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為什麽一到我們當值夜班的時候就冒出這麽多不可理解的糟糕案件啊。”結标淡希坐在牆壁上只有兩盞冷光燈的護送裝甲箱車內,嘆息着以指尖點了點自己已泛出青色的眼下,随後又指戳着車廂裏的其他幾個同事道:“其實該不會是你們之中有哪個是走到哪裏都會引發一連串案件的倒黴體質吧。”
“比方說商店店鋪的抽獎永遠只能拿到感謝參與的那種喵?”土禦門元春意有所指的反問道。
“哇,這個年代居然還真的有這種不幸的家夥?!”
上條當麻聽着無線電通訊裏女執行官驚訝的聲音只有無可奈何的笑笑,随後對着此時也連接着通訊的另一個人說道:“芳川小姐?還在嗎?”
“是是,在的。安全局最優秀的黑客芳川桔梗為您服務。”
女人對自己的誇耀聽起來簡直到了盲目的程度,然而作為曾經讓安全局內部大為困擾最後不得已只能将其收為麾下的芳川桔梗确實有這樣稱贊自己的資本。
“麻煩您将案情簡單描述一下。”
“沒問題。”芳川桔梗似乎敲了幾下鍵盤,接着便講道:“7分鐘前,也就是午夜1時24分,安全局接到一通來自臺東區谷中靈園的報警電話,夜晚負責看守靈園的工作人員發現外側防止流浪人員進入的鐵絲圍牆網被人為剪出了可供成年人進出的空洞,于是便進去查看,結果卻在裏面發現被遺棄在這裏的屍體。大致上就是這樣的情況。”
“沒有更詳細的信息了嗎?比如有沒有目擊到可疑人員,屍體是什麽樣子的?”上條當麻追問道。
“我說啊,監視官。”芳川桔梗似乎頗為無奈的嘆了一口氣:“不是全世界所有人都有着和您一樣的心理素質啊。未免有點強人所難了吧?總之問出了這些并且讓他盡量不要随意翻動以免破壞現場就是我能做到的極限了。接下來該如何套出情報是你們這群‘專家’的工作。”
“成為這樣的‘專家’聽起來多少不是讓人很高興。”
“哦,關于屍體,有件事應該要提醒你,以我們目擊證人受到驚吓的程度來看,想必現場的畫面應該并不美好。”
深夜的東京愈向偏僻的地方行駛道路上的車輛也愈發的稀少,和無論何時都車水馬龍四處閃耀着燈光的都心圈內不同,去往谷中靈園的路上稀疏路燈幾乎完全被陰沉的夜色吞沒,雙向四車道的寬闊街道間隔許久才會偶爾有一輛車經過。
近一個小時的車程後屬于安全局的車輛終于抵達了谷中靈園的入口處,位于旁側供職員休息的臨時宿舍幾乎保持着每一間屋子都亮着電燈的狀态,在漆黑的夜幕裏像明亮的燈塔一般惹人注目。
從廂型車裏走出來的土禦門元春看着從窗口透露出的燈光忍不住輕佻的吹了個口哨:“好大的陣仗。”
“半夜時分在靈園裏看到可怕的屍體,這個時候還能想起報警也是了不起的心理素質了。”海原光貴試着為無辜的受害者辯解。
穿好現場勘查時表明身份的安全局藍色夾克并将支配者塞入槍套中,上條當麻按響了公寓的門鈴,從對講機裏傳來男人恐懼萬分的聲音:“是、是誰?!”
“您好,厚生省安全局刑事科,接到報案前來。請開門。”
上條當麻将自己的證件投影在門外的識別器上,不出片刻,傳來了門鎖被解開的聲音,安全門因門栓縮回的緣故慢慢向外彈出,而裏側的另外一層門後則站着手握水果刀、不斷發抖的男人。
“水原先生,已經不要緊了。”上條當麻放緩聲音,攤開雙手作出毫無威脅性的動作以安撫對方的情緒。
終于有了依靠的安心感與深深地後怕使水原扔下了手中的刀,喪失了所有力氣一樣癱坐在地下,随後流下了眼淚:
“有個女孩,死在了裏面……”
上條當麻沒有立刻追問案件的詳情,而是對着門外的幾名執行官招了招手,同土禦門元春将雙膝不斷發抖無法獨立行走的男人扶到客廳。
此時結标淡希根據他的指示找到廚房倒了兩杯熱水,而一方通行和海原光貴則是借機簡單的查看了一下這棟公寓的其他房間——犯罪者殺人後僞裝成第一目擊證人借此擺脫嫌疑甚至受到警方保護的案例屢見不鮮,這樣做僅僅也是有備無患。
目前為止,這棟公寓的所有房間都看起來像是一個再普通不過的男性職員的臨時住所。
也許是因為身邊有了人陪伴,用力握着玻璃杯的男人此刻已經稍稍鎮靜了下來,雖然身體仍在微微顫抖,但比起剛剛開門時驚魂未定的狀态已經好了太多。
“附近治療設施的救護車大概十分鐘以後就會抵達。在此之前我想向您确認一些情況。”
水原為難的看了看眼前不茍言笑的監視官,盡管不情願,卻還是點了頭:“嗯。”
“我剛剛看了一下谷中靈園的巡視時間表,今晚的巡視時間似乎是一點鐘?每晚都是如此嗎?”
