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哎呀?這麽快就又要去工作嗎?”上條詩菜作出标志性的單手撫摸臉頰的動作,雖然表情上并沒有表現出來,但語氣中很明顯透露出些許不舍和難過。

換做是哪個母親剛剛和兒子重聚幾個小時就要被迫分開也不會開心的吧。

“嗯,因為夜班的關系今晚也不會回來了。主卧我有好好收拾出來,今晚你和爸就住這裏吧。”上條當麻穿上之前随手搭在沙發靠背上的外套,卻見上條詩菜一副随時會哭出來的表情。

“好了。孩子的媽,你要支持當麻的工作才行啊。”上條刀夜輕輕握住了妻子的手。

一方通行在玄關處提上鞋子,順便在視線的死角裏用手肘頂了一下還杵在原地不知所措的上條當麻。

“我又不是不回來了。”上條當麻無奈的笑着走過去,抱了抱自己的母親:“再說你們難道不是要在這裏住上很多天嗎?也不急于這一個晚上吧。”

“也對。”上條詩菜歪着頭似乎在思索着什麽:“那當麻明天什麽時候回來呢?”

“早上五點會有同事換班,回到家應該是六點左右。”

上條詩菜将雙手握在一起放在臉頰旁,露出宛如熱戀中清純少女一樣的表情:“好,那我等下就和爸爸去購物,明天早上一定會做好早飯等當麻回家的。”

早飯啊。

上條刀夜與上條當麻對視了一眼,不約而同露出了有些絕望的神情。

“那我們就先走了。”

“一路走好。”

與兩位家長暫時辭別直到安全局的一路上都沒有任何意外發生,只有一直不知道為何看起來心情頗好的上條當麻不斷朝一方通行投來關注的目光,從地下停車場出來後,他終于忍不住第一次提出了問題:“你在高興些什麽?”

上條當麻無辜的眨着眼睛,臉上仍舊帶着意義不明的微笑:“沒有啊。”

“莫非因為夜班從父母身邊逃開讓你覺得很愉快?”

“當然不是。別把我想的那麽壞啦。”

一方通行用異樣的目光看了身邊的男人許久,最後煩躁的放棄了尋求結果,他一邊向前慢悠悠的走着,一邊用厭煩至極的語氣低聲說着:“上午是白班晚上卻要值夜班,究竟是什麽樣的家夥才會排出這樣不可理喻的值班表來。”

就算值夜班你不還是偷偷溜到休息室睡覺了嗎。

就像是要否定或是附和上條當麻在心裏的抱怨一樣,連通着安全局技術部的便攜終端在這個時候非常不恰到好處的響了起來,接通後裏面傳來芳川桔梗有氣無力的聲音:

“下午好。不,照理來講應該說晚上好才對吧。哦,現在不是糾結語病的時候呢——簡而言之,剛剛在文京區的谷中銀座附近檢測到了不正常的Phycho Pass指數,那之後立刻有一通報警電話打進了安全局,報案人稱發現了屍體,坐标已經傳過去了,另外三位執行官也已經整裝待發,所以就麻煩你們去現場跑一趟啦。”

“又是兇殺案?”很顯然的,一方通行也聽到了芳川桔梗的話。

“是不是兇殺案還要實際看過之後再說。”上條當麻略顯嚴肅的糾正後,卻總覺得似乎有什麽地方不太對勁。

‘又’?

