑的機車疾駛如風,漫無目的地穿行在鋼筋水泥鑄造的城市叢林之中。
自學員時期便開始執行城市安全巡邏,每一條街道雷亞幾乎都爛熟于胸。可當上隊長之後他不再執行安全區巡邏任務,這兩年來的變化日新月異,大量的舊樓拆了重建,漸漸地,周圍的建築變得陌生起來。
一切都在向前走,唯有思念駐足原地。
即将被拆除的公寓孤零零地伫立在建築材料堆中間,玻璃盡數碎裂,斑駁的牆壁上滿是塗鴉。雷亞停好車,跨步邁上臺階,無視了“危險建築,禁止入內”的牌子徑直走進黑漆漆的樓道。
堆滿雜物的樓梯上,衣不蔽體的流浪漢蜷縮在拐角處。雷亞踢到個酒瓶子,嘩啦啦的響動在空曠的樓體內格外清脆,但是沒把流浪漢吵醒。他走過去,彎腰伸手輕按流浪漢的頸側,探查到脈搏後轉頭繼續往上走。
推開标有“六零三”的房門,一股灰塵瀑布般灑下。回手攏去落在頭上的土,雷亞打開腕表上的電筒,一點點照着曾經整齊幹淨如同營房,現如今卻被塵土厚厚覆蓋、破亂不堪的房間。
林寰死後,除了幫對方收拾遺物,這是他第一次回來。這裏所有的一切都承載了最幸福的記憶,哪怕是客廳地板上的一條縫隙,也能讓他想起那個愛到刻骨銘心的人——
“休息日還起這麽早?”
聽到卧室門口傳來的詢問聲,林寰回過頭,慣常繃直的嘴角微微勾起絲不易察覺的弧度。空氣中彌漫着煎蛋的香氣,以及淡淡的,松木般的信息素味道。
“習慣了,到點就醒。”回身将平底鍋裏的煎蛋扣到流理臺上的盤子中,林寰問:“加醬油還是黑胡椒?”
“醬油。”雷亞坐到臺邊的高腳凳上,低頭聞着那顆看起來還不錯的煎蛋。在他弓出美好弧度的脖頸處,覆蓋着一枚新鮮卻幾近愈合的齒痕。
溫暖幹燥的手掌輕輕扣到頸間,同時響起溫柔的詢問:“還疼麽?”
“我不怕疼。”
抓住林寰的手,雷亞轉頭将臉埋進對方寬闊結實的胸膛,連耳稍都紅得發燙。意亂情迷之中,他求着林寰咬他,現在冷靜下來回頭想起羞恥心幾乎要爆炸。可于他所知,林寰是極為克制的那種人,有些東西不求是得不來的。
體檢時醫療官說他雖然已經分化但尚未出現熱潮期,如果早早留下标記很有可能會影響正常生理功能。他不在乎,能與心愛的人許下一生一世的承諾對他來說才是最重要的。就像每個陷入愛情的人一樣,哪怕是犯傻也甘願承擔後果。
那時年少,尚有不計代價付出的資本。
盛有煎蛋的盤子在指間消失,真實存在的唯有日積月累留下的灰塵。雷亞閉了閉眼,将滿心的酸澀壓下,踏着地板上的雜物往卧室走去。
卧室門上方橫着根單杠,是林寰為練臂力自己封上去的。他伸手拽了拽,依然堅固如初。這間不大的公寓被林寰規劃的很好,不需要去人擠人的訓練場也可以鍛煉到身上的每一寸肌肉,随時讓體能處于巅峰狀态。
第一次進林寰的公寓,雷亞感受不到生活的氣息。就好像林寰沒把這裏當家,僅僅是另一個工作場所。事實上他也早已忘記了家的感覺,八歲進孤兒院,再到初級和高級訓練營,從一間宿舍換到另外一間,哪裏都不是家。
他堂而皇之地侵占了林寰的地盤,按照自己對家的模糊印象不斷往裏填充各種物品。他要在這裏築一個巢,一個屬于他和林寰的溫暖巢穴。