水原肯定了他的問題:“因為……偶爾會有廢棄區劃的游民、翻過鐵網偷走墓碑前的貢品,所以……每天晚上都會會有巡視。”
“這個時刻表如果外人想要得到的話困難嗎?”
水原皺着眉頭想了片刻:“每天的時間……都是固定的,真的想知道、大概并不難。”
回想起這件事,水原忍不住全身發抖——如果今天自己稍微早一點抵達那裏的話,說不定會和丢下屍體的殺人兇手迎面碰上。
結标淡希将顯示着谷中靈園全息地圖的筆記本電腦放到水原的面前:“請指一下發現屍體的大概位置。”
似乎是隐約回憶起了屍體的慘狀,男人顯得有些驚慌失措,視線來來回回挪動了半天才終于伸出手指點了地圖上的某一處:“我只記得是這裏的鐵絲網被人剪了開口……再往裏面走,大概五分鐘,就能看到……”
上條當麻看了一眼男人手指的方位——是臺東區與荒川區接壤的偏僻地帶,數條鐵路從這裏橫穿而過,不分晝夜周轉的運輸道路發出的巨大噪音,想來是為無論來這裏做什麽勾當的人都提供了不小的便利。
将男人護送上趕到的救護車後,由于靈園內部的道路實在過于狹窄,裝載了大量分析儀器的廂型車無法順利通行,上條當麻一行五人只得驅車從外側繞到了他在地圖上所指的區域。
入眼所見是沿着鐵路延伸出無限遠的網牆,由于時間久遠的緣故,原本上面應該鮮豔的綠色油漆已經脫落了大半,在手電筒的映照下襯着靈園內部荒草叢生的景象看起來格外陰森。
而鐵網上則被人為切割出了可供一名成年人出入的縫隙,被用力向外側卷起的鐵絲猙獰的朝外翻着,活像因無人理會而發炎腫起的傷口。
上條當麻拿着手電筒仔細窺視了靈園內部的狀況,又觀察了一下鐵網的缺口,最後站起身喚道:
“土禦門。”
被點到名字的土禦門元春拍了拍自己身邊生着四只機械臂的自立機:“我在我在。要用自立機把這裏拆掉嗎?”
“不。你和我從旁邊的鐵絲網翻過去。”上條當麻的一只手抓住了網牆上的孔洞,然後對海原光貴下達了命令:“海原把鑒識儀器從上面抛過來,如果我們沒有發現有用的線索再讓自立機把這一塊鐵網拆下來進入。”
“了解。”海原光貴應答着,在自己的上司和同事翻過網牆後将裝在手提箱中的鑒識儀器從上面扔了過去,內側采用了防沖擊材料的手提箱落到草叢裏發出一聲悶響。
若說是取證的話,實際上僅有成年人手掌大小的取證自立機讀取的信息更為精準,但為了防止破壞現場刻意做成了輕巧模樣的它們卻很容易在這樣雜草叢生、土地松軟的地方被絆住腳步。
取出儀器埋首于地面上的兩人忙碌了一會兒,最終卻是無功而返——
可能留下足跡的草叢和松軟的土地被踩的一塌糊塗,只是不知道是犯罪者臨走時故意為之還是水原逃走時驚慌失措破壞了現場。
裝有磨輪刀片的超聲波切割槍對準了那一小塊網牆,兩枚刀刃在同一時間開始了作業,巨大的噪音被飛馳而過的列車吞沒,幾個人不約而同的稍微站遠了一些避免被四散的火花灼傷,被切出一個正方形的鐵網緩慢的倒下來,在落地之前被自立機的另外兩只機械臂抓住,搬入了車廂中。
還在網牆外的三人在自立機通過之後依次走入了谷中靈園。
“每兩人之間間隔五米,開始搜索,注意安全。”
上條當麻布置完向前搜索的隊形後,擡起手腕看了一眼便攜終端的時間——是淩晨三點左右。
秋季夜色中的靈園透露出一股森冷的氣氛,已經枯萎一半的雜草微微泛黃,被風吹落的樹葉不時從空中落下,手電筒的燈光在黑暗裏透露着一股陰慘慘的白,被冷不防照射到的墓碑和石路看起來就像是漂浮不定的幢幢鬼影。
樹枝上偶爾會傳來鳥類拍動翅膀的聲音,被驚動的老鼠用肉眼難以捕捉的速度飛快的從視野裏跑走。
“那個……”結标淡希突然停了下來,顫抖的手指指向遠處的某物:“是那個嗎?”
