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上條當麻站在安全局本部刑事科所屬樓層的露天陽臺上,默默地遙望着仿佛微縮成箱庭一般盡數納入眼底的城市風景,高空形成的風猛烈地掀起他的頭發和衣角,不斷地震撼着耳膜,
從這裏俯瞰的一切事物都變得渺小而不可及,讓人感覺像是突然被切斷了與世界的所有聯系,只能孤立無援的游離在外。
不,與其說是游離,不如說是在逃避。
沒有盡頭的尋找,無法挽留的離去,不可避免的死亡。
翻閱了成山的資料與文件,無數次将結論重演與推翻,結果卻仍舊沒有任何改變——
知道真相的人被迫緘口不言,犯人繼續在無人知曉的角落中逞兇,今天、也或許是明天又會有人因此死去。
“到底是在做什麽呢……”
像是詢問并不存在于此地的某個人,又像是在質問自己,上條當麻低下頭,呼出所有窒悶着胸口的氣息。
但是總也沒有因為自己心情不好就把所有工作都丢給執行官做的道理吧。
這樣想着的上條當麻正準備離開,卻聽到自己背後傳來了高跟鞋踩踏地面的急促聲響,與女人高聲的抱怨:
“真是讨厭!在全世界都忙得不可開交的時候你居然在天臺這裏看風景——!”
後背像是被錘子砸過一樣突然重重地被某人拍了一巴掌,踉跄了幾步趴在欄杆上的上條當麻倒吸了一口氣,首次對這高空中的俯瞰景色感覺到一陣頭暈。
待上條當麻小心翼翼地從陽臺邊緣退回來并認出面前的女子是誰後,首次露出了疑惑的表情:“麥野小姐……?”
“為了找你我跑了三個樓層幾乎翻遍了每個辦公室哎!算了,先不和你說這個了。”不知為何神色匆匆的麥野沈利一把握住了上條當麻的手腕,将他便攜終端的投影功能打開,又在自己的便攜終端上操作了什麽:“這個給你。”
一個小小的文件傳輸窗口出現在了藍色背景的投影上。
文件的名稱是——
「File/10.31 安井久枝」。
“是屍檢報告和現場照片。”麥野沈利別開自己的視線,低聲說道。
而這句話自然是讓上條當麻感到無比驚愕:“這個……真的要給我?”
“別想太多,還你之前通知我消息的人情咯。”麥野沈利低頭沉默了片刻,最終像是放棄抵抗般無奈地長嘆了一口氣:“二系剛剛接到了命令,從即刻起全員出動,在最短的時間內将叛逃的執行官逮捕歸案。也就是說雖然97系列案的調查權還在我們手裏,但只要一方通行一天不被捕,調查行動就要排在逮捕行動之後。”
“這不合理……”上條當麻搖了搖頭。
“是這樣吧?”麥野沈利無可奈何地聳肩:“所以我們決定,把得到的案件資料全部交給你處理。啊,不過你不用擔心,這是我們監視官許可的。”
順着麥野沈利所指的方向,上條當麻看到一個把頭發染成茶色、給人有點笨拙的第一印象的男人在對自己招手,他站在幾名身着便服的女執行官的中心,大概就是麥野所說的二系的另外一名監視官。
“雖然很想說去給你們幫忙這種大話,不過很不巧我們二系現在也是四分五裂的狀态。”
“這種時候,各自盡力就好了。”
“盡力啊……當然要盡力了。一方面是不想就這麽輸給垣根帝督,另一方面——”麥野沈利瞥了一眼上條當麻的臉色後說道:“貪功也好,真的想要幫忙也好,随你怎麽去想,但是你要知道,垣根帝督是絕對不會帶着活口回到安全局的。所以……你知道他會去哪裏的吧?”
猛烈的高空風穿過相對而立的兩人之間,麥野沈利眯起雙眼,毫不避諱地迎向上條當麻的目光,帶着沒有一點憐憫的冷漠神情,她笑了:
“執行官都是些人格缺陷者。唯利是圖是我們的天性,我們的字典裏可沒有友情、信任、知恩圖報這種美好的字眼。”
“那你又怎麽能期待他有呢?”上條當麻說。
麥野沈利歪着頭,思忖了這句模棱兩可的話片刻,似乎想明白了對方的意思:
“啊,也對呢。”
大概是覺得既然暴露了打探消息的不良居心再呆下去也只會帶來尴尬,也或許是快到了和同組成員約定的時間,麥野沈利将雙手插在風衣的口袋裏準備離開。
“別相信支配者。”
上條當麻突然說道。
“什麽意思?”