對于雷亞把自己的公寓當做蟻巢般布置的行徑,林寰一開始皺過幾次眉頭。他不太喜歡視線所及之處有多餘而無用的東西,為數不多的重要物品都裝在一個黑色的旅行包裏,放在櫃子的角落,需要時拎起來就走。
如果雷亞突然聯系不上他,只要來公寓打開櫃子,一看那旅行包還在不在就知道他是否又去執行任務了。林寰每次離開都悄無聲息,回來的時候也一樣,從不對任何人提及自己去了哪做了什麽。
不能說,不想說。當他對林寰的任務表示好奇時,那人唯一說過的話便是——
“有些東西,看不到是種幸運”。
櫃門早已歪斜變形,卡在那拽都拽不動。雷亞眉頭微皺,擡腳踹開尚且堅固的木板。裏面空空如也,曾經放包的角落落滿灰塵,就好像他心裏的某個角落那樣。
很早以前他就知道再也看不到那個黑色的旅行包和它的使用者了,現在再一次面對現實,胸口依舊抽痛不止。林寰死後他把這間公寓裏能帶走的、屬于對方的東西全都收拾幹淨了,那時他突然發現,可被留下的沒有哪怕一件對林寰來說是必需品,都是些随時可以抛棄、在其他地方買到的。
——難道我也是?
他這樣問過自己。林寰從來沒和他探讨過未來,只會在他憧憬着未來時沉默地笑着,用一種近乎妥協的目光注視他。
他為此憤怒過,在林寰的葬禮上對着空無一物的棺材撕心裂肺地咆哮:“如果你做好了随時赴死的準備,那我又算什麽?!回來啊你這混蛋!給我說清楚!”
有很長一段時間他都用這種憤怒來掩蓋悲傷,因為不這樣想,他連呼吸的都沒有。
愛到刻骨銘心,大抵如此吧。
床體早已散架,破爛不堪的床墊連流浪漢都會嫌棄。踢開床頭右側牆邊的木板,雷亞蹲下身,擡手拂去牆上的灰塵。
斑駁的牆面上,用記號筆畫着兩個手拉手的火柴人。墨跡滲入塗料,陳舊得像是古跡,旁邊是行已經模糊到幾乎無法辨認的字跡——
雷亞愛林寰。
這是他在熱戀時期幹得數不清的傻事之一,但求林寰睡醒後第一眼就能看到自己的宣言。仰慕林寰的人不在少數,這段感情是他為自己争取來的,他總會不安,生怕一個不留神所愛便會被其他人奪走。
其實林寰根本不是那種見異思遷的人,他很清楚。但就如同所有被愛情糊了腦子的傻瓜一樣,他會因對方無意間的舉動而忍不住患得患失,所以才迫不及待地要求林寰留下标記。
而标記上的刺青,是借由那噬骨的疼痛來确認他的愛不會了無痕跡。
剛剛被京海吻住的時候壓在頸後的重量似乎消失了,溫暖的信息素将胸腔中的破洞逐漸填補,就好像是林寰又回到他身邊一樣。盡管大腦無比抗拒但身體卻貪戀這份溫柔,甚至還想索要更多。
腦海中響起林寰的聲音時,他正在一種不受控的狀态下回應京海的吻。那一刻他驚覺自己是個叛徒,背叛了這份刻骨銘心的愛情,背叛了日夜思念的愛人。
這份以愛為名的枷鎖過于沉重也過于束縛,勒穿皮肉狠狠箍在骨頭上,使他早已失去了掙脫的能力。
站起身,雷亞透過破碎的玻璃窗望向漆黑的夜,垂在身側的手緩緩攥握成拳。
——愛上你到底是幸運亦或是不幸呢,林寰?
