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相信

周景元的确一直很在意喬觀星之前離宮出走的事情。

但除了生氣以外,其實更多的是疑惑與不解,甚至還有點并不明顯的委屈。

他不明白喬觀星為什麽要離開他,他在反思是自己哪裏做的不好,還是宮外有什麽喬觀星更向往的地方更向往的人?

每每想到這些可能,周景元心裏就悶着一團酸澀的郁氣,就好像夏日暴雨前陰沉不透氣的天。

縱使有萬千句話想要去問,但矜持的太子殿下不知道如何說出口,只能一個人生悶氣,以及,用自己認為的方法從根源解決問題。

于是在東宮生活月餘的喬觀星終于遲鈍的意識到了一個很嚴重的問題

——他原本大方的上司忽然不給他錢了。

曾經的太子殿下可是從來不會這樣拖欠可憐打工人的工資的,他給周景元倒杯茶,心情不錯的周景元都能給他賞點什麽。

但自從來到東宮以後,這麽長時間,周景元居然任何形式的工資都沒有支付過他!

雖然他現在不是很需要攢錢了,但是不給錢是萬萬不行的啊!

喬觀星郁悶又氣憤,這可是他應得的勞動報酬。

于是喬觀星決定更努力的侍奉太子殿下,嘗試以此喚醒周景元作為曾經大方上司的良心。

等到了晚上一起吃飯時,周景元剛落座,就看見他的小騙子眼睛亮晶晶,舉着筷子非常殷勤的問他

“殿下,魚吃不吃?”

周景元輕挑了下眉,微微颔首,碗裏立刻就被放了塊兒最好的魚肉。

他看向喬觀星,對方又問,“給您盛碗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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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這話時,喬觀星眼睛微微彎起,露出唇邊的小梨渦,看起來很乖。

這讓太子殿下心情很不錯,“嗯。”

打定主意要認真工作的喬觀星再接再厲,這頓飯兩人之間氣氛很不錯,太子殿下的神情肉眼可見的融化了下來。

見此情境,打工人小喬委婉詢問

“殿下,今日晚膳如何,可還滿意?”

周景元很安靜的看了他一會兒,然後伸手揉了下他的頭,“嗯。”

得到了上司對工作的肯定,小喬備受鼓舞,決定再暗示一下工資的事情,但話還沒出口就被周景元打斷。

太子殿下把目光移向別處,淡聲道:“孤去書房處理些政務。”

喬觀星愣了下,“……嗯,好,那殿下記得別到太晚了。”

他并沒有太在意,想着反正還有很多機會可以提這件事,但實際上從今晚以後,每次他想要說到這方面的話題,都會被周景元不着痕跡的岔開。

以至于打工人小喬再也沒能獲得他的勞動報酬。

他夾的菜周景元吃了,他晚上講的故事周景元聽了,他對周景元的好周景元都心安理得的接受了。

但是沒給錢。

喬觀星整個人陷入了深深的疑惑與郁悶之中,他不是很明白為什麽周景元要這樣,但是去細想,好像他也沒有很生氣。

因為即使周景元不給他錢,他也願意這樣對周景元好。

想到這裏,喬觀星的心突然很突兀的,重重的跳了一下。

就好像一塊石頭,被“咚”的一聲丢入水裏,心潭就泛起經久不息的漣漪。

這種想法對喬觀星是非常新奇的,他從小過慣了苦日子,錢是安身立命之物,他不得不在意。

以前十幾歲時,他在學校附近小餐館打工,老板少給幾十塊錢他都會不依不饒的要回來。

但對着周景元就不一樣,很不一樣。

不知道從什麽時候起,喬觀星發現自己已經沒辦法再把周景元當成他需要讨好的掌握他生殺大權的上司。

他對周景元好,是因為他想對周景元好。

認識到這一點以後,喬觀星感覺有點混亂,腦子亂,心也亂。

很難得的一整天都沒說幾句話,也沒有黏在周景元身邊幹這個說那個,只自己坐在連廊下看着那幾叢薄荷沉思。

先不習慣的倒是周景元。

太子殿下一下午從連廊路過了無數次,最後就幹脆坐在不遠處,喬觀星看薄荷,他看喬觀星。

他忍不住去想,喬觀星是不是生他氣了?

因為他近來沒有給這個小騙子任何金銀財物?

周景元不是看不出來喬觀星這段時間在幹什麽,他就是單純的不想給。

上次喬觀星離宮他很生氣,出走的錢還都是他給的,這讓他更生氣。

沒有錢財寸步難行,這是能把喬觀星留在身邊最好的辦法,他這麽做了,目前看起來還算成功。

可是……喬觀星好像在不高興。

思緒梳理了一天也沒理清,喬觀星天生對這些細膩的沒辦法用理智概況的感情不敏感,索性決定随心而行。

反正,目前這種狀态他也挺開心的。

想通了以後,他深吸了一口氣,薄荷清新的氣味充盈鼻腔,心情也輕盈起來。

正準備進去看看周景元在幹什麽,就剛好和出來的太子殿下撞到了一起。

他還沒反應過來,就被人攥住了手腕,往內殿走去。

“殿下?”