換做過去大概會将一切向對方和盤托出的上條當麻此時心中卻閃過了‘魔女狩獵’這樣可怕的字眼。
“也沒什麽。”
謊言在一瞬間便成型了。
“只是最近的案件讓我覺得,無論什麽事情都交給支配者果然是不行的。那個兇手,還像往常一樣活躍在這個城市裏尋找獵物,已經殺了人的色相是無論如何都沒辦法恢複正常的,但為什麽壓力警報卻一點反應都沒有呢?”
“就這些?”麥野沈利剛才還銳利的眼神恢複如常,有些無聊的垮下了肩膀:“我還以為能聽到什麽驚世駭俗的消息。在過去Sibyl還沒有應用的日本,殺人犯總會用各種方法證明自己的無罪——僞造不在場證明、僞裝成自殺、僞裝成意外,那麽既然壓力警報沒有響,就是用了什麽讓壓力警報絕對響不起來的手段嘛。”
一邊說着‘再見’一邊揮着手走遠的麥野沈利,上條當麻盯着她的背影,不斷回想着她随口說出的話。
絕對響不起來?
突然間,某種輕飄飄的、稍縱即逝的思路像閃電一樣撞進了腦海裏,沒有具體的邊界,卻開始漸漸有了輪廓。
劃分了犯罪者和一般人的、
使警報絕對不會響起和絕對會響起的——
數值。
但是錯誤出現在了哪裏呢?
将握成拳的右手抵在唇邊,上條當麻一邊自言自語着一邊朝露臺陽臺的正門走去。
沒錯,待解的謎題一個又一個的湧現,現在還不是站在原地獨自神傷的時候。
——
“被害人,安井久枝,17歲,就讀于新宿山吹高等學校,二年級,在上周六也就是10月28日向母親提出去朋友家借宿,那之後再沒有和親屬聯系。10月29日晚6時左右,安井久枝最後一次出現在須藤公園附近的監控探頭中,此後便失去音訊。”
伴随着輕敲鍵盤的聲音,投影屏幕上出現了一張少女的照片——修剪整齊的及肩短發,雖然稱不上美貌但至少姿容端正,只是眼神看起來略顯陰郁。
總體上來說,給人以這樣的第一印象。
泛着淺藍色光輝的巨大投影屏幕襯得這個可以容納超過十數人現在卻僅剩下三人的辦公室無比冷清,雖然坐在臺下的土禦門元春和結标淡希都對自家監視官隐秘的情報來源感到費解,不過礙于上條當麻此刻臉上嚴肅又認真的表情,暫時還沒有人能鼓起勇氣岔開話題。
“這是情報科提供的安井久枝最後被監控探頭拍到的視頻片段。”
視頻被點開後便自動開始了播放,在鮮有人經過的街道上,穿着駝色針織衫與白色過膝裙走過的少女顯得十分矚目,她用了僅僅十幾秒鐘就走完了監控探頭所能拍攝到的一小段路程,消失在了人行路的另外一端。
這就是安井久枝最後留下的、自己曾活過的痕跡。
“這女孩走過去的時候一直在四處張望啊。”土禦門元春說:“是不是約了什麽人?”
上條當麻回答道:“調查過了安井久枝的人際關系網,她沒有和這些人中的任何一個約定見面。”
結标淡希則是指着屏幕上停止的視頻向左擺了擺手:“視頻倒回去六秒,她在那時候拿出手機看了一下,能不能放大一下手機上的畫面看看她到底在看什麽?”
“這個情報科已經檢查過了,屏幕上有反光,看不清原本的畫面。”
結标淡希撐着下巴挑了挑眉,鼻腔裏飄出一聲饒有興致的低哼。
“與上一名受害者的情況基本相同,29日失蹤的安井久枝在被犯人囚禁了超過二十小時後,也就是30日晚遇害,死亡時間在8時到10時之間,死因為頸動脈斷裂。”
“稍稍停一下。”結标淡希擡起雙手比了一個暫停的手勢:“如果我沒記錯的話,第一名受害者是28日晚6點後失蹤,然後第二名受害者29日晚也是6點後失蹤?”