晨會上沒見到雷亞,京海同時收到了卓漢轉交的假條——肺挫傷,休三天。
雷亞輕易不會請病假,除非到爬不起來的程度。京海知道對方這是在躲自己,并不擔心雷亞的傷真有那麽嚴重。
不過作為領導,下屬受傷了,去慰問慰問總是應該的。
執勤結束,京海去附近的超市買了點水果拎回總部宿舍區。在雷亞的宿舍門口站定,他猶豫片刻,擡手叩響房門。
開門的是張星,在他背後有道一閃而過的黑影,看體型是只貓。
“你找雷亞吧,他不在。”張星一點不跟京海客氣,直接把人手裏的袋子接下,“等他回來我會跟他說你來過。”
還沒進屋就被下了逐客令,饒是心理素質強大如京海也未免尴尬。準備好的說辭一句沒用上,就好像一拳打在蓬松柔軟的棉花堆裏,卸不出去的力道憋的難受。
“他去哪了?”
“不知道。”
“什麽時候回來?”
“不知道。”
“受傷了還亂跑,手機不接,通訊頻道也不開,他想幹嘛?”
“不知道。”
對于張星的一問三不知,京海早有預感,但是也沒準備應急預案。他不常幹審訊的活兒,這就是和動物打交道的好處——要麽服從,要麽寧死不屈,一個字廢話沒有,反正彼此都聽不懂對方的語言。
唯一例外的是血族以及血族混血,那些已經不能被稱之為人的生物卻極為擅長掌控人心,虛情假意的話語說出來就行像呼吸一樣簡單。他曾親眼見識過,一個瑟瑟發抖的血族混血兒聲淚俱下地乞求他的隊友放自己一條生路,卻轉眼在押運車上用他隊友自己的匕首捅穿了對方的胸腔。
那天打開押運車的大門,血淋淋的畫面讓京海徹底認清事實——這些血族混血兒,哪怕是十幾歲的孩子,一旦被父輩“馴養”便從骨子裏刻滿了對人類的仇恨。
活生生被訓練成一臺殺人機器。
“京隊,你還有事麽?”
張星并非故意讓京海難堪,帶來慰問品還不讓人進屋。畢竟露露在屋裏,萬一叫京海看見拿光盾砍了,雷亞得放把火連京海帶整棟大樓一起點喽。
京海盡可能拿出公事公辦的态度:“你讓他把通訊頻道打開,不然有緊急情況聯絡不上。”
“他歇病假呢,有什麽活兒你還是派別人去幹的好。”張星心說就沖這态度還想追雷亞?先去網上搜索下“如何在喜歡的人面前留下好印象”再說吧您吶。
雖然他不太願意承認,但說到追人邊骁确實是把好手,開個輔導班絕對能幹上市。可要都招的是京海這號學員,招牌怕不是得讓人砸了。
京海說:“我不會派他出任務,只是一些流程上的事。另外請你轉告他,貓爬架別放在客廳,不然誰來一眼就能看見。”
“……”張星抿住嘴唇,斜眼瞄向京海右手的激發器,在心裏為露露捏了把汗。雷亞出門,他是替對方來照看孩子的,可不能在他手裏出事。
“不用緊張,我早就知道他養貓了。”京海背過手,“再說我也不會拿光盾對付一只家貓。”
松了口氣,張星改變主意往旁邊錯開身。
“進來坐會吧,正好我也想跟你談談關于雷亞的事。”
在沙發上坐定,京海看到卧室邊探出個黑色的小腦瓜,海藍色的眼球正中,瞳孔因光線的照射而收縮成一條直線。
這個漂亮的小家夥看起來對他充滿好奇心。
貓不吃水果,京海也沒帶什麽能逗她的東西。想了想打褲兜裏摸出手帕開始折,不多時,一只布老鼠便被他托在掌心。露露的眼神明顯興奮起來,不過她依舊謹慎地溜着牆邊到離京海兩三步之遙的位置站定,立起尾巴。