所有人一齊朝她所指的方向看了過去,然後不約而同的發出了吸氣聲:
在黑沉沉的夜幕下、不斷飄落着枯黃葉片的梧桐樹枝幹上,懸挂着仿佛破舊布袋、又好像塑料娃娃的什麽東西,它有着在秋風裏四處飄搖的黑色長發、穿着已經髒污的制服襯衫、和不斷發出撲簌簌聲響的灰色裙子。
形似人類,卻在感官上全然無法讓人感受到人類氣息的少女被繩索套住脖頸,懸挂在脆弱易折的枝幹上,而那根樹幹之所以搖搖晃晃的卻未曾斷裂,是因為少女失去了自己的四肢,已經凝結的血液幹涸在她夏季制服的袖口與髒兮兮的裙子上,像是墨水一樣漆黑無比。
她好像就安靜的站在那裏,用并不存在的手腳,輕輕搖擺着自己的身體。
結标淡希後退了一小步,卻似乎絆到了什麽差點摔倒在地,待她站穩了身體,發現在自己腳邊躺着一只深藍色的學生挎包,從拉開一個小小缺口的拉鏈中伸出了少女沾滿血液的手指。
視線死死粘着在那根手指上的結标淡希突然感覺到胃部翻騰不止,并不是因為眼前所見的場面有多麽恐怖、多麽惡心,而是對人類能對他人展露出的最大惡意感到震悚。
土禦門元春難得一見地收起了輕佻不端正的神态,凝視着那個屍體殘缺不全的可憐女孩,發出了一聲沉重又悲哀的嘆息。
上條當麻抓握着手電筒的五指用力到快要折斷,不知名的怒氣在胸口翻騰,但他卻還是盡量用平穩的聲音繼續分配任務:
“土禦門和結标淡希布置自立機拉起警戒線保護現場,海原和一方通行跟我勘察屍體。”
這片區域有着石板鋪成的小路,所以取證自立機終于有了大展身手的機會,宛如蜂巢裏忙碌工蜂的小型機器人在被啓動後立刻認真地開始了工作,但是被懸挂在半空中的屍體仍舊需要先靠人力檢查一番。
雖然在看到屍體的那一刻确實表現出了驚訝的神情,但海原光貴卻并沒有什麽特別的感觸,也并沒有對靠近屍體産生明顯的抵觸情緒,舉起手電筒端詳少女的臉頰時,他口中發出了一個單音節:“嗯?”
“怎麽了?”用手電筒查看着繩子的一方通行被吸引了注意力。
“這個女孩的眼睛……是睜着的?”海原光貴疑惑的讓出一個空位示意他也過來看。
“被缢死的人雙眼暴突伸出舌頭來也不是什麽怪事……”一方通行的話說到一半時卻突然停了下來,他伸出手,觸碰了一下少女已經僵硬的眼部肌肉,說:
“她的眼皮被割掉了。”
“等一下。”在外圍部下自立機的結标淡希無意間回頭時卻看到了之前一直被忽視了的東西,她用手指着一方通行與海原光貴的腳下:“你們兩個,踩到了什麽東西。”
一方通行聞言低下了頭,并将手電筒對準了地面。
之前因手電筒燈光晃來晃去而一直被當做影子無視的地面上,确實有着什麽東西,乍一看像是成年人手掌般粗的繩子,但并沒有繩子該有體積,反而像是畫在地上的線。
海原光貴和一方通行幾乎是在同一時間後退了五步,随着距離的拉遠,地面上的那東西也從毫無意義的直線變成了拼湊在一起的什麽圖案、或者符號。
首先是仿佛希臘字母‘λ’的奇怪标志,緊接着的一個仿佛英文手寫體的‘y’或者最後一筆拉長了的‘u’,而最後的很明顯是一個‘M’。
由于脖頸上套了繩索導致頸椎被拉斷的少女不自然的垂着頭,因失去眼睑只能圓睜的眼珠恰好看着地面上奇異的圖案。
這個符號……
異樣的惡寒突然爬上了一方通行的脊背,讓他仿佛遭到雷擊一樣搖晃了一下,臉色一瞬間變得慘白。
“怎麽了?”
一方通行僵硬的揮手推開了前來問詢的上條當麻,一步步朝少女的屍體走過去,站在她被懸吊的那根樹枝下後轉過了身,這一刻,他的眼中倒映出了少女一直目視着的那個圖案、或者說,那個問題——
h、y。
“Why?”
他看到無法閉合眼眸的少女雙唇被白線縫合在了一起。
一方通行笑了,幾近癫狂的露出了扭曲的笑容,在所有人驚訝的目光中,他伸出手握住少女的下巴,扯斷了縫合的絲線,将兩根手指探入死屍的口中,取出了一張經過防水處理的紙片,那上面用紅色的油墨打印着一個令人無比熟悉的字母:A。
手指被纖細無比的絲線扯出了不淺的傷口,血液順着指尖滴落在那個紅色的‘A’上,但是一方通行感覺不到,僅僅是毫無反應、沉默的站在那裏。
他的噩夢回來了。
或者該說,一直以來溫暖虛幻的夢境,終于要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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