“是這樣沒錯。”上條當麻點了點頭。
“她失蹤的兩、三個小時之後,第一名受害者死了。”
結标淡希的這句話有些難懂,但一旦明白後卻讓人一瞬間感覺到脊背發寒。
被囚禁的二十小時中,森本晴子應該掙紮過、哭泣過、哀求過,兇手就聽着美妙悅耳的慘叫與她朝夕相對,當太陽升起又落下後,已經無力嘶喊的少女只能被綁縛在房間的某處,一邊流淚,一邊默默祈禱會有人拯救自己。
對于兇手來說,她們可能更像用過即丢的一次性玩具,沒有任何憐憫、修繕的必要,得不到滿意的反應就失去了用處。
然後,安井久枝來了。
當森本晴子遇害的時候,這名剛剛落入地獄的少女被兇手帶到了哪裏,是在電擊槍的作用下陷入昏迷,亦或是耳聞目睹了另一個人死去的全過程。
無論如何,都沒有人希望會是後者。
“既然如此,第二個女孩在昨天已經遇害,是不是說明兇手有可能還綁架了另外一個人?”結标淡希又提出了一個新的問題。
而如果這個人真的存在的話,便會在今晚死去。
土禦門元春将雙臂交叉放在腦後,用無可奈何的語氣說道:“話是這麽說,但調查權在二系手裏我們也不好多做什麽喵。”
“不。”上條當麻深吸了一口氣:“我會用監視官的權限發表通告。雖然也不見得會真的有什麽效果,但總比什麽都不做要好。”
“禾生壤宗要是問起來呢?”
“那就随她說什麽。我們的目的是破案,除此之外什麽都不要管。”上條當麻将背後的投影屏幕拍的砰砰作響,待成員們的目光重新聚集到上面時繼續講道:
“在31日,也就是今天的淩晨3時22分,安井久枝的屍體于臺東區的上野公園不忍池畔被發現。推測兇手由兩區間監控薄弱的部分進入公園內抛屍。”
接下來的屍體照片雖然并沒有親臨現場的沖擊力,但仍舊令人感覺到殘酷異常——名為安井久枝的少女像是得到了午後短暫的空閑般靜靜地靠在湖畔種植的櫻樹上,然而本應舒适平和的景色卻讓人毛骨悚然,因為被白色探照燈映亮的少女的身形上,脖頸以上的部分,空空如也。
本應生長在那裏的頭顱此刻正端端正正的擺在少女交織的臂彎中,‘睜’開雙眼,凝視着面前警示牌上被人胡亂塗寫上的‘Why’,已然幹涸的血跡将她所穿的衣物都染成了粘稠沉重的黑色。
“死者背部有局部電燒傷,眼皮被割下,口中藏有防水紙片,和森本晴子屍體的特征完全一致。另外——”上條當麻停頓了一下說道:“我在回來的時候見到了安井久枝的母親。”
土禦門元春費解的偏了下頭:“只有母親?”
“父親是已被肅清的潛在犯。”
“哦……”土禦門元春發出了一聲不知是感慨還是嘲笑的嘆息。
“因為這個原因,安井久枝和母親的關系并不融洽,所以在安井久枝說要去朋友家借住卻再也沒發來聯絡時她也沒有感到奇怪。”
“結果以為只是賭氣離家的女兒卻再也沒能活着回來。”結标淡希無奈的聳起肩膀:“真是可悲的母親。”
“我比較在意的是,兇手到底是用什麽辦法挑選被害者的,山吹高等學校和郁文館高中之間的距離差的可不是一點半點,受害者手機的聯絡人和訪問記錄也沒有查出異常……”
“請問……上條當麻監視官在嗎?”
自門口傳來的聲音使上條當麻不得不停下了思考,那裏站着一名身穿制服的青年,不巧的是上條當麻對他的臉沒有任何印象。
“是我,請問有事嗎?”
“會客室有文部科學省的人要見您。”
難道是昨天做了什麽又被投訴了?
這樣想着的上條當麻對結标淡希和土禦門元春交代好接下來要做的事情後便被引路的青年帶到了會客室。
已經準備好接受質詢而鼓足勇氣的上條當麻卻聽到了對自己來說無比熟悉的聲音說出了這樣一句話:
“肚子餓了。”
“啊?”一瞬間以為自己太久沒休息以至于出現幻聽的上條當麻用力晃了晃腦袋。
“我說,肚子餓了。”
被高高的椅背完全擋住了身形的銀發少女像貓咪一樣從沙發後探出了半個腦袋,又一次重複道。
“這個出場臺詞也未免太标準了吧?”
不知為何感覺到之前困擾自己的所有煩惱在這一刻都奇跡般的煙消雲散,上條當麻露出了連自己都未察覺到的安心笑容:
“茵蒂克絲。”