京海不了解貓的肢體語言所代表的含義,他将那只布老鼠輕輕放到地板上以示自己沒有惡意。
一人一貓遙遙相望,用眼神彼此試探。
張星端着洗好的水果出來,看到布老鼠驚訝道:“沒想到你還會做手工。”
“啊,小時候學的……”
京海說着,忽然感到有些迷茫。跟誰學的在哪學的,這些都記不得了,但是布老鼠的折法卻爛熟于心。他并不糾結,自從那次墜傷傷及頭部,除了和技藝有關的記憶全都模糊了。
無論是體技還是武器使用甚至生活中的某些方面,都是身體記憶。就像用筷子的方法,即便大腦裏一片空白,手指依然記得。
坐到京海對面,張星拿起個蘋果,沖布老鼠擡擡下巴招呼幹閨女:“露露,來,這是京隊長送你的禮物,拿去玩吧。”
露露邁着謹慎的步子走到京海跟前,突然低頭叼起布老鼠出溜一下鑽回卧室裏。京海本來還想摸摸她背上的那條疤,沒成想跑得這麽快,一把摸了個空。
其實以他的反應能力,剛完全可以徒手抓住露露,但是那樣做就別想再贏得對方的信任了——得罪了寵物一定會被主人讨厭,這點道理他還懂。
張星心滿意足地啃着蘋果,啃剩個果核才想起把其他的推到京海手邊:“你也吃啊,別客氣。”
京海客套地點了下頭,心說這是我買的我客氣的着麽。他沒拿蘋果,而是端起張星給倒的白開水喝了一口。輻射雲層阻隔了近半數的日光,綠植光合作用微弱,水果産量一直上不去,算是奢侈品。
食堂裏倒是有水果沙拉提供,不過原材料都是些加了維生素、纖維素和微量元素的人工合成品,口感比起真正的水果差着十條成年沙蟒的距離。
網絡上就有抱着整吊香蕉吃的人炫富。
張星拎起串葡萄,邊吃邊問:“京隊,對于雷亞,你到底是怎麽想的?”
他是真盼着雷亞趕緊找個伴,不然一到林寰忌日前後的那幾天雷亞就跟被抽了魂似的,吃個飯能連筷子一起嚼了。他看着心疼,卻也無能為力,唯一能做的就是給雷亞在自動販賣機上刷兩打啤酒,陪對方借酒澆愁。
不過他酒量不好,一喝就多,一多就便宜邊骁那個……嗨,扯遠了。
面對張星直白的詢問,京海權衡片刻說:“我覺得雷亞是個值得以誠相待的人,他有很多美好的品質,比如……”
“停,我對他的了解比你深,這話你留着拍他馬屁去。”張星擡手打斷他,“我是問你的打算,要和他交往麽?”
“他不會和我交往,至少目前不會。”京海頓了頓,“林寰給他造成的傷害太大了。”
張星不屑地撇下嘴角:“你要是這樣想這輩子也別想追到雷亞。”
京海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一看你這人就沒正經談過戀愛,那能叫傷害麽?那叫刻骨銘心懂不懂?”
京海似懂非懂地點了下頭。不過聽張星提到“刻骨銘心”四個字他忽覺胸口發緊,像是有塊巨石壓在上面,一口氣喘不到底。
長嘆一聲,張星繼續說:“雷亞需要的不是你的坦誠,而是包容和理解。他自幼失去父母,初戀也死了,他不過分的堅強根本活不下去。他追逐力量仰慕強者,是因為他想變成那樣的人,無所畏懼,不需要再在黑暗中哭泣着醒來。”
“我理解。”京海點頭,“我從不認為他是個軟弱的人。”
張星的語氣變得有些犀利:“但是你現在等于捏着他的軟肋了,你确定自己不是因此而對他産生了控制欲?”
認真考慮了一會,京海堅定道:“不是。”
“可你以前對他那麽刻薄,只被咬了一口就突然轉性了?”