‘又有人在案件中死掉了’。他竟然對這樣的一句話感到習以為常。在主打着‘每個人都被社會需要’‘每個人都可以獲得幸福人生’的國家裏,對‘有人因謀殺死去’這件事情習以為常。

是上次的事件所留下的沖擊太深了嗎?還是說自己本身就足夠冷漠?上條當麻覺得自己很奇怪,卻又偶爾感覺不到那種異常。

如同往常一樣不停在八角形高塔一般的安全局大樓裏進進出出的人們,每個人臉上都帶着可謂平和的微笑,但卻無端的使人感覺到不真實。

就像一幅飄在水面上的虛幻圖景。

——

已近暗紅的暮色下,兩男一女在罕有人經過的坡道上走過。

“見鬼的,都這個時間了為什麽要叫我們幫你清理下水通路啊?”其中一個穿着居家背心和短褲,趿着拖鞋的男人不耐煩的說道。

走在最前面的女人眉頭緊皺,拿着手電筒的雙手不停揮舞,聲音高亢的大聲喊叫着:“我才該說見鬼!那裏的下水路已經被東西堵住兩天了!我和清掃局的人不知道打過多少次電話也沒有人過來處理一下!該死的!現在我的家裏一股讓人惡心的味道!再不自己動手垃圾就要湧到我的家裏來了!”

另外一名拿着塑膠手套與細長鐵鈎的男人安慰道:“算了算了,只要撈出那下面的東西就好了吧,你也不用大動幹戈的。”

“到底是什麽樣的垃圾能把下水通路堵到水洩不通啊。”

“鬼知道是什麽。”

只言片語的功夫,三人已經到達了目的地,入秋後天色暗的比想象中要快許多,已經少有人居住的商業街四處都透露着令人不安的寂靜,無人投喂的野貓在偶然經過時朝三名不速之客發出威脅性的低吼。

不知是心理作用還是氣溫真的開始降低,女人感覺自己的手臂上浮起一層雞皮疙瘩,她不由自主的抖了一下:“別磨磨蹭蹭的了,早點解決掉。”

“好好,大小姐。”

女人按亮了手電筒用以照明,卻發現本應好好安放在原處的水泥板被移開了一條縫隙,三個人奇怪的互看了一眼。

“難道是清掃局的人來過了?”

“那我家的惡臭熏天要怎麽解釋?!”

兩個男人默不作聲的放下手裏的工具,将已經被挪開四分之一的水泥板掀開,意料之外的是水泥板很輕,不要說兩個人,一個成年男人恐怕就可以移動。

在石棺一般的水泥擋板被掀開後,一股什麽東西腐爛的惡臭立刻沖破阻礙飄散了出來,幾條像是老鼠的黑影飛快的四散而逃,鑽入了黑暗。

“嘔——”感覺頭有些發暈的男人忍不住幹嘔了一聲:“廚餘垃圾的威力居然這麽大的嗎?”

害怕污水濺到自己身上的女人急忙退出去了四五公尺,照在下水通路的光芒頓時微弱了不少。

“快點把那裏面的東西弄出來啦!”她嫌惡又害怕的喊道。

其中一個男人有些不快的瞪了頤指氣使的女人一眼,拿起帶來的鐵鈎向下面探去,四處敲敲碰碰之後,鐵鈎的尖端似乎勾住了什麽柔軟的東西。

“找到了。”男人在喉嚨裏咕哝了一聲,試圖用鐵鈎探出那東西的形狀和大小:“哎,感覺還不小哩,搞不好是死貓死狗之類的被丢進來了。”

以鐵鈎的不方便程度肯定是沒辦法把那龐然大物拽上來的,雖然事先帶了塑膠手套,但一想到要以雙手觸碰肮髒泥濘的下水道裏的某物,男人就從心底感覺到不舒服。

不過,普通的貓狗會有那樣大的體型嗎?

有着某種疑問的男人直起身對身後的女人招招手:“把手電筒拿來,我看看下面的那個東西到底有多大。”

“你、你當心點……”女人小心翼翼的将手電筒遞過去,并善意的提醒道。

“放心啦。”

屏息忍耐着下水通路裏令人發昏的氣味,男人将手電筒對準了漆黑一片的通道裏,最初被油膩膩的污水和牆壁反射回來的光使他眯起了眼睛,待适應了這樣的光線後他終于看到了那個阻塞了垃圾的東西的全貌。

一開始給人的直觀感受像是一團破舊的布料,被污水打濕看不清顏色的衣物亂七八糟的絞纏在一起,而後是包裹在那裏面的、無論如何都朝着不正常方向扭曲着以适應地下狹小空間的手腳。

人偶?塑料模特?