周景元掀開內殿的簾幕,從匣子裏翻出厚厚一沓銀票遞過來,神情認真,“給你。”

“……啊?”

喬觀星下意識伸手,愣愣的接過這一筆意外之財,還沒來得及說什麽,又見周景元指了指角落處的兩個小箱子,裏面盛滿了金銀珠寶。

“這些都給你。”周景元站在他身側,握着他的手沒有松開,而是漸漸收緊些許。

太子殿下第一次很直白的說這種話,耳根紅了一片,聲音也又輕又低沉

“不要不高興了。”

“我只是不想,你再走一次。”

等到了晚上一起睡覺時,兩人誰也沒有說話,明亮的月光灑滿房內,窗外的蟲鳴悠長,微妙而粘稠的氣氛像微微顫動的琴弦,兩顆心不約而同的沸反盈天。

喬觀星那些沒被理清楚的思緒似乎找到了個頭,一點點扯開,就在他快要窺見全貌時,周景元忽然開口

“喬觀星。”

周景元其實甚少這樣叫他的全名,話音落下,兩個人都心跳快了些許。

“嗯?”

周景元終于問出來了那個他很在意的問題

“你告訴孤,先前,你為什麽要走?”

喬觀星愣了下,想了想,好像也沒有什麽不能說的,反正他相信現在的周景元肯定不會對他怎麽樣了。

于是他非常直接道,“我怕您掌權後殺了我。”

“……什麽?”

周景元不可置信的皺起眉頭。

小騙子認為,他會殺了他。

這句話就像一柄冰涼又尖利的劍,猝不及防的傷人,周景元心中原本細膩柔軟的情意徹底被酸澀和怒火取代。

他怎麽可能會殺了喬觀星!

長久以來,周景元自以為的兩廂情願就像是張薄薄的紙,他小心翼翼看着守着,誰也不讓碰。

他覺得這是兩人兩心相知的情書,總有一天喬觀星會過來和他一起守着,和他一起回憶一輩子。

結果喬觀星是過來了,然後半點不留情面,一句話将這張紙撕得粉碎。

遮掩不住的只有周景元的自作多情罷了。

周景元深吸了一口氣,他的指尖都在顫抖,忍了又忍,還是沒忍住,按着喬觀星的後頸把人緊緊攏在了懷裏,聲音暗啞:“你就當真……當真一點也沒察覺出來?”

被突如其來擁抱的喬觀星愣了愣,他伸手一下下輕輕撫摸着周景元的後背,不太明白周景元為什麽突然這麽生氣,只得溫聲道:“棉棉,我應該察覺什麽,你告訴我。”

但這句溫柔的安慰無異于火上澆油,周景元咬牙,把人往懷裏抱的更緊

“孤再也不會信你這個騙子的話了!”

……明明是喬觀星先表現的那麽喜歡他。

完了,莫名其妙,上下級原本的信任危機變成信任徹底崩塌了。

喬觀星整個人被周景元身上淡淡的薄荷香氣包圍,他幾次張口又閉上,想起剛剛周景元說的,真的不敢再說話。

……怎麽忽然就不高興了呢?

他微微蹙眉,仔細思索喜怒無常的殿下這次是因為什麽發脾氣。

耳邊的心跳聲一下下,稍稍急促而有力。

喬觀星忽然福至心靈,難得對此敏感了一次——

是因為他說擔心周景元會殺了他才生氣的嗎?

周景元當然不會殺了他,但他那時候還沒有想明白這一點……所以周景元在因為他的不信任而生氣?

終于找到了症結所在,喬觀星稍稍吐了口氣,正思索怎麽組織措辭和周景元解釋,就聽見身邊人仍舊帶着怒意和委屈的話在耳邊響起

“喬觀星,你怎麽還不來哄我?”

喬觀星的心幾乎是瞬間就變得軟塌塌的,他在周景元肩上蹭了蹭,那些自己都還沒想清楚的情感在此刻像流水一樣自然而然的淌出。

他輕聲開口,“我知道的,我知道殿下不會殺我。”

明亮如水的月光照在他微微顫動的睫毛上,兩人目光相接,氣息交纏。

“在這裏。”在這個孤立無援的世界上

“我只相信棉棉。”

話音落下,周景元明顯怔愣住,他的心跳一下下加快,像是下了一場急促的春雨。

最後,周景元閉上眼,妥協地嘆了口氣,把人重新抱好,輕輕貼了貼喬觀星的臉頰。

盡管他想要的是更多更多,但至少在今晚,這樣就足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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