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是誰?”
一方通行的嘴唇動了動,毫無意識的說出了連自己都聽不見的問題。
“到底是誰……?”
指尖傳來粘稠液體不斷滑落的觸覺,紅色的觸須像青藤一樣沿着他的手掌不斷向上攀爬,指節、虎口、掌心、手腕……
漸漸的,那些紅色開始狂亂的扭曲起來,仿佛被煮沸的開水一般,偶爾會有‘碎片’從沸騰翻滾的波浪裏溢出,噼啪的落到地面上,然而那‘碎片’卻并非是滾燙的液體,而是些蠕動的紅色爬蟲!
正不斷吞噬他身體的‘青藤’,俨然化為了一片赤紅色的蟲潮,每一只蠕蟲都瘋狂的踩踏着同伴的軀體,不斷的向上侵襲,似乎想要将最上層作為它們破繭的巢穴。
巨大飛蛾突然從他的面前飛過,那雙翅膀上的暗色波狀紋仿佛一個不斷變化的的扭曲笑臉。
它們要活過來了。
感到毛骨悚然的一方通行丢掉了手中的拐杖,想要将在兩臂上開始化蛹的蟲群打落,卻在後退時撞上了身邊的某物——
身體懸浮在半空中的少女像是跳舞那樣輕輕的搖晃了起來,黑色的長發在背後飄來蕩去,渾濁的黑色眼眸無神的望着地面,被撕裂的嘴角卻好像浮上了一層詭異的笑容。
是你殺了她。
你以為只要閉口不談,你犯下的錯就會消失。
這是你一生都要背負的罪孽。
所以,她回來了。
它們都回來了。
一方通行感到自己的雙腿、雙手和軀幹仿佛被無數尖刺貫穿一般無法動彈,只能被迫釘在原地與那名少女對視,她的臉像融化的奶油一樣不斷變化着,逐漸被另外一個人的容貌替代。
然後,她用無法閉合的雙眼瞪視着他,開口說話了——
“——你沒事吧?”
宛如一個驚悚的噩夢被人突然叫醒,在上條當麻輕拍一方通行肩膀的時候,他像被靜電打到一樣瑟縮了一下身體,因為緊張幾乎停止的呼吸機能此時才開始重新運作,缺氧許久的肺部傳來撕裂一樣的疼痛。
一方通行看着自己的雙手,那裏什麽都沒有。
體力随着不斷湧出浸透背後的冷汗流失,他急促的喘息着,像是下一秒就會因為得不到充足的氧氣死掉,緊縮的瞳孔在自己的雙手與面前的屍體上來回游移,視野也因此混亂的搖動着。
“沒事、沒事……”一方通行用手掌掩住自己的鼻子和嘴巴,似乎是想要轉身離開,但行動不便的身體卻因為這個動作打了個趔趄。
上條當麻手疾眼快的在他要倒向地面時抓住了他的肩膀。
“你不舒服嗎?”
盡管是如此詢問了,但上條當麻卻十分清楚對方的表現并不像是單純的生理不适,更像是陷入了癔病發作的狀态:
從大約五分鐘前一方通行被其他人再三制止卻還是破壞了屍體之後,他好像被抽走了魂魄般木然的在屍體旁站着,随後便看着自己的雙手開始喃喃自語,并最終出人意料的抛開了手中的拐杖,好像那上面附着着什麽恐怖的東西。
他被空氣中某個無形的怪物逼得節節敗退,在撞到少女懸吊在樹枝上的屍體後更是不可抑制的渾身劇顫。
突如其來的的異變讓所有人都愣在了原地,一方面是不知到底該如何去做,另一方面是此時的一方通行就像一根被拉扯到極限的琴弦,只要再施加一點錯誤的外力就會因不堪重負而繃斷。
除了上條當麻。
‘到底發生了什麽’、‘貿然行動是不是會把事情變得更糟’這些事情只在他的腦海裏徘徊了一秒便被抛在了後面。
現在必須把這家夥從噩夢裏拉出來。他只想着這唯一的一件事。
在手掌搭在一方通行肩上後,上條當麻感覺到對方身上一瞬間爆發出了可以說是凄厲的殺意,然而好像是認出了此時此刻站在那裏的人是誰,沉重陰冷的氣息開始慢慢消散。
沒有崩潰。與令人安心的結果正好相反,上條當麻的心情完全無法感受到輕松。
一方通行不可思議的看着自己的雙手——
拐杖不見了。
從什麽時候不見的?為什麽會不見?是誰把它丢掉的?