愈發感到脊背發涼卻安慰着自己的男人正準備挪開手電筒,光線卻掃到了另外一件東西——

那是一張臉,被奇怪姿态拉扯到扭曲的臉。

它保持着雙唇張開宛如呼救一樣的表情,卻又因為肌肉的推擠像是在微笑,渾濁的雙眼宛如融入了異物的玻璃球那樣、死死的凝視着前方。

——

刺鼻到異常的惡臭在硬塞入下水通路裏的‘那個東西’被自立機拖拽出來時立刻彌散開來。

饒是已經身經百戰的幾位執行官在聞到這股味道後也不約而同的做出了難過的表情,這個時候仍對此無動于衷的恐怕只有從頭到尾都在認真工作、試圖将已經混合成一團污泥的生活垃圾與開始腐敗的屍體分離開來的自立機們。

眼前的場景着實令人感覺到不适,上條當麻在看了幾眼後也不得不将視線挪到其他的地方分散注意力,并暗暗慶幸最初将周圍完全封鎖的決定,否則若是換作被那些愛湊熱鬧的普通人看到這樣的場景,恐怕區域心理指數會立刻飙升出十幾個百分點讓安全局的警報響個不停。

谷中銀座。

在上條當麻還未出生的時候曾經十分出名的商店街,但現在因為人口銳減、靠近制造大量噪音的鐵路與荒涼的陵園等一系列問題早已變成類似廢棄區劃一樣的存在,唯一要說不同的就是這裏多多少少還在國土交通省的整治範圍內。

本來據說在這裏的坡道上可以看到十分優美的落日景色,上條當麻凝望着已經完全黑下來的天色,對自己不切實際的幻想暗嘆了一口氣——

就算再美的景色傍着一具腐爛的屍體來看都讓人覺得詭異吧。

結标淡希坐在搬運用自立機上用紙巾掩住口鼻,看着不斷劃過放置在膝蓋上的筆記本電腦屏幕上的數據洪流。

“有結果嗎?”上條當麻問道。

“沒有。屍體腐敗的有點嚴重,在這裏用簡單的儀器分析還确認不了身份。”結标淡希說着将筆記本電腦‘啪’的一聲合上:“接下來還是把屍體帶回局裏吧。”

上條當麻思忖了片刻:“那你們就先去護送車裏等一下,海原跟我去給目擊證人做個筆錄。”

“我也想和阿上去筆錄,在車裏等着太無聊了喵。”土禦門元春揮舞着雙手抱怨道。

“你們這種毫無交流技巧可言的人別跟過來啦!會把人吓到的!”上條當麻毫不客氣的反駁遭到了自己三名執行官的怒目而視。

“真是敢說啊。”

“我們活躍的時候你還在實習單位裏被老師罵到狗血噴頭呢。”

“阿上,瞧不起人是要吃虧的喵。”

一邊是與自己身份相同的同事,另一邊是自己的直屬上司,被夾在中間的海原光貴只能有些尴尬的笑了笑。

不過上條當麻則是完全沒把這幾句開玩笑的話放在心上,他現在所擔心的只有在封鎖線外的那三名普通市民。

直面了屍體的男人受到的創傷十分嚴重,另外兩人也受到了不輕的驚吓,想來短期內的心理指數都會是幾乎無法工作的狀态。

雖然厚生省會承擔為他們進行心理治療的任務,但誰也不能保證他們的色相在治療後會得到完全恢複。

明明他們也只是受害者。

的确Sibyl系統做到了無論對任何人都能一視同仁的地步,是善是惡。是好是壞,只要一看數值便可以知道。

但這樣的‘平等’似乎也存在着無法避免的缺陷——

并不是所有的‘惡’都是由自己的本心而生。

而冰冷的數據,卻從來不會過問‘惡’産生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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