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花轎

周景元這種一天裏有大半天待在司天臺的日子并沒能過太久。

六月初,皇帝因為久服丹藥而吐血昏迷,一直清醒不過來,朝野上下一陣大亂。

皇帝還清醒時,對權力抓的很緊,即使昏庸,也半點不肯假手于人。

現在出事後便導致群龍無首,只能讓周景元匆匆代父監國。

那些頑固的沉疴舊病一時間難以清理,各種事情亂做一團,身為太子,周景元幾乎每日都到淩晨才熄燈。

休息時間都不足,更不用說來司天臺的時間了,差不多三五日才能騰出來半個時辰過來。

每次門外的相風銅鳥發出清響,喬觀星都忍不住看過去一眼,明知道是風,心底深處卻還有種說不出來的期待。

平日裏沒覺得,只是最近太子不來,他才忽然察覺司天臺缺了一個人後變得空落落的。

可這不正是他想要的嗎?

現在周景元不來,宮裏又很亂,這是逃出去的最好時機了。

錢財他是早就攢夠了的,周景元這個上司屬實大方,黃金白銀都是幾十兩幾百兩的賞。這足夠喬觀星出宮尋個去處,然後買一棟五進五出的大宅子,潇灑快活一生。

他想辦法賄賂了宮裏巡夜的一個小統領,讓對方在晚上給他留個小門,安排輛馬車。

那小統領答應的很快,回話說今晚就可以。

薄荷味的風吹在喬觀星臉上,他神情恹恹,明明早就期待了很久的出宮,可現在真的觸手可及了,卻有種想要臨陣脫逃的感覺。

他還沒有和周明瑟告別,也沒有再摸一摸寧大人。

他舍不得三公主和那只壞脾氣臭貓,舍不得小皇子,舍不得司天臺,也舍不得牆下的薄荷和門外的相風銅鳥。

Advertisement

……

喬觀星知道,其實他只是舍不得周景元。

好在他天生對這種情感上的事情很遲鈍,失落了沒多久就不再深想,慢吞吞為今晚的離宮做準備。

收拾東西時,他剛來到大周時寫下的那個工作計劃掉出來,前幾頁還記錄着他要努力為周景元工作的雄心壯志。

很好,現在不需要了,他要辭職享受生活去了。

喬觀星覺得可以扔掉這個東西了,但猶豫了一下,沒有舍得,放到了自己出宮的小包袱裏。

傍晚熱氣消散,微涼的晚風吹過,喬觀星在天徹底黑下去時悄悄溜出仙園,在宮牆的小側門邊見到了那位侍衛統領。

他小聲詢問,“馬車準備了吧?”

對方打開門,把他推出去,“時間緊,只租到一頂轎子,轎夫給你安排好了。”

“也行。”

都是交通工具,分什麽高低貴賤,喬觀星不挑這個,利落地把剩下的尾金遞到了統領手裏。

統領随意掂了兩下,指着不遠處一頂紅轎子,“就在那邊,快去吧。”

喬觀星看過去:……???

為什麽是紅轎子啊?!搞得好像是成親一樣!

侍衛被他震驚不解的眼神盯着,撓了撓頭,“最近外出游玩的人多,轎子不好租,就這個了。”

“你就湊活湊活,反正進去又沒人知道你是誰。”

事到臨頭,喬觀星只能無奈嘆氣,“……有道理。”

那頂紅花轎搖搖晃晃往外走,京城地廣,又需要掩人耳目,加上轎夫歇腳,一晚上過去才終于走到城郊。

掀開簾子可以遙望到遠處的城牆,護城河淙淙的水流聲也隐約能聽見。

喬觀星深吸了一口氣,出了這道城門,以後天高海闊,就任他挑選了。

但還沒等他展開對美好未來生活的想象,外面就好像發生了什麽事,轎身搖晃了一下,就被很幹脆的放到了地上。

喬觀星疑惑的皺眉,剛想掀開簾子問一下,就聽見外面傳來一道熟悉的聲音:

“下來。”

這聲音低沉冰冷,像是在盡量壓抑着自己的怒氣。

喬觀星聽到後臉色一變,整個人不可置信的呆滞了兩秒,忍不住瑟瑟發抖。

……不會是太子殿下親自來抓他了吧?他值嗎?私自離宮的罪過這麽大嗎?