“我對同事向來一視同仁。”
“不,你就是對他特別嚴厲。”
“那是因為我不想看到他受傷。”京海說完立刻垂下目光,“他是特勤處唯一的oga隊長,作為主管,我有責任多關注他的一舉一動。”
張星輕哼:“剛你還說不認為他是個軟弱的人。”
擡起眼,京海并不贊同地看着他說:“心理上的強大并不能掩蓋生理上的弱點,他愛逞強,這你該知道。”
張星挑挑眉毛,往嘴裏塞了顆葡萄以掩飾被無話可說的窘境。算他白操心了,這京海看起來并不需要上什麽“泡妞學習班”之類的課程。
空氣中的沉默持續了一會,張星點點頭:“好吧,我支持你追他,但是話說在前頭,想讓他忘了林寰,不可能。如果他拿你和林寰比較,你就随他去,別和個死人争風吃醋,那樣會傷到雷亞,明白麽?”
“謝謝你的提醒,我先回去了,哦,記得幫我跟雷亞說讓他開通訊頻道。”
京海起身告辭。露露在床上叼着布老鼠玩得不亦樂乎,聽見門響,蹭一下竄出來,沖站在門口的京海友善地甩甩尾巴作為告別。
關上門,張星彎腰把露露抱到沙發上,點着她的鼻尖問:“诶,剛那個人看上你爸了,将來給你做後爸如何?”
露露聽不懂張星的話,但她聞到了沙發上屬于alha的氣味,“唰”地伸出爪子,在京海坐過的地方又抓又撓還打滾,直到那位置重新沾滿她的氣味,才心滿意足地抱着布老鼠窩進張星懷裏。
張星撸着貓,無可奈何地搖搖頭。保不齊就跟卓漢說的那樣,這還真是只alha貓。
另外沙發的布藝面罩又得換新的了。
向北騎行一千七百公裏抵達另一處安全區,雷亞進城後将摩托車停到一家名為“夜枭”的酒吧門口。
進門就聽到“咕”的一聲鳥叫,雷亞摘下墨鏡,沖正對着自己把腦袋扭了一百八十度倒着看他的貓頭鷹擡擡下巴:“九兒,好久不見,想我沒。”
貓頭鷹張嘴眯眼,看起來像是在笑一樣。
一只戴着大金戒指的手拍到雷亞肩膀上,同時響起豪邁的笑聲:“小亞亞,你可真是有日子沒上我這來過了。”
“休假,出來随便走走。”雷亞把那只手從肩上拽下來握了握,随即放開,“你看起來起色不錯,老金。”
“你看着可不怎麽好,一宿沒睡吧。”老金繞進吧臺裏,倒了杯伏特加順臺子滑到雷亞手邊,“遇到麻煩了?”
“沒有。”端起杯子一飲而盡,雷亞敲敲臺面,“再來一杯。”
“酒可不是這種喝法。”雖然并不贊同,但老金還是為他倒好酒,又一把握住雷亞執杯的腕子,勸道:“有什麽難處你直說,我欠林寰條命,為你,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雷亞勾起嘴角,輕輕推開他的手:“真沒事,老金,我就是想來喝杯酒。”
老金打鼻子裏哼出聲:“你們那沒酒吧啊,至于跑這麽老遠上我這喝口酒?”
“你這的酒好呗。”
“嗯,這話我愛聽,诶,你來的正好,今兒我兒子生日,晚上跟我一起回家吃頓好的。”
“啊?你兒子幾歲了?”