就像紙牌堆疊成的高塔,在底層的其中一枚倒下時,搖搖欲墜的頂端也随之緩慢崩塌。
雙手的顫抖忽然在那一刻停止了,一方通行緩慢的退開一小步拉開了與上條當麻之間的距離,當他再次擡起頭的時候,方才的慌亂已經完全消失不見,取而代之顯現在臉上的是一股讓人感到脊背生寒的冷靜和漠然。
上條當麻遲疑了許久才問道:“……不要緊嗎?”
“沒事。偏頭痛而已。”一方通行彎下腰撿起地下的拐杖,表情仍舊沒有半分波動。
上條當麻的喉結滾動了一下,艱難的問出了從剛才開始就在心底徘徊不去的疑問:“剛才……不,你還記得你之前有說過什麽嗎?”
左側的太陽穴仿佛響起了被電流擊中的聲音,劇烈的疼痛讓一方通行臉上的肌肉跟着抽搐了一下。
我說過什麽?
那為什麽我不記得?
不,我只是站在這裏而已,什麽都沒有做,什麽也沒說過。
一方通行的頭輕輕偏了偏,露出一個空泛到異常的笑容:“我說話了?沒有、大概是你聽錯了。”
“真的……什麽都沒說過?”上條當麻感覺到自己臉上的表情正在跟着一點點變得僵硬。
而回應他的,是一方通行宛如狂怒野獸一樣的嘶吼:
“沒有——!我說沒有!你他媽聽不見嗎——?!”
這個突然之間脊背弓起、渾身緊繃、面孔因憤怒而扭曲的男人,讓上條當麻無端感覺到了陌生。
“好——!沒有!沒有喵!”土禦門元春在此時誇張的揮舞着雙手闖進了兩人之間狹小的間隔裏,也不顧是否會遭到反抗的将他們最大限度的推開:“阿上你自己聽錯了不要怪到別人身上來嘛喵。”
金發的執行官嬉笑着将一方通行朝遠離屍體的地方拖拽過去,但是任誰都能看出來,他的表情絲毫沒有愉快的成分在裏面。
海原光貴也收起了臉上游刃有餘的笑容,擔憂地問道:“監視官?沒事吧?”
“我聽到了……”
上條當麻用沒人能聽清的聲音自言自語着。
他聽到了的——
在即将觸碰到一方通行肩膀時,男人口中正在不斷重複着同一句話。
像是被厲鬼附身一般、垂着頭、癫狂地、不斷地、不斷地、幾千次、幾萬次、一直在重複着同一句話:
“為什麽。”
為什麽。為什麽。為什麽。為什麽。為什麽。為什麽。為什麽。為什麽。為什麽。
為什麽?
像行屍一樣被土禦門元春拉扯着向前走去的一方通行突然感覺到自己的臉上有些發癢。
冰涼的、柔軟的東西正流淌過他的臉頰。
他伸出手在那裏輕輕擦了擦。
垂下來的左手指尖染上了一片紅色。
是、血?
幾只豔紅的蠕蟲正扭動着,朝他發出‘叽叽’的尖叫聲。
——
“找到了!”
俯首于草叢中許久的結标淡希終于找到了之前被一方通行失手扔掉的防水紙片,只是不知道經過這麽一折騰上面是否還有存留者證據的可能性了。
上條當麻站在少女的的屍體前,什麽都沒有做,只是這樣靜靜地站着。
在離開了上條當麻、或者說離開了這具屍體之後,被土禦門元春照看着的一方通行顯得十分安靜,他毫無顧忌地靠着路燈的燈杆坐在石板路上,将頭埋在抱着雙膝的手臂中,看不清表情。
一方通行并不是在來到這裏之後就變得反常的,而是突然之間陷入了一種癫狂的狀态。上條當麻十分清楚這一點,所以努力想要從面前的屍體上看出個究竟。
他剛才到底看到了什麽?