看見轎子裏的人沒動,騎在馬背上的周景元神情更陰沉。

他昨日忙到深夜,雖累卻睡不着,原本只想去司天臺隔着窗看一眼他的小騙子,結果卻發現人沒了。

擔心人出了什麽事,他立即調來暗衛查驗,但查來查去卻被告知是喬觀星自己走的。

思及此,太子殿下攥緊了手裏的缰繩,從那個侍衛統領口中問出方向後他甚至沒等宮人準備,自己駕馬半夜前來。

他不明白喬觀星為什麽要離開他,是他做錯什麽了嗎?

……小騙子難道不是愛慕他嗎?

風将紅花轎的簾角輕輕掀起,周景元明顯沒有多少耐心了,他下馬一步步走過去,站定在花轎前,一把将簾子掀起來。

喬觀星怔怔擡頭和他對視,太子殿下沒說話,先面色不虞地把人上下打量了一番,确認沒出什麽問題以後才冷聲開口發問

“怎麽?新娘子要孤踢轎門才肯下來嗎?”

……什麽新娘子什麽踢轎門?

喬觀星思緒一片混亂,滿腦子都是自己會不會被喜怒無常的冷面上司砍頭。

沉默對視了幾息,他讷讷道,“殿下,您會殺了我嗎?”

周景元聞言神情更陰沉,幾乎是咬着牙一字一頓

“孤會把你關起來。”

讓這個小騙子永遠待在他身邊,什麽地方也去不了。

說完,他幾乎是半強迫的把人從轎子裏抱到了馬背上,轉握缰繩,掉頭向皇宮的方向疾馳歸去。

喬觀星被周景元緊緊攏在胸前,淩厲的風聲在他耳邊翻滾。

清晨的薄霧撲在他的臉上,他看到天邊高聳的積雨雲。

快下暴雨了,喬觀星想。

看着巍峨的宮牆漸近,喬觀星開始思考周景元說的要把他關起來是指關去哪裏?

慎刑司或者天牢?

他不知道,心裏很莫名其妙地湧上來幾分酸澀。

城門口見到周景元的那一瞬間,除了被發現的驚慌與無措,還有很多被他刻意無視的,迷茫中失而複得的欣喜。

說不清也理不明,他又垂眸想,至少周景元也許真的還念着這一年的幾分情分,沒有上來就下令殺了他。

策馬入外宮,速度沒減,風也沒停。

喬觀星半垂着的眼睛漸漸睜圓,他頓了頓,小心翼翼地提醒周景元,“殿下,天牢剛剛過去了。”

周景元沒理他。

片刻之後,他又小聲道,“……慎刑院也過了。”

這次周景元皺了下眉,低頭瞥了他一眼,嗓音裏帶着未消散的餘怒和不難察覺的委屈

“孤不想和你說話!”

喬觀星只好聽話的安靜下來,決定聽天由命任憑太子殿下處置。

然後他就被帶到了一處分外熟悉的地方——

……東宮?

他臉色僵住,周景元該不會要動用私刑吧?

私自離宮這樣的罪行配得上這麽大的陣仗嗎?

擁過來的宮人将馬牽走,喬觀星被太子殿下拎着向前

他戰戰兢兢,嘗試垂死掙紮一下,“殿、殿下,我真的知道錯了。”

聞言,周景元攥着他手腕的力度稍稍加大,頓了兩秒才冷笑道

“沒看出來。”

好吧,掙紮失敗的喬觀星垂下頭,看了眼自己被拉住的手,心裏說不清楚什麽滋味。

他悶悶開口,“殿下,我自己走就好了。”

這話說完,周景元當真停下了腳步,可握着他的手依舊沒放開

“行啊,你自己走吧。”

接受了自己即将被關起來的罪犯身份,喬觀星很有自知之明的詢問,“去地牢還是柴房?”

太子殿下語氣很理所當然,“去孤的寝宮。”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