“七歲,你結業那年懷的嘛。”
“我什麽都沒帶就不去了,不好意思。”
“別找罵啊,什麽時候說讓你送東西了。”老金敲出根煙遞到雷亞面前,彈開火機點燃,“楊筱也念叨你好久了,既然你來了,必須得跟我回去吃飯。”
雷亞點點頭,琢磨着一會找地兒給孩子買點東西。老金是林寰的同事,楊筱是他在高級訓練營的同期,這倆人是通過他和林寰認識的,吵吵鬧鬧三年,最後奉子成婚。
老金其實并不老,只不過長得着急了點,少年老成又愛留絡腮胡子,三十多的人看着跟四十好幾似的,他們就都“老金老金”地叫。楊筱本來和雷亞一樣被選拔進了物管局,結果入職體檢查出懷孕了,在老金的苦苦哀求下放棄職業生涯,回家相夫教子。
老金總說自己欠林寰條命,但是具體發生了什麽雷亞并不知道。林寰死後沒多久他就從特種作戰部隊退役了,做起了酒吧老板。表面上看做的是正經營生,其實真正賺錢的是臺面下的買賣。
用楊筱的話來說,老金除了毒品和人,什麽都賣。
“楊筱現在幹嘛呢?”雷亞問。
老金縱了下鼻梁,一字一頓地說:“幼兒園老師。”
“咳——”
雷亞被酒嗆着了。楊筱的作戰能力和他不相上下,甭管幹嘛吧,去幼兒園當老師真是……浪費了點。而且他完全想象不出來楊筱帶着一幫孩子做游戲的畫面——那可是個在訓練場上被吹聲口哨就能把人按馬桶裏洗腦子的暴脾氣。
都是在孤兒院裏被逼出來的,只是跟他比起來,雷亞覺得自己真算得上是個“小公主”,太溫柔了。
“他還蠻擅長幹這個的。”老金說不上什麽語氣地念叨着,“進去第一天就教會班裏的孩子們玩□□了。”
雷亞抽着嘴角笑笑,也是,甭管多熊的孩子,交到楊筱手裏恐怕沒有不服管的。之前有一次和楊筱一起出任務,跟火車上碰上倆熊孩子朝他們扔花生瓜子殼,家長也不管,結果那倆孩子都被楊筱挂行李架上去了。
家長急了,可剛嚷嚷一句就閉了嘴——楊筱把那倆熊孩子裝零食的鐵罐捏成了鐵條。
所以得知老金和楊筱在一起時,雷亞還替老金捏過把汗,這要是吵架動手不死也得丢半條命。畢竟老金并非是林寰那樣的作戰人員而是機械師,算不上戰五渣可也和楊筱的實力相差懸殊。
拿入職體檢結果那天,他看楊筱的表情以為對方是準備把老金幹掉。
花光存款給老金的兒子買了艘航母模型,雷亞扛着跟自己差不多高的包裝盒進屋,毫不意外地受到了熱烈的歡迎。
炮彈一樣的小家夥砸進懷裏,金小小抱着他的腰,興奮地大叫:“小亞亞!你可算來啦!我超想你的!”
“我也想你,給,生日禮物。”将包裝盒“哐”地砸到地上,雷亞胡撸着孩子的頭毛朝屋裏張望了一眼,“你小爸呢?”
金小小仰臉望着比自己還高的包裝盒,眼中精光四射,反應了一下說:“哦,他去給我取蛋糕了,馬上回來。走,咱倆玩模型去。”
“去地下室玩,別把客廳弄亂。”
老金一臉寵溺地看着兒子。哎,真想再要個閨女啊,兒女雙全多好。可惜打不過媳婦,沒資格争取權利。
不多會楊筱進門,去地下室跟雷亞打了聲招呼,鑽進廚房準備晚飯。老金在旁邊幫忙打下手,正忙活呢,聽楊筱問:“雷亞怎麽來了?”
老金聳肩:“說休假,出來散心。”
“肯定是遇見不順心的事了。”楊筱回頭望向地下室的方向,“你沒探探他的口風?”
“嗨,你還不了解他,他要想說根本不用問,不想說問了也白搭。”
“……也是,自打林寰……”楊筱嘆了口氣,“算了不提了,別讓他聽見。”
老金沉默了一會,放下手裏剝着的豌豆,壓低聲音:“筱,你說我是不是該把實情告訴雷亞?”