少女死去的慘狀确實令人心悸,但絕對不是可以讓他瞬間發狂的理由。
她的眼睑被人割去了。兇手強迫她睜開雙眼?為了什麽?
為了……看?
上條當麻手中的手電筒對準了地面,那裏有着小兒塗鴉一般的簡單圖案。
是的,一方通行看到了這個。
他就站在那裏,站在少女的身邊,同她一起去看兇手留下的那個信息。
上條當麻毫無猶豫地走了過去,随着視角的轉變,那個圖案從意義不明的線條連成了一個單詞,一個讓他感覺到全身血液在一瞬間逆流的單詞:
「Why」。
為什麽。
一方通行趨近于瘋魔的重複着這一句話,不斷地詢問、詢問、一直詢問着。
為什麽?
他在問誰?他想知道什麽?
兇手在問誰?他又想知道什麽?
上條當麻的視線落在了少女被強行撕裂的嘴唇上——一方通行從她口中取出了那張經過防水處理的紙片。
但問題是,他究竟是怎麽知道的?
“監視官?屍體可以放下來了嗎?”見在屍體旁走來走去的上條當麻終于停下不動了,海原光貴試探性地問道。
剛才一方通行就是這樣,令人疑惑地做了一連串匪夷所思的舉動後整個人都變得詭異起來,監視官如果在這之後也跟着一起發狂,就不免讓人聯想到惡靈作祟之類的事情上去。
“先等等。”上條當麻對着自己的下屬招了招手:“這裏,寫了一個單詞。”
海原光貴困惑的走向了上條當麻所站的位置,仔細觀察着以黑色物質塗寫出的圖案:“W……h……Why?”
真的只是‘Why’這個單詞嗎?還是其他某種句子的縮寫?
枯萎的樹葉在冷風中搖搖晃晃的飄落,已經是秋天了。
秋天。
“結标淡希!”冰冷的感覺在一瞬間攫住了手腳,想起了某件事情的海原光貴突然出聲喊道。
“啊?怎麽了?”坐在自立機上操作着筆記本電腦的結标淡希煩躁的擡起了頭。
像是急着确認什麽性命攸關的事情一般,海原光貴慘白着一張臉惶急地問:“剛才,一方通行從死者口中取出來的紙片!上面寫着什麽?”
結标淡希将被封入證物袋中的紙片從分成無數個夾層的箱子內抽出來,看了一眼後,說道:“是‘A’。”
海原光貴的表情凝固在了臉上,他渾身顫抖着,再一次确認道:“是……紅色的油性打印墨水嗎……?”
結标淡希瞥了一眼電腦屏幕上簡單的成分分析,點了點頭。
再次看向被吊在樹上的少女時,海原光貴的眼神中帶上了一絲不易察覺的驚訝和憎惡,他喃喃自語着:“不可能的……已經四年了……他不應該回來的……”
結标淡希疑惑地看着手中那枚看起來平凡無奇的紙片,然而那個不明所以的表情很快從她臉上崩塌,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深層的畏懼。
上條當麻并不明白他們的心境究竟發生了何種變化,好像個局外人一般手足無措地站在原地:“那是什麽意思……?”
“「狂宴」。四年前發生的、東京最惡性連續殺人案。”海原光貴驚愕地看着上條當麻,像是在看着一個從未見過的不明生物:“監視官。你為什麽會不知道?”
“我……”男人聽起來有些咄咄逼人的質問讓上條當麻忍不住後退了一步:“我為什麽要知道?”
“因為——”海原光貴的目光一瞬間變得無比冰冷,他說的每一個字都很簡單,但卻仿佛驚雷一般劈入上條當麻的心髒:
“四年前……你是唯一一個目睹了兇手真容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