“……都瞞了這麽多年了,你現在說了也改變不了任何事,只會傷雷亞更深。”
“哎,林寰就拜托我一件事,我還沒辦到。”老金搖頭嘆氣,“雷亞到現在也不肯去除标記,那會我跟卓漢都快把嘴皮子磨破了,好說歹說,他就是不聽。”
“等他遇到一個能讓自己敞開心扉的人,自然會願意去除。”
“啊,那我是不是該張羅給他介紹對象了?我這可有大把的鑽石王——”
“滾犢子!就你那群狐朋狗友哪個配得上雷亞?還鑽石王老五,要我說就是一群烏龜王八蛋。”楊筱皺起眉頭,狠狠一刀剁斷手底下的牛骨。
老金背上一緊,委屈巴巴地抖抖狐貍耳朵搖搖狗尾巴:“老婆你這樣說不覺的很傷人麽,我也是那群人中的一個啊……”
楊筱上下掃了他幾眼,哼笑一聲:“千萬別讓手下看到你現在這副德行,要不全得投奔你對家。”
“就給你一人看。”兒子有人陪着玩,老金的心思好生活絡起來,“诶你把這骨頭炖上咱倆回屋歇會去……”
“滾蛋!家裏有客人!”
剛被拿來剁棒骨的刀,此時在老金鼻子尖前頭上下翻飛。
看雷亞的手機屏幕亮起又滅,滅了又亮,反複好幾回,金小小終于忍不住問他:“小亞亞,你為什麽不接電話啊?”
雷亞正在粘一個極其細小的部件,頭也不擡地答道:“都是賣房子的,我又買不起。”
“我給你買。”金小小挺起胸脯,“爸說,他給我存了老婆本。”
雷亞無可奈何地看着眼前屁大點的孩子,笑問:“你知道老婆本是什麽意思麽?”
“娶老婆用的嘛,小亞亞,等我長到十八歲,咱倆結婚呗。”
“嗯,聽起來是個不錯的計劃。”雷亞不準備打擊小壽星的心情,順着跟他逗——這輩子頭回被求婚,還是個七歲的小屁孩。
電話屏幕又亮了起來,雷亞沒打算理,可金小小接了起來:“喂,你那房子賣多少錢?”
雷亞一管膠全擠自己手上了。
京海拿開手機确認了一下屏幕上的呼出信息,是雷亞的沒錯,可這個童音是哪來的?另外賣房子又是怎麽回事?
揣着滿肚子疑問,他說:“呃……我找雷亞。”
“小亞亞沒空接電話,你就說你們那房子賣多少錢吧。”金小小說着,還沖正從手上往下撕膠的雷亞比了個“看我的”的手勢。
“我不是賣房子的。”
“那你給小亞亞打電話幹嘛?”
“我是他同事,找他說工作上的事。”
“哦,你等等。”金小小将電話遞到雷亞面前,“你同事,說是工作上的事。”
雷亞當然知道是自己同事,未接來電裏京海的名字後頭有五十多次呼入記錄。他抽走電話,沒好氣地說:“什麽事?不知道我休假呢?”
京海反問:“剛那個孩子是誰的?還有房子是怎麽回事?”
“朋友的孩子,說要買個房子跟我結婚。”
“嗯,英雄出少年。”
“你什麽意思?”
“沒什麽,你在哪呢?”
“北邊!”
“北到哪?”
聽雷亞報了個地名,京海稍稍運了口氣說:“你去那麽遠的地方幹嘛?”
“休假啊!不是讓卓漢給你假條了!這才二十多度,涼爽又幹燥,有助于傷口愈合!”
“趕緊回來,你就三天假,這都過去兩天半了。”
“不還有一天呢麽?”
京海剛要說話就聽電話那頭又響起孩子的聲音:“小亞亞你說好今天晚上陪我睡的,不許走!”
——還□□?這孩子多大?
眉心皺出條深紋,京海問:“他幾歲了?”
“不幹你事,沒正經事我挂了!”按